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天下第一的隐居生活——薄荷熊童子
时间:2022-05-24 08:20:03

  这凳子有些小,卓仪身高体壮,坐着难免有些局促,但他依旧腰背挺直,像一座永远不会倒下的山岳,就像他一直以来给榕洋留下的印象。

  “姐夫。”榕洋把盒子小心放在膝盖上,接过了卓仪递给自己的水杯小小抿了一口,等声音稍微被温水温柔地滋润后才继续说道:“姐夫……这是牛骨珠吗?”

  “嗯。”卓仪耐心解释:“不过这并不是新做的……它是从前我师父送给我的珠子。”

  卓仪并不意外榕洋会认识牛骨珠,因为阿耿、云晏和长生三个孩子每一个手里都有他送的珠子,就算往日阿耿和长生不怎么把自己的珠子拿出来,云晏那个喜欢显摆的孩子也肯定会把自己的珠子给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弟弟看。

  不过那些珠子是他确定这几个孩子确实要和他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去找了牛骨亲自磨出来的,就和榕洋拿在手里的这一串一样,他这一串是他师父为了他亲手磨出来的。

  “……我小时候也有身子不好的日子。”卓仪眼神不自觉有些放空,顿了一下才回过神,望着榕洋的眼神平和又沉静,带着作为父辈的爱护和疼惜,他继续说道:“当时我师父听说牛骨珠可以保佑孩子无病无灾、身体康健,这才特意找了牛骨为我做了一串珠子。”

  “榕洋。”榕洋听着似乎也入了神,低头看着手里的珠子不知道想着什么。卓仪再次伸手轻轻摸了摸这个孩子的发顶,感觉手下的小脑袋不自觉蹭了蹭他的手心,唇角也带起几分笑意:“……好孩子,不要害怕,珠子上有很多祝福……会保佑你长大像我一样健康。”

  榕洋抬头去看卓仪的表情,却只是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在沉默一会儿以后迅速低下头去,就这样看着手中木盒里面那因为时间而微微泛黄的牛骨珠串,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卓仪并没有催促他,他耐心地坐在床边,好像不论榕洋做出什么决定都可以接受,不管他选择说或者不说,卓仪都有耐心等待他、帮助他渐渐走出心里的阴霾,就像陆芸花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姐夫。”

  小小年纪经历过许多许多事情的榕洋还是明白陆芸花一直告诉他们的道理:不论有什么一定要说出来,如果不说出来别人不可能理解你的想法,如果亲人之间都靠相处那一定会很累。

  他似乎纠结许久,其实只是在整理着自己纷乱的心思,想把这些自己都不甚明晰的情绪向信任之人倾诉。

  “阿爹病的时候我还小。”榕洋把牛骨珠握在手里,好像它真的给予了自己很多勇气:“但是……或许我记事比别的孩子早一些,阿爹在病榻上的样子我还记得。”

  “阿娘和阿姐说他没有生病的时候很强壮,可以把重重的木桌子抬起来,可是我记忆中只有瘦得摸得见骨头的阿爹、一直咳嗽停不下来的阿爹、脸颊都凹陷下去的阿爹……”榕洋不自觉抱紧自己的膝盖,做出一个像是蜷缩着的姿态,感受着放在膝盖上的牛骨珠硌在脸颊上,带着微凉的气息,反倒叫他情绪莫名安定下来。

  卓仪沉默不语,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依旧没有打断,认真倾听着榕洋慢慢说话。

  榕洋眼神有些悠远,有种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的成熟:“我原先不知道‘死掉’是什么意思……直到阿爹去世。”

  “……当时我站在灵堂里,看着棺材里的阿爹,他闭着眼睛,怎么叫都叫不醒……我好像突然就明白了:死亡就是永远睡着,再也不会醒来。”

  “他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再也不会一边咳嗽一边拉着我叫我的名字,也不会问我‘榕洋,今天开不开心’,关心我有没有摔倒生病……他的床铺空荡荡的,家里不会有他的声音……我……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不管我长大到几岁。”

  卓仪的手指不觉捏紧。

  死亡是什么?大多数人真正理解它应该是在自己的亲人离去的时候吧,原本模糊的概念在看着亲人闭着双眼、盖上白布的时候似乎一下就明晰起来,那种明悟会带着难以磨灭的悲伤一起,伴随恐惧牢牢在心里扎根。

  这种悲伤几乎难以释怀,不论长大到五十岁、六十岁还是七十岁,一想起来都会再次红了眼圈。

  榕洋埋在自己膝盖上的脑袋动了动,似乎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声音又变得沙哑:“到后面阿姐也病了,我给她喂药,她闭着眼,药从她的嘴边流下来,不管我怎么叫她她都没有醒来……我差点以为阿姐也会像阿爹一样‘死掉’,好在她最后好了起来。”

  他说到这语气稍微上扬了一点,似乎情绪已经因为眼泪宣泄出去,重新变得平静。

  榕洋抬起头,头发乱糟糟落在耳边,乌黑的眼睛直直看着卓仪:“后来就是阿娘生病,差点……好在现在一切都慢慢好起来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之前那种想法……姐夫,我真的……我真的……”榕洋表情还是那么平静,但他睁大的眼睛里不停地涌出了泪水,叫他话也说不完整,半晌才哽咽着、用一种迷茫着想要寻求帮助般的语气问道:“我真的……好害怕自己也会死掉。”

  “我怕死,姐夫……我怕大家会死,也怕自己会死。”

  “……”

  卓仪深深吸了一口气,坐着的姿势越发像是一尊石像,此时听完,面对榕洋无助的表情,他只能笨拙地坐在榕洋床边,把这个无声哭泣着的孩子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小宝宝一般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让他靠在自己胸前。

  “榕洋。”

  榕洋稍微平静了一点,他乖巧地靠在卓仪怀中,听着耳边传来的震动,嗡嗡地,没有姐姐那么清灵,却同样给他很大的安全感。

  卓仪继续拍着他的后背:“榕洋,人总是会死去的,不论是谁。”

  他感觉自己手下榕洋的身子似乎僵了一下,轻轻拍着他的动作没有停顿,声音放得更柔了一些,接着说道:“我们只能努力让自己不那么容易因为意外而死去……但榕洋,不要因为恐惧让自己在活着的时候就不停地思考‘死去’这件事情,我们无法抗拒死亡,但可以在活着的时候为重要的人留下更多快乐的、有意义的记忆。”

  “最重要的是……姐夫会保护好大家,直到你自己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时候,别害怕。”

  榕洋就这样静静的听着,这些话对于他来说并不算难以理解,但从未有人这样告诉过他这些道理,最终他只是沉默地抓紧了卓仪领口的衣裳,似乎稍微与心中的恐惧和解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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