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的狗腿子东家!动辄打砸,欺我妻儿老母!”
“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做你们苏家的佃户!呸,什么狗东家!”
一叠声骂过来,且个个都是嗓门极大的粗人,可谓震耳欲聋,把苏临静一干人骂得灰头土脸,十分难堪。
苏临静心里千万匹羊驼奔过:天地良心,这个锅真不是她的,都是宿主那个坑货做的孽。
骂便骂了,更有甚者,跳上田埂来便要拉扯她,吓得吴平和小仆连忙阻止。
“滚开,你这短命的伥鬼!整日护着你的主子四处为非作歹!”中年汉子一脚把过来救苏临静的小仆踢开。
一番拉扯之下,苏临静到底还是被他们拽下田里,滚了一身的泥。
俗话说得好,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这群人也不知哪里生出的胆子,多年的积怨此时全都一股脑撒出来了。
眼见事情不妙,小仆与吴平急忙跳下去捞苏临静上来,和对方扭打起来,张五财站在岸边喊停手,越喊两边打得越凶。
期间苏临静几次好容易爬起来了,很快又被人撞倒了。
苏临静:……
疯了,这群人杀疯了!
最后还是其余地主家吃瓜的佃户眼看事态严重,去喊来了甲长,这才救了场。
这简直没有王法!
虽然没有被伤到什么,但滚成泥猴还被一群人叫骂,这让苏临静非常恼怒:她要报官!
“不可!”吴平拦住苏临静。
“你咽得下这口气,我可不行!今天必须要让他们付出点代价!”苏临静怒气冲冲。
“静老爷!”吴平一把拽住苏临静的胳膊,神情严肃说道:“一方曲鳝吃一方泥③,这里是朱泾,不要意气用事!”
苏临静被拽得吃痛,在原地怔了一下。
吴平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但凡是里长、甲长或村里长老能解决的事,绝不要闹到官府面前去,因为大多数官司都是各打五十大板,闭着眼睛判的。若运气不好遇上难缠的,人被扣在这里了,还不知要填进多少银钱才能结案放人。
胳膊上的疼痛让苏临静猛然清醒意识到,在古代打官司就是耗时耗财的持久战,到最后往往赔了钱又赔了时间。
苏临静深知今天凭她一己之力很难对这么多张嘴,无奈,她只得忍下这笔帐,只让村里的乡老,对那些人小惩大诫一番。
至于他们拖欠的租子,苏临静没有听张五财的劝说让他们翻倍奉还,毕竟她知道,这些人的妻儿老小还要活命。
男人们在外闯的祸,该打该罚如何都行,但祸不及妻儿,不能为难他们家里的老人和孩子。
那些人本是是抱着事后被苏临静严厉报复的决心才动手的,没想到在乡老决判的时候,这个往日的黑心东家非但没有追加租子作为赔偿,还许诺所有拖欠的租子宽限两年。
最后他们每人只挨了一顿小板子,便了事了。
“我知道你们恨我,你们若是不愿继续做苏家的佃户,我放你们另寻出路,若是还愿意留在苏家,又实在难以为继,就去帐房支借今秋的谷种棉籽,到时再连租子一并还上。”苏临静临走说道。
刚才在田间地头还嚣张无畏的汉子们,此刻脸上皆露出几分虚意来,都哑巴不说话了。
苏临静对张五财道:“收拾收拾回松江,出来这许久,老太太也该等得焦心了。”
说完,她抬腿先走了——斗不过,那就远离这个是非地。
小仆没有第一时间跟上去,他杵在原地,眼神惶恐地朝着苏临静背影看去,今天他惹了这么大的祸事,东家全程没问他的罪,他多少有些心里发虚。
该不会等着回去松江再秋后算账吧?
他紧张地攥了攥拳头,转眸一瞥,正好撞上了张五财冷如冰刃的目光,吓得他连忙缩起脖子……
——
江远宁收到苏临静回家的消息时,已经是入夜掌灯时分。
英儿欢天喜地跑进来向他道贺,恭喜他说老爷回来了,老太太心情好了,定会看在老爷的面上不再计较这几天的怄气,他终于可不必再熬着了。
满脸兴奋的英儿一边报喜,一边撺掇着让他赶紧换身颜色衣裳,欢欢喜喜迎接老爷回家。那语气,如同迎接救世主降临一般,恭敬又谦卑。
这些话江远宁一个字都没有理会,他只觉院里四角的灯笼有些晃眼睛。
直到昏暗的烛光从天井深处穿来,照亮灰扑扑的地砖,苏临静被月光拉得老长的身影跨进了东院的门槛——
他才深切地体会到,原来,等一个人是这样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张五财还能蹦跶几章?前面都是必要的铺垫,希望能耐心看下去哦。感恩每个收藏这本书、并给出宝贵评价的读者!(90°鞠躬大感谢)
①捉稻:松江方言,割稻
②奴几:奴才
③一方曲鳝吃一方泥:松江府谚语
第12章 012章你不夸夸我吗?
