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耳力甚好——况且对纪明夷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很留心的——自然听得出方才暗讽自己强抢民女。
然而实在是场误会。
陆沉自觉有义务帮兄弟澄清,“对,纪姑娘你误会了,这位不是什么民女,乃是新科状元白清源。”
纪明夷恍然大悟,她亦听说过这段故事,听说那日殿试第一名不但文章锦绣,极富辩才,连长相也极其出色,竟可说面若好女,定熙帝龙心大悦,便想将其挪为探花——盖因探花最讲究看脸吃饭,须得容貌出众,光耀门庭。
亏得陆斐在场极力劝止,白清源才逃过一劫,夺回来之不易的状元称号。
正为这张脸怄心,偏纪明夷还拿他取笑,竟误认作女子,白清源那雪白细腻的脸颊简直成了冰山。
纪明夷没想到自己闹出这么大乌龙,也觉惭愧得很,讪讪掩饰过去,“抱歉,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公子在何处高就?”
幸好她不喜欢太过女气的长相,这状元郎虽然标致,倒还不在她择偶范围内。
白清源板着脸,“如今且在翰林院。”
声音略显粗嘎嘹亮,不似相貌文弱秀气。
纪明夷随口道:“听公子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才刚见面就问东问西的,京城女子未免太大方了些,白清源微露不愉,好在陆沉代他作答:“白兄祖籍在川陕一带,因双亲早逝,由族中叔伯抚养长大,此番上京也多蒙他们之力,想来如今功成名就,你爹娘泉下有知,亦会倍觉欣慰。”
居然父母双亡?纪明夷的眼睛倏然睁大,本来她觉得这状元公没什么了不起,但考虑到家庭因素,便十分难能可贵了。想想看,等她嫁过去无须面对公婆的压力,凡事皆可自己做主,叔婶究竟是隔了辈的,将来即便生不出孩子,也不怕被人指摘。
且看白清源的意思,将来还是得回老家建功立业,可以远离京城这一大帮人,纪明夷简直求之不得。她压根不想同娘家走动,更不想时时见到陆斐,还有比这更合适的婚事么?
旁人都没留心,唯有陆斐注意到纪明夷突如其来的变化:她说话的语气忽然柔和许多,看人的时候也更加专注了,简直像含情脉脉。
不过是对着白清源。
陆斐心头升起浓重的危机感。
第10章 心机
前世,陆斐也曾见过纪明夷露出这般狡黠动人模样。
那时他们已成婚三载,却仍像新婚夫妇一般生疏客套——只因还未行过周公之礼。
纪明夷不知从哪寻了个偏方,用驴鞭淫羊藿肉苁蓉熬成汤剂,说是能够提神的良药,免得他日夜批折子辛苦。
她双眸晶亮,努力想伪装得天真无邪,现在看来是很拙劣的计谋,一眼就能识穿的,然而陆斐还是有一刹那的恍神。
当时他几乎想将一切告诉她,可到底还是忍住了——他是天子之尊,却身患如此隐疾,会不会遭人耻笑?旁人也就罢了,可是她呢?他是她敬爱的夫婿,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他又岂忍破坏她心中那个高大伟岸的形象?
末了陆斐只能硬起心肠将汤羹倒掉,并义正辞严地告诉她,身为皇后不必做这些琐事,只要能整顿宫纪管理内廷就好。
纪明夷的嘴撅得能挂起个油葫芦,她还未变成后来端方自持的模样,这种娇慵憨态,实在叫人爱不释手。
陆斐几乎要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到底还是忍住了,让纪明夷察觉他衣袍底下那-话儿毫无反应,无疑是更大的羞辱。
本来想治好了再与她解释,哪晓得会再起不能呢?
十年风雨过去,他如获新生,可是她呢,却将那些手段用在了旁人身上,不肯对他露出一个笑脸。
陆斐只觉一股酸涩从心底漫上来,渐渐到达舌端,连唾沫星子都像是醋做的。
无论如何,他不能眼看她投入别人怀抱——再待下去,说不定连生辰八字都让她套出来了。
陆斐当机立断,“白兄,你不是说想看看那副山河日月图?凌渊阁就在近处。”
这凌渊阁是个类似藏书楼的所在,有许多珍稀孤本,是不少读书人向往的地方,只因分属皇家,轻易不得入内,若无引荐,是断断无法参观的。
白清源的注意力果然被拉了回来,目露向往,“果真么?”
男子汉大丈夫,自当以事业为先,从他中选便陆续有媒婆上门提亲,不过白清源觉得不必着急,一来他在京城根基未稳,二来,总得找个方方面面都合适的——娶妻娶贤,这些天他看来看去,还是老家那里的女子淳朴,京城闺秀虽众,可妖姿要妙,实在叫人难以消受。
眼前不就是个例子么?
纪明夷并不知自己急于求成反而弄巧成拙,只暗暗埋怨陆斐坏了她的计划——他不会是故意的吧?
刚才站了半天,也没听他提起正事,这会子倒忽然冒出个凌渊阁来。
她眼巴巴地也想跟去,陆斐睨着她道:“纪姑娘进宫也有阵子了吧?再不回去,纪世伯该担心了。”
这声世伯叫得真顺口,纪明夷牙根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