哎,好气,好受伤。
“现现你看,你爹爹打输了,不高兴呢,快去亲一口你爹爹,安慰一下。”江远宁对明现笑着说道。
明现果真乖巧地过去抱着苏临静,往她脸上甜甜地亲了一口,吧唧一下将她破碎的心重新粘起来,又复活了。
她奶声奶气道:“爹爹莫伤心,现现喜欢娘亲,也喜欢爹爹。”
“现现真好。”苏临静顿时眉开眼笑。
“现现还小小年纪就是端水大师了。”江远宁打趣。
苏临静赶紧揍了他一下,警告道:“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现代的话!”
江远宁自觉打嘴认错。
一家三口正其乐融融,英儿急急忙忙进来通报说,家里突然来了几个官府衙门的人,指名要见当家人。
苏临静心里咯噔一下,在古代,无功名的白身即便再有钱,也千万不能惹上官府,那些老爷随便按个名目就能把人脱一层皮。
江远宁见苏临静脸色凝重,便按了按她的手:“没事,我们清清白白的人家,怕什么官府?这是家里,我来应对吧。”
“一起去吧。”苏临静不放心。
两人到了前厅,端的站了好几个穿着官府衣服的人。
几个官府衙役两排肃立,为首的是个太监,绣衣圆帽,此时端坐堂上,左右是带刀武士,怒目圆瞠,年画上的门神一般。
苏临静凭借自己对明代服制的了解,推断出他官算不很大,紧绷的心略松了一点点,但未知事态以前,还不敢掉以轻心。
整个苏家气氛慌慌张张的,如临大敌,西院的王氏早听见风声,也出来看究竟。
作者有话要说:
①根据徐光启《农政全书》记:“今北土之吉贝贱而布贵,南方反是,吉贝则泛舟而鬻诸南,布则泛舟而鬻诸北。”
第51章 051章变故
那几个人见了苏临静倒没有很鲁莽,礼貌叙了礼,道出来意。
原来是官牙从苏家收上来的一批棉布和鞋子,质量粗劣不堪,上面要追究,先遣了他们过来问责。
说着,将那些粗劣的布匹和鞋子取样交给了苏临静,诘问她是否知罪。
苏临静脑瓜子一转,晓得事情并不严重,这是打头阵来要好处的,她便不废话,当下将错都揽了,推说底下的分号多,疏于管理。
旋即冲着江远宁使了个眼色。
江远宁会意,即刻奉上银两喝茶,请求宽限几日查清来龙去脉。
太监收了银两,笑嘻嘻道:“不打紧,幸亏东西还没来送进宫里,否则就难办了。”
“是是是,谢公公慈心救苏家于危难,才免去一场大祸,您真是我们的大恩人。”
“就这点子事,算不上什么恩情。”太监摆摆手,敛容道:“往后你们啊,自己个儿多留神,这送到宫里去的东西呐,千万马虎不得!”
“要知道,你们几个脑袋啊?不想活了往上送?”
“是是是,公公您教训得是!草民即刻就派人去查,究竟是哪个分号不知天高地厚,敢犯这种错。”
“嗯。你们自己瞧着办。”太监从衣袖里抽出手帕擦了一下嘴,“再有下次,可不是这样轻易放过的,好自为之吧。”
“多谢公公提点!”苏临静另外拿出几锭金子,塞到他袖子里,“这是额外孝敬公公的。”
太监喜笑颜开,嘴里道:“这哪好意思呢?”
苏临静挤出笑容:“公公甭客气,这都是草民一点心意,不嫌弃就好。”
“真懂事。咱家喜欢你这样的。”太监笑着摸了一把苏临静的手,把苏临静恶心得汗毛直竖。
“行了,咱家该回去了,若有旁的人来打扰,你就说简总管已经来过了,叫他们回去就行了。”太监道。
送走了太监,苏临静立马让人去盘查这批劣质产品的源头。
过了几天,吴平支支吾吾来汇报,说东西是金山县出去的。
“给官牙的供货不是向来只在府城生产吗?”江远宁问。
对于品控他一向做得严格,尤其是给官牙的供货,从来不马虎。
“是姚家自己与官牙谈的,并不是从苏家的织户里做出来的,只是打着苏家的名号出去。”吴平道。
江远宁感觉脑子噌地一股火上来:闹了半天,居然是替姚家背了黑锅。
心说宿主这究竟是什么大冤种体质?不仅妹妹是不省心的奇葩,连带着妹夫也是个不省心的奇葩。
果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老爷,对姑爷那边您打算怎么办?”吴平试探问。
江远宁气得将手里的破烂布一摔:“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把事原原本本的告诉姚鸿学,我看看他要怎么办!”
