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嘛,你先别问,你把上面的事办完,老爷说还有旁的事,要亲自跟你商量。”江远宁卖了个关子。
吴平讶异:“还有什么旁的事?”
江远宁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意有所指地笑着道:“一个萝卜一个坑,如果走了一根坏萝卜,那剩下的坑,自然是好萝卜的了。”
饶是吴平老实巴交,可这话还是听明白了,他怔怔点头,对这种送上门来的升职加薪的好事,显然还有点难以置信。
“好了,你先去办吧。”江远宁站起身,“老爷对你可是赏识得很呐,你可不能办砸了。”
“是是是!”吴平连连点头,“我定尽心尽力把事办好,不让老爷失望!”
“嗯。”江远宁眯眼一笑。
——
待吴平走了一阵之后,江远宁从屋里出来,领着英儿回东院去。
“你鬼鬼祟祟的,到那边院里去做什么?”
江远宁扭头一看,只见苏锦玉正从另一个角门进来,脸上还带着几分怒气。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忙,但是会保持更新,直到把这本书写完。蟹蟹各位收藏~
①庭心:松江方言,院子
②杌子:松江方言,凳子
第14章 014章苏老师科普暑袜啦
江远宁瞥了一眼随时随地见了他都跟乌眼鸡一般好斗的苏锦玉,心想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无聊的人,整天在家没事干,就爱找自家嫂嫂的茬。
宿主江氏对这个小姑子可以说是既反感又害怕,每次碰见都恨不得远远躲开的那种,也正是因为江氏的这种软弱可欺,才使得苏锦玉愈发气焰高涨,随时心里不痛快了,就找她欺凌一番,简直比出气筒还方便。
不过,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可不是软弱可欺的江氏,而是霸道总裁江远宁,他可没有什么三从四德的思想束缚,面对苏锦玉这种上赶着来送人头的行为,他冷冷一笑。
“在苏家还有我这个做太太的不能去的地方么?”
苏锦玉见江远宁遇到她竟没有躲着走,还敢当面驳她,俨然一副苏家女主人的姿态,心头冒出一股无名之火,尖着嗓子嚷道:“才刚解了禁足,就嚣张至此了?怕是还想再关个十天半月的,才够长记性!”
“我是太太,我不嚣张谁嚣张?”江远宁偏要往这个叛逆期暴躁易怒的小姑子眼里再添把火。
“你!”苏锦玉果然如江远宁所愿,气得脸上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旁边的英儿惊得目瞪口呆,自家的太太何时支棱起来了?竟能单挑苏家最难缠的苏锦玉。要知道,这个苏家大小姐可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但凡谁让她有一点不痛快,她就盛怒报复,堪称一个行走的火药桶,人人见了她都如瘟神一般。
对此王氏却一昧纵容,惯得苏锦玉愈发洋洋得意,认为家里上下都是敬她、怕她,对人对事愈发的骄纵恣意,连自己的亲嫂嫂也渐不放在眼里。
此刻她受了气,口不择言怒喝江远宁:“你个江家人,凭什么敢在我面前这样放肆?”
这话好道理,但苏锦玉却认为自己很占理。她身为真正的“苏家人”,顶着苏家的姓,可不是要比这个从江家嫁进来的女人更有地位吗?即使江远宁冠了夫姓,又怎么能与她这个生来就是苏家人的大小姐比呢?
呵,凭她也配吗?
就江家那出身、那地位,放在洪武年间,可是低贱的商贩之流。这种逐利走贩出身的女儿,真以为嫁入苏家,她就是高人一等的太太了?
苏锦玉发出轻蔑的嘲笑。
这话连作为丫鬟的英儿听着都感觉无理,心里忍不住愤愤不平起来,再看江远宁,此时他眉头一皱,突然摁住自己的胸口——
“呕~”他干呕了一声。
“呕~”又一声干呕。
方才还盛气凌人的苏锦玉顿时垮下一张脸,神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yue了一通之后,江远宁在英儿的搀扶下,冲着苏锦玉摆了摆手,幽幽说道“不好意思,孕吐。实在忍不住。”
这话里有话说自己恶心,苏锦玉还不能反驳,这下小脸更好看了,真比松江府朱家角的大染坊还好看。
“哼!”她气得扭头就走。
要不然还得看着江远宁对着她的脸一顿干呕,岂不是教她愈发难堪?
果然是个暴发户养出来的女儿,这般没教养!有身孕就了不起吗?真当自己怀了龙种了?当初爹爹怎么就给大哥定了这么一门亲事?
苏锦玉一面走,一面气。
眼看苏锦玉被气得走远,英儿扶着江远宁关切地问:“太太,您要不要紧?我去请郎中来替您瞧瞧吧?”
江远宁将身子一直,稳稳站定,扬了扬手,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我装的。”
英儿:!
在苏家这么多年,她竟不知道原来太太还有这么皮的一面?!