苏临静回来后,东院恢复了原本的熙和。
王氏面对儿子的求情,只能“大发慈悲”放江远宁一马,给了一条下不为例的警告,便将此事轻轻揭过了。
江远宁心里很不屑迎合这个固执的老村妇,但他现在是个小村妇不说,还怀着孩子,求去不能,求死也不能,回现代的希望又渺茫无期,几番打击之下,江远宁都感觉自己好像要憋出孕期抑郁症了。
“你的事我都知道了。”苏临静一进来就先把多余的人都打发出去了,房里只剩下她和江远宁面对面。
“老太婆跟你投诉了?说你老婆在家不敬婆母,无法无天?”
“不是。”苏临静摇摇头,“是英儿跟我说的。”
“她跟你说什么?说我被老太婆关在这里,每天缺吃少喝的,好可怜,是吗?”
苏临静睨了江远宁一眼:“她说你好厉害,会捉麻雀。”
江远宁:……
英儿这个大嘴巴,怎么说话不按套路。
“烦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江远宁懒懒地倚着桌子,一副摆烂的模样,“原来地主婆这么难做。”
“也许你把孩子生了,突然就触发了条件,我们就可以回去了。”苏临静笑笑说道。
江远宁的眼皮直往上翻,无语地白了她一眼,“你存心来找我不痛快的吧?”
“有本事你来做村妇,我来做二世祖,别说生一个,生完三胎再回去都行。”
苏临静看着有点气急败坏的江远宁,心里暗爽,让你丫的整天就知道说女人不好,现在慢慢受着吧~
损也损了,逗也逗了,苏临静拿出一个小本子递到江远宁面前:“有我这么有能干的二世祖吗?这一趟我可吃了不少苦,还差点被张五财算计得回不来。”
江远宁敛容:“吴平没帮你吗?”
“帮了。要不然我哪能全须全尾回来?”苏临静回想起那天在田地的扭打场面,至今心有余悸,“没想到张五财竟串通朱泾的甲长,还敢唆使佃农殴打东家!”
“简直无法无天!幸亏当时吴平点醒了我,否则我差点上了他的套,不然我们几个人都恐怕难从那回来了。”
“这笔帐我会跟他算的。”江远宁认真看了看苏临静,问道:“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没有,就是滚成泥猴了,张五财到底还有点顾忌我的身份,也许只是想吓退我,并不打算真的让我在朱泾扯上官司。”苏临静道。
“不是他不想,而是那群佃农不敢。”江远宁一针见血分析道,“张五财敢走这步棋显然是不把你们苏家母子放在眼里了。”
“只不过那些佃农留了心眼,怕真给自己惹上官司,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吃了张五财的亏。否则你以为就凭你们几个人,加起来够几个粗壮的庄稼汉打?”
说着,江远宁鄙夷地看了一眼苏临静:“就你这养尊处优的小身板,经得住一拳吗?”
这话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苏临静听完连连摇头,“啧啧!江远宁,你毒舌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啊。”
江远宁看着苏临静顶着他的脸,做出一副欠打的表情,恨不得今天就连夜穿回现代,把她狠狠损回去。
“少贫嘴。”他忍不住抬手拍了一下苏临静的额头。
“哎呦。”苏临静摸了摸额头,说道:“好说歹说,我也算不负所望把你交代的东西都收集齐了,你就不能夸夸我吗?”
夸她?
夸她去了这么多天音讯全无?夸她去跟一群庄稼汉打群架?还是夸她回来也不关心一下他这个孕妇这么多天是怎么过来的?
呵,小没良心。
“辛苦了。”江远宁把苏临静整理的本子打开认真翻了翻,字迹写得那叫一个惨不忍睹,涂涂改改,时不时一滩墨迹冒出来,看得他强迫症都要犯了。
“啧啧,苏临静,你这手字写得扔地上鸡都要过来啄两下。”他忍不住吐槽。
这话苏临静可不愿意听,立马叫屈:“我才不像你这么卷呢,去报什么书法班,我可不会用毛笔,你将就着看就行了,少拿这个嘲笑我。”
“没记错的话,你可是文科班的。”
“切,吹毛求疵。”苏临静不以为然道,“我的实力在于文史,不在于这些东西。”
江远宁懒得跟一个惯会耍嘴皮子的文科生辩论,便把本子收好,说道:“行了。后面的事就交给我。”
苏临静有点好奇:“你打算怎么做?张五财那个老狐狸很难对付的,你就凭这些东西能扳动他吗?”