得知消息后的姚鸿学又恼又羞,想着自己一生要强,一把年纪还被亲家兴师问罪丢了老脸,深恨自己教子无方。
姚琛却对此毫不悔意,直言自己只是想为家里分忧,自己也是受人诓骗,并非有心。
不等姚家将事情讲明白,整个松江府流言四起,都说苏家的布料和鞋子出了质量问题。
苏家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口碑和名气,一夕之间一落千丈。
苏家合作的牙商手里的订单大批退掉,甚至连带着其他货源的货也找不到买家接手,弄得牙商们对苏家此次的失误颇有微词。
因为销路堵死,牙商们为了自保最终纷纷采取与苏家停止合作来挽回自己的口碑。
身败名裂,销路阻断,因为连续没有分红,很多股东怨声载道要求退股。
江远宁要求姚琛声明涉事的货品出自姚家,与苏家无关,以此来澄清事实,降低负面影响。
然而姚琛眼看苏家的实力江河日下,不复从前,生怕与苏家有瓜葛牵连姚家。
于是非但没有发声明挽救局势,反而与苏家划清关系,声称对此毫不知情,把自己摘出去了。
这通操作无异于甩了黑锅还倒打一耙,把江远宁坑得几乎吐血。
然而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所有和苏家产业有关的商户都没能独善其身,全都受到了影响,就像多米诺骨牌倒塌一样,一个接一个。
这场变故来得又快又古怪,让江远宁毫无还手之机。
没有了苏家的名声和口碑支撑,姚家产业接连被其他人挤占市场,很快亏得血本无归。
苏家从神坛跌落,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苏锦玉在姚家的日子也不那么好过了。
姚琛从开始的斥骂逐渐发展成动手,但凡有一句不得他心意便是一顿打骂。
又因为外面的姘头桃花有了身孕,姚琛便将她光明正大接回姚家,更扬言等桃花生下孩子以后就将她扶正,用无出的理由休掉苏锦玉。
对这些事,公公姚鸿学一直视若无睹,默许纵容,只因苏锦玉嫁进来后一直没有生养,娘家又衰落至此,愈加势单力孤,受人轻贱。
那外室刁辣异常,又会哄男人,进门后把姚琛拿捏得牢牢的,对苏锦玉这个正室夫人丝毫不放在眼里,初始只是言语冲撞,后来更教唆着姚琛把苏锦玉的吃穿用度都克扣了。
这下苏锦玉在姚家不仅心里苦,连日子也苦了,又不敢跑回娘家,怕他们更有理由休了她。既斗不过桃花,又害怕丢脸,万端苦楚只得自己默默咽了。
桃花的月份越来越大,地位稳固,脾气也坏起来了,时常与苏锦玉生口角,但凡有落下风的,便装肚子疼,闹到姚琛跟姚鸿学跟前去。
苏锦玉自然捞不着好处,姚家父子都站到桃花那边,斥责她悍妒,逼着她低头认错,时不时还给她断食思过。
得了便宜的桃花愈加骄横,对姚琛的耳边风也越吹越猛,提出来要换屋子,说苏锦玉住着的正院地气好,她如今住的屋子潮湿不受阳,不好养胎,让姚琛把苏锦玉搬出正院,挪出位置给她。
这明明白白威胁到了苏锦玉正房的地位,她如何肯依?便与姚琛争论起来。
姚琛一脸嫌弃,埋汰她道:“你又没怀孩子,一个人占着这个正院,白白浪费,挪出去让桃花住着养胎才是正经。”
“我是正,她是妾,凭什么我要给她让地方!”苏锦玉气急败坏,“姚琛,你如此宠妾灭妻,你妄读圣贤书!”
姚琛怒喝:“我姚家世代读书人,祖上还曾出二品大员,你一个地主农妇,竟敢指摘我的不是?”
“这家里老子说了算,老子叫你搬你就搬,要谁同意?”他表情狰狞,语气凶狠,“你愿意住就住,不愿意现在就滚你苏家去!老子不供着你!”
“我是你八抬大轿,父母之命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为一个低贱出身的外室就这样对我?姚琛,你还有没有良心?”
“良心?你与我讲良心?你自己不下蛋,还蛇蝎心肠处处刁难桃花,若不是顾着夫妻情分,老子早就把你休了!老子对你已经是仁至义尽!”
“好一个仁至义尽!”苏锦玉气愤地将眼泪一抹,“从前要我娘家帮扶的时候,甜言蜜语哄着我回去找好处,现在我娘家比不得以前了,就想一脚把我踢开?告诉你们,休想!”
姚琛怒气冲冲,一下子跳起来,骂道:“你居然有脸提你娘家?如果不是苏家拖累,我姚家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你这个丧门星!”
说着便一个巴掌照脸抽过去,把苏锦玉打得两眼发晕,踉踉跄跄险些摔倒在地。
“你打我?姚琛你算什么男人?自己没本事,在外头听信狐朋狗友的撺掇①,受了骗,却把屎盆子扣到苏家头上!分明是你认不清,见识短浅,捅了祸事拖累了我娘家!”