——
回到东院,一掀帘,映入眼帘的是苏临静站在长几前,一手拿软尺,一手捉着剪刀,面前堆着一摞摞的布料,五颜六色煞是壮观。
“你从哪里寻了这么多料作①出来?”江远宁纳闷。
“都是我从华亭县带回来的。”苏临静头也没抬,躬着身继续量自己的布料,似乎在认真鼓捣着什么,全神贯注地比划着,一毫米的细节都不放过。
“你带这些布料做什么?打算开个布料铺子不成?”江远宁拿起一匹料子,打趣道:“你这个大地主不做了?”
“我看你心情还不错的样子,这是要安排的事都安排完了?”苏临静一手拉着软尺,一边拿起画粉块,在布料上画出自己想要裁取的部位。
“嗯。都安排好了。”江远宁见她做得认真,便凑近来瞧。
苏临静收起软尺,丢开画粉块,将布料举起来看了看,半开玩笑说道:“那是不是该到我上场表演了?”
江远宁噗嗤笑了,“急什么?还没到时候。”
苏临静终于把头转过来,看着他道:“官府的徭银这两天可要缴清了,你真的能让张五财把吃进去的钱都吐出来吗?”
“他不吐也得吐,由不得他。”江远宁胸有成竹,说着,他两手抱在胸前,饶有兴趣看着苏临静:“倒是你现在是在做什么?要改行做裁缝吗?”
“我连地主婆都做不成了吗?”
这话逗得苏临静想笑,她挑眉看向他,打趣道:“你不是不愿意做地主婆吗?”
“啧啧,看来是嘴里嫌弃着,心里却是很在乎的。”
说着她拿着剪刀开始裁剪布料。江远宁伸手帮她捏住料子别乱挪,没好气地说道:“你惯会挖苦我,就该让你苏家破产才对。”
“嘿,逗你两句就生气了?”苏临静拿着剪刀一边剪,一边抬眼瞅了他一眼,“没看见我现在就是在替你做袜子吗?”
“做袜子?”江远宁看了看捏着的手里布料,“我还以为你良心发现要替我做几身能见人的衣服呢。”
“你衣服已经够多了,还做什么衣服?”苏临静把剪好的布料拿起来,“这是尤墩布,明朝万历年间最好的袜子就是用它做的。”
“我衣服多?那些衣服你不去认真看看,那是人穿的吗?一件件花里胡哨的,土味十足!”江远宁吐槽。
“哦?是吗?”苏临静露出直男的微笑,“这个我没注意诶~”
江远宁语塞。
啧,这个小没良心,现在变成男人了就不理会他的死活了,也不管他每天穿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苏临静打量了一下江远宁,若有所思道:“我看你这身衣服也还行啊,料子都是上乘的,普通人家还穿不起呢~”
“你知道我每天从那一堆花花绿绿的衣服里,挑出一身能穿的衣服有多艰难吗?”江远宁翻了个白眼。
他自从穿到女人的身上,这翻白眼的频率就越来越频繁了,苏临静忍不住又笑了,小样儿,命运的捶打果然能把钢铁直男都锤成一块钩子,互联网诚不欺我也~
“好了好了,别生气嘛,我先给你做几双袜子。衣服的事往后再说,你看看这料子喜欢不?做袜子可舒服了。”
“不看!”江远宁一脸嫌弃,“什么油墩布水墩布,不就是双袜子吗?就这也好意思拿来敷衍我?”
“懂不懂欣赏啊,你这个土包子。”苏临静不乐意了,拿起布料认真说道:“这个料子细密柔软,是用来做袜子最好的材料,堪称这个时代的网红袜,你别不知好歹行不行?”
江远宁拿起布料看了看,将信将疑道:“一双袜子而已,有这么夸张吗?”
“不要质疑我的专业水准好吗?”苏临静决定要给他好好扫一下盲,科普道:“我们现在穿的都是毡袜,夏天闷热不透气,出汗问题严重,换成舒适透气的尤墩布的话,可以有效减少这方面的困扰。”
这话江远宁倒是很赞同,如今正是末伏,天还很热,人也爱出汗,穿的袜子都是毡袜,非常闷热,走出去就跟踩着火炉一样。
尤其怀孕以后,他总感觉身体变化很大,时常有不适,尤其是脚下,站久一会儿就感觉难受,想到这里,他在旁边拉了一个凳子,一屁股坐下,“说下去,我听听看。”
“我以前看过一个文献,里面提到过,从万历年间起,松江府开始用精细的尤墩布制成袜子,极轻美舒适,后来风靡一时。”②“所以当我在朱泾见到这种布的时候,毫不犹豫就把这些布料都买回来了。”一说起布料,苏临静身体里的DNA突然就动了,两眼都发亮。
“什么文献?你是说,我们可以抓这波商机,大赚一笔?”江远宁巧妙抓住了自己最感兴趣的信息。
苏临静打了个响指,“没错!真聪明!不愧是做总裁的人,一下子就嗅到了商机~”
“所以你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做一双出来,让我试用?”江远宁幽幽说道,“敢情我是小白鼠?”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这是拿你当成产品试用经理,况且孕妇也是我们的目标客户啊,毕竟怀孕的人最容易感觉腿脚不舒服。”苏临静嬉皮笑脸说道,话却有理有据,让江远宁一时间无法反驳她。
“罢了,勉强接受你的狡辩。”江远宁也不去与她理论,拿起桌上另外一匹花纹精美的布料,“那你的这些料子又是做什么?都用来做袜子不成?”
