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是下咒——她要真懂念咒,第一个就该咒死自己,胡氏可不觉得纪明夷有这份能耐。
水烟袋愈抽愈急,纪存周嘴里也多了些滋滋声响,可知他心内多么烦躁,“你不懂,总之,明夷那份嫁妆是她应得的,你我总不能坏了心术。”
说他疑心生暗鬼也好,他总觉得大女儿有些古怪,仿佛冥冥中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庇护着她,谁要是与其作对,必将落得头破血流的下场。
纪存周还不想拿他的仕途与官声去赌,比较起来,钱财都算小事了。
胡氏见他心意已决,只得暂时放弃劝说——反正离纪明夷出阁还有阵子,说不定老爷到时便改了主意,再不济,把她母亲留下那份给她便是了。
虽然肉痛,好在不是自己的钱,倒也没那么心疼。
哪知纪存周似是看穿她的算盘,正色道:“丝娘留下的那份自然归她所有,可公中的也不能少,明夷与明琪一样是我的女儿,明琪能得多少陪嫁,也一样添给明夷就是了。”
胡氏叫喊起来,“那明琪也太吃亏了!”
她娘家可比不得纪明夷外祖那样巨富,她带来的陪嫁当然也不及钟丝娘的,本想着从公中好好找补,明琪也不会太过寒酸,然而老爷这所谓一视同仁的做法,分明是要让明琪被比下去!
纪存周不能理解她的愤怒,“那没办法,谁让你自个儿的陪嫁不丰,明琪是个好姑娘,不会计较这点枝叶末节的。”
说罢,放下水烟袋打算回官署去,“你帮我把那件石青补服洗一洗,上头腻了块油渍,我看着实在碍眼。”
胡氏愤恨地望着这个男人,她嫁给他十六年,也辛辛苦苦伺候了他十六年,可是他怎么待她的?不但在外拈花惹草,还公然将她当老妈子使唤,连往日如珠如宝的女儿也得不到应有的待遇。
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能有几年?弹指间就过去了,可她全都献给了他。
她实在蠢透了。
纪明夷并不知那两口子为嫁妆而起的争执,她自己倒是从没想过占胡氏便宜,只是亡母留下的一定得带走——现在已经料理得差不多了。连同宫中几次三番赐下的赏赐,通通折算成了现银,方便携带。
纪明夷看着箱笼里满满当当的银票,决定还是多找一列护卫运送为好,只是,要不要跟郭绍商量呢?
她倒是没打算一直瞒着他,郭绍不像是见钱眼开的,可是郭家其他人就说不准。
郭家的打算是寻个能伺候饮食起居的贤妻良母,可若见了她这样巨额的资财,保不齐就会起些别的念头。
纪明夷决定晚些再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虽嫁给郭绍,可也不代表以后她全身心都是郭家的人了。
她只属于她自己。
现在的问题在于,郭绍怎么还不来提亲呢?
纪明夷按捺住焦灼的心情,千盼万盼终于等到了消息,然而却是个不怎么好的消息:护国寺的玄慈法师认真核验过两人八字,得出的结论却是不甚契合,不宜成婚。
郭绍的态度倒还算磊落,表示这种话听听就好,不必放在心上,他家里也并非求神拜佛之辈——尽管母亲似有不愉,可作主的是父亲,何况还有吴贵妃在。
纪明夷捏着那封情真意切的信函,长长吐了口气。
倒不至于就此心凉,郭绍还是比许从温拿得定主意的,何况也只是玄慈法师一家之言,换个高僧说不定就投缘了。
只是,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一个出家人何必跟她过不去?只怕是有人从中作梗。
这个人除了陆斐不会有第二个。
凭心而言,陆斐帮她解决了曲家姐妹,又料理了老乌头,让她清清白白坐享其成,纪明夷理应感激他。
可是他几次三番阻挠婚事就有些可恶了。
纪明夷从抽屉里摸出一张褪了色的字纸,那是那晚府门前陆斐匆匆递给她的,他要她去找他,说会将一切解释清楚。
纪明夷当然没听,类似的敷衍之语她在话本子上看过无数回了——男人想哄骗女人,多的是甜言蜜语,哪个女人信了才真是傻瓜。
可是现在,她必须去找陆斐要个说法。
解铃还需系铃人,他们之间的孽缘,还得由她亲自斩断。
纪明夷带着幂篱又去了那座茶楼,还是靠窗的那间包厢,本来是抱着碰运气的打算——时隔多日,陆斐多半已放弃了。
然而绣着春日花鸟的屏风后,赫然坐着一袭熟悉身影。
纪明夷倒吃了一惊,“你怎么还在这儿?”
陆斐示意她落座,仍旧望向窗外那片郁郁葱葱的竹林,“你不来,我怎么好走?”
这几日但凡有暇,他都会抽空来茶寮里坐坐,也是想着纪明夷那日会否有事耽误了,过后才会赶来。
原本以为痴想妄想,却不料误打误撞还真见上了面。
纪明夷有些无言,做这些情深模样给谁看?她是不信这一套的。
拿乌龙茶润了润肺,纪明夷决定先礼后兵,“还得多谢殿下替小女主持公道,真乃侠义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