这话直接戳到姚琛的肺管子,他怒不可遏,上前对着苏锦玉一顿毒打。
——
姚家一地鸡毛的时候,苏家的气氛也不轻松,为这波突如其来的变故,江远宁已经连续召集股东开了好几次大会。
又是一夜无眠,苏临静闭着眼睛都听见江远宁沉重的叹息声,她扭头借着窗户漏进来昏昏的月色,看见他正睁着眼睛望着床帐,一脸心事重重。
“睡不着?”
“嗯。”
接着又是一阵叹气声。
江远宁翻了一下身,把脸转向苏临静:“你说这次的事情究竟是什么缘故?我感觉好像是有竞争对手恶意抹黑苏家,从一开始姚家把忽悠进来,就是棋局的一部分。”
“对方在暗我们在明,我原以为对方是想迅速搞垮我们后趁势挖走苏家的资源抢占市场,可是都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却迟迟不见下一步,对方究竟想做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
苏临静皱眉苦思,忽然有个不一样的见解冒出来:“也许从太监上门,到全面堵死苏家的销路,就已经是对方目的了呢?”
“这话怎么说?”
苏临静也翻了一下身子,转过脸说道:“你不觉得这次的事古怪就古怪在当我们所有人以为事情要的时候,就没有下文了?那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对方不是要困死我们,而是他没有直接下死手的能力?”
“没有直接下死手的能力?”江远宁惊愕。
作者有话要说:
①撺掇:松江府方言,怂恿。
第52章 052章搏一把吗?
这段时间,为了应对这次危机,所有人都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想了很多办法,可是舆论一直恶劣,没有好转的迹象。
所以江远宁认为,对方是想用困局把苏家困死,可现在苏临静说,对方这样做有可能是因为无法对苏家一击毙命。
“你想想看,咱们开拓这么大的市场,累积了多少资源,除非很强的对手,才可能将我们一下击倒。”
“所以我猜测,对方应该是能力范围有限的一群人,联合在一起,要把苏家先困住,等困到疲惫,股东们纷纷心灰意冷撤资,牙商们也不敢再和苏家合作的时候,他们才会出手。”
“这个理由,说得通?”江远宁疑惑。
“你试想一下,假如那些不合格的布料和鞋子真的进入宫廷,所造成的后果难道不比半路截住要严重?如果真是这样,只要宫里一句话,苏家即刻必死无疑,又何必要耗费几个月时间跟我们拖着,试图用困的办法来对付我们?这不是闲出屁来嘛!”
“种种迹象表明,对方当时的棋只能走这个地步,因为他们能力有限,只能让事情在他们的可控范围里发生。”
江远宁顿时清醒,“诶,有道理!”
但凡能一击毙命,谁会去做拖延呢?岂不知夜长梦多,对方随时有可能反转局面翻身。
——
江远宁再次召开了股东大会,并将还在继续合作的牙商们也聚集起来,严肃讨论了苏家的新方案,并要求他们全力配合方案的实施。
首先苏临静作为苏家的代表公开致歉并承诺,凡是在苏家购买的布匹和鞋袜,只要是认为不满意、存在问题的,不管是新的旧的,苏家一律照原价回收,仓库里还囤积了库存的商户,也可将货品退回。
同时,大规模调整人事,专门在每个生产链的每个环节上增加专员负责质量检查,各处的棉庄也纳入了质检范围,从棉花材料到牙商,要经过层层质量把关才能出货销售,最大程度保证品质。
接下来的时间里,苏家不再投入新的生产,而是把精力用在回收布匹、鞋袜上面,另外动员所有与苏家合作良好的牙商、股东,甚至庄户,让他们充当苏家的“临时公关团队”,把苏家的口碑重新拉回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苏家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终于将苏家从困局中解脱,重新恢复市场信誉,新的订单也逐渐增加。
踉踉跄跄跨过了这个大关,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又来了新的麻烦——税监张万财寻上门了。
明代宦官势盛,皇帝直接派遣宦官往各地收税,这些人称为税监,比起普通的纳税赋,税监的盘剥尤重,所到之处人人自危,连知府也不敢得罪他们。
这个张万财乃是是苏家原先的管家张五财的弟弟,听说弟弟被苏家送进大狱便一直伺机报仇,终于在他多方行贿之下,捞到了往松江府收布税的差事。
一到苏家,他便倨傲冷漠,撂下说话说,苏家对张家从前有恩,所以将本年的粮长、总甲、总催都交由苏家充任,理由是苏家在松江府名望高,有能力。
向来的官府充任都只有一项,直接把三项合并的从未有之,就连知府都于心不忍,深知这样弄苏家必定倾家荡产不可,然而张万财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他态度强硬,要求苏家十天就将所有布税、钱粮都收齐,否则亲自带人来“取”。
三座雷锋塔压得苏家上下一筹莫展,王氏每日念佛都暗暗垂泪家道要败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