“这些你先不用操心。”江远宁再次打量了一下苏临静,“总之我不会蠢到去跟人打群架。”
“说谁蠢呢?你以为是我乐意的?要不是身边的小仆多嘴惹事,我也不会被他们拉下水。”苏临静愤愤哼了句。
江远宁抓住了话茬,问道:“哪个小仆?”
“就是看角门的那个小仆,好像是叫狗儿。”
江远宁扶额,“人家跟你出去了这么久,你连名字都没记住啊?苏临静,你咋这么能呢?”
苏临静捂嘴不好意思,“咳咳,也没有很能,家大业大嘛。”
“啧,你还得意上了?”江远宁有点恼,这地主家傻儿子是真没听出来他说的是反话么?真气人。
“除此之外还有漏掉的人吗?”
“还有个被炒鱿鱼的账房先生。”苏临静补充道,“都记在那本子上边了。”
江远宁有点无奈:“知道了。”
“诶,江远宁,有件事我好想问问你。”苏临静突然一脸严肃盯着他,两手撑在桌上,托着脑袋。
她这副模样把江远宁看得浑身不适,顿时直男癌复发,他控制不住伸手把她一条胳膊拉着一扯,不让她撑着个脸蛋讲话,“别顶着老子的脸做这么娘.炮的动作!”
苏临静:……
“切,说得好像我很乐意用你这张脸似的~”
“要问什么,你直说。”江远宁冷冷道。
苏临静抿抿嘴,表情重新恢复到刚才的模样,凑近江远宁的脸,坏笑着对他道:“我的好太太,烤麻雀好吃吗?”
江远宁:……
虾仁猪心!
作者有话要说:
苏临静:啧,有本事你也别顶着老娘的脸去捉麻雀呀~
第13章 013章布局
末伏的酷热笼着院落,就连屋后鱼塘里的鱼都没精神地浮在水边,懒懒地换气。
只有高墙院内郁葱的树木和绿意盎然的芭蕉,给苏家添上几分清凉。
英儿领着吴平穿过角门,进了一间小屋。
屋内,江远宁正襟危坐,散发着浓重暴发户味道的衣裳穿在身上,花花绿绿的。吴平一进来,险些把眼晃晕了。
“太太。”他毕恭毕敬朝江远宁作了个揖。
江远宁却没理会,只淡淡扭头对英儿吩咐:“你到庭心①等着,见有人来,你就进来添茶。”
“诶,好嘞。”英儿应了一句,便出去了。
“去华亭这一趟,辛苦你了。”江远宁对吴平说道,接着指了指对面的座位:“杌子②上坐着聊吧。”
吴平扭捏了一阵,到底还是坐了,“多谢太太。”
时间有限,江远宁也不想多废话,紧接着便问:“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太太的吩咐都办妥了。没让任何人发现,就连老爷也不曾知道。”吴平答道。
“嗯。做得不错。”江远宁点头赞许,“这还有几件事,你去处理一下。”
说着拿了一张纸条递过去。
吴平满脸不解地接了,打开一看,神情有一丝讶异,抬头便问:“这个……”
“这个事情,老爷知道吗?”他压低声音。
江远宁表情淡淡的,指了指纸上:“这些都是老爷吩咐的。”
“那……”吴平有些犹豫,“那老太太那边,怎么说?”
苏家一直是王氏把持权力,外面的事则都交给张五财一个人独揽,对这些事,吴平当然晓得,所以不得不谨慎问一句。
他跟妻子吴杨氏,都是在苏家几十年的老人儿,一向谨小慎微做事,首先王氏,是他心里的正经主子,他不敢得罪,毕竟王氏对内可是强势至极,若是惹恼了她,把他打出去了,那他的老脸,可挂不住。
要不江远宁怎么偏找这对老夫妇呢?他看中的正是吴平这个性格,在公司里,这样的人是属于业绩平平的老员工,只知道每天踏踏实实上班,在上司眼里存在感很低,最方便在去做他如今盘算的事情。
不引人注意,又老实可靠。
“你放心,这么大的事,我总不会诓你。”江远宁把一颗定心丸交出去,诓他道:“老爷亲自和我讲的,老太太那里自然是过了明路的。”
说到这里,江远宁假模假样地顿了顿,压低声音补充道:“只不过张管家那里你可绝对不能漏一句出去,否则事情可就办不成了,你千万记得。”
“诶,记得记得!”吴平连声应道,他当然也晓得这事情的厉害,只不过心里有些疑惑,“太太您说,老爷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