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芸花只觉得自己在做梦……但就算梦中卓仪也不会说出这样离谱的话!
她几乎在同时陷入一片呆滞,睁大了眼仰头去看卓仪的眼睛,却只能看见一片认真,这时就算有多么怀疑,陆芸花也无比清晰的从卓仪的眼神中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说的是真的。
清楚自己会给妻子带来巨大的冲击,但根本不清楚“天下第一”在妻子心中的地位,卓仪见她半晌不说话,只得轻声给她解释起自己的过往。
“我原本是个孤儿,被师父收养后跟随他练武游历,直到学成后自己出去闯荡。那时年少轻狂……还不是现在的性子,发生了一些事情,我……”
卓仪顿住,在恢复几分镇定的陆芸花看过来的时候垂下眼避开了她的眼神。
他声音有些喑哑,情绪都被压碎在话语中:“那时不知什么是天地、什么是律法,有了武艺便以为自己了不起……我遇上了所谓的‘恶人’,便杀了他们。”
杀……杀了?
陆芸花惊讶得几乎条件反射般看向卓仪的眼睛,却只看到他低垂着的、颤动的眼睫。
“当时我不觉得有什么,在旁人的感谢和夸赞中沾沾自喜,直到后来……”
“有人提着刀来找我‘复仇’……是我所杀死的人的妻子。”
“她只练了短短几月的武艺,之前从未拿过这样重的利器,直到她的丈夫死了,孩子病死……拿着刀来向我这个仇人‘复仇’。”
陆芸花静静听着,纠结的感情让她不觉皱起眉,简单来说,这就是个少年侠士冲动地“行侠仗义”,其实事情还有内因,他因此错杀了一个不那么坏的“坏人”,却导致他一家家破人亡的故事……很老套,但它真的发生时,那种愧疚和自我怀疑能将一个有良知的人折磨得夜不能寐。
比如卓仪……就算他没说后续怎么样了,陆芸花也能猜到卓仪当时做了多少“补偿”,她现在才明了,之前卓仪所说“我不如阿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于是我去往北疆……想在沙场上赎罪,也想在那时候想通一些东西。”卓仪说到这语气没之前那么沉重了,想来北疆的军旅生活或许很苦,对于他而言却是美好的回忆。
他没说自己曾数次斩首敌方大将,直到将主战派首领杀死,两方势力因此才有了和谈的机会。或许于卓仪而言,这些“功绩”并不能抵消之前的罪孽,因此也没什么可拿出来说的必要。
“后来我想明白了,正是‘侠以武犯禁’,若武力超于平常人的‘江湖人’不受法律管辖、不懂法律应当如何,那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悲剧便依旧不会停止。”
卓仪语气坚定:“我与江湖上各大宗门达成协议……当然,也因为掌门们在时局稳定后有所想法,只要我战胜所有掌门成为‘天下第一’,那他们便约束门人、遵守法度,从此受官府管辖。”
陆芸花语塞,结局再明显不过了,卓仪现在就是“天下第一”。
这个“天下第一”与陆芸花曾经在小说里看到的不一样,包含着更多、更深的东西,不仅仅是一个武力最高的头衔,更代表了卓仪这个人本身的意志和思想,甚至是从少年、青年到如今的时光。
卓仪说完了这一切,房间陡然沉默下来,两人之间的氛围又变得凝滞。
或许刚刚说了太多话,卓仪一时间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那些岁月带来的情绪逐渐消散,面对陆芸花沉默时的那种难耐的、心仿佛提起来的感觉便重新占据了内心。
卓仪不知道陆芸花能不能接受,接受他从前杀过人的罪孽,接受他那面对普通生活只会像如今这样带来麻烦的天下第一头衔。
“所谓的‘迎战’又是怎么回事?”
出乎意料的,陆芸花就这样沉默了许久,开口第一句就是这样一句极其冷静的问话。
“也是一个用刀的……江湖人。”卓仪其实也不大清楚全部事情经过,有一些内因需要他迎战才能知道,所以他只是说。
“是想要挑战我,得到天下第一名号的人。”
“你会嬴吗?”陆芸花望向他,眸中有烛火印进去的点点微光。
“我会赢。”卓仪与她对视,无比郑重,那种隐藏在柔和笑容下的锋利之色隐隐露出,就像刀稍微拔出了刀鞘。
“那就去吧,我等你回来。”陆芸花注视着这样有些陌生的他,许久之后骤然露出一个微笑,温柔又坚定。
卓仪敏锐地从笑容里读出了一些东西,但它……来的不算好时候,最后只隐没在两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中,等待着最好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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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卓仪出门已经许多个月过去,陆芸花他们经历了最后的炎热——秋老虎,之后的天气便一天比一天冷起来。
他们才从陆家搬回卓家,新房子散发着奇妙的味道,新木混合着砖石,有种说不出的安心感。
孩子们今天都换了新的厚衣裳,在换衣服的时候陆芸花才恍然就这短短一年孩子们长高长大了多少,他们就像生长在合适土壤的嫩竹,就这样随着时间节节升高,终将长成她抬眼看不到头的模样。
“阿娘,今天火锅里有土豆吗?”长生的语言能力在这段时间飞速进步,虽然还是奶声奶气,但说起话来已经很有条理。
土豆已经成熟挖出,陆芸花自然安排了许多关于土豆的美食,什么香煎、红烧、爆炒……几乎什么法子都做一做,神奇的是大家都没因此吃腻,居然在现在依旧对土豆保持着极大的兴趣,黄娘子看地窖里土豆不多了,甚至还给白巡去了快信叫他帮忙又买一批,将地窖一角堆得满满当当。
地窖里还有不少东西,秋天实在是一个美好的季节,许多作物在这时候成熟,让陆芸花几乎没有想念卓仪的时候。毕竟她要想方设法将各种东西保存起来,那段日子院子里满是箩筐,散发着各种香味,好在最终成果是喜人的,陆芸花在冬天来临前将地窖和储藏室堆得再也堆不下,就算整个冬天都猫在新炕上也不会没有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