苏临静一看他手上的布料,连忙从他手里夺过来,说道:“想什么呢?这可是番布,比你还贵呢~”
江远宁:……
什么叫,比、他、还、贵?!
作者有话要说:
①料作:松江方言,衣料
②根据《松江县志》、《松江府志》记载
第15章 015章决定做暑袜
江远宁虽看不懂布料,也不如苏临静那般谙熟文献,但他此刻的自尊心大受打击——什么布料比地主婆还贵?!
这就离谱!
他脸色臭得一坨翔一样,把头一扭。
苏临静把料子抱在怀里,瞥了一眼满脸不服气的江远宁:“又生气了?”
“你做你的袜子,我气什么?”
这话一听就是气话。
苏临静面对顶着自己那张脸,扭扭捏捏做着地主婆的江远宁,总是心里忍不住暗爽。
“我话虽然说得夸张了些,但现在番布确实难得啊。”苏临静只好耐心科普。
“这番布本出自乌泥泾,是宋代时黄道婆所传。如今的三纱木棉布便是受了这织造技术的影响。”
“番布质优价昂。早在成化年间,一匹有贵达白银百两。达官贵人、公侯内庭都爱穿这种衣料,因为过于奢靡,被孝宗废止,后来渐渐绝迹了。”①江远宁侧目,幽幽问:“既然已绝迹,怎么又让你寻到了?”
苏临静也不嫌麻烦,掰着手指头细数道:“那是因为上元大红布、云布、红云布等织纹色布均属番布一类啊。”
“而且斜纹布、整纹布、高丽布等也可以称为番布。”②“这么复杂?”江远宁蹙眉。
听苏临静噼里啪啦说了这么一大堆,除了一个“黄道婆”他曾经在历史书上看过名字,那些布料他光听着就感觉脑壳疼,难为苏临静记得这么清楚。
“它们不是应该都叫番布吗?还能如何细分?”
苏临静笑了,“这你就不知道了,它们按照织造的手法,文侧理的称为斜文布,文方胜的叫整文布,文绫起的是高丽布,所以它们在相似中又各不相同。”③说着,苏临静将手里的布料摊开,对江远宁讲解道:“这是一匹明代松江整纹番布。怎么样?很漂亮吧?你能想象这是距离现代几百年以前的织造技术织出来的吗?”
言语中流溢出浓浓的赞叹。
“切~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就几匹布呢?我江家的衣篑里有的是,就你苏家没见过罢了。”江远宁还是不服气,狠狠拉踩了一把苏临静的见识。
的确,宿主身为地主家的傻儿子,从对这些东西不上心。
但,这题苏临静熟啊!江远宁可以拉踩宿主苏老爷没见识,但苏临静绝不允许任何人质疑她对布料的专业了解!
“那你能说说你的衣橱里都有些什么衣服?你除了知道它们长得花花绿绿的,还晓得什么?”苏临静反唇相讥。
“你懂,你最懂。”江远宁本着一杠到底的杠精.精神,嘲讽道:“那你倒是一件件给我讲一遍。”
“要是今天你能把它们全说明白了,我便服你。”说着,他傲然盘手而坐,看着苏临静。
面对如此嚣张的挑衅,苏临静当然不能忍,她把手摁在江远宁肩头,痞里痞气道:“兄弟,你可别反悔。”
说完,她立马把地主婆江氏的所有贵重衣裳拿了出来。
都说女人的衣柜里永远缺一件衣服,江远宁的宿主江氏更是如此。
满满当当几个衣橱的衣服,每一件都价值昂贵,同时又每一件都令人望而却步。
可以说,江氏的审美把一件布料的价格和品位做到了完全统一:只肖远远望上一眼,便深知自己不配。
倒也实属不易呐~
苏临静突然有点同情江远宁每天面对这样一堆衣服时的感受了,能把直男审美都逼得无从下手,这位江氏确实是世间奇女子。
苏临静先挑了一件水绿的襦裙,说道:“这是眉织布做的,属三纱木棉布。三纱木棉布古名吉贝,出自元代沙冈、车墩一带,布料紧细。因为布匹两端常织有红纱标记,所以又称红纱官布。从宣德年间就折粮二石,不过到如今已经质量下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