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夷也不客气, 张口便来,谁叫他自找的!
陆斐攒眉忍受,冷冷望着尚在发呆的稳婆, “还不快来帮忙?”
稳婆们忙簇拥而上, 顾不上看这俩床头吵架床尾和,且顾眼下要紧。
小黄太医虽不便近身,也尽情发挥他医者本色, 煎汤调药, 将一众仆妇下人们指挥得团团转。许是殿下在场的缘故, 这会子他心下倒是稍定, 不似方才千头万绪,一团乱麻——殿下是不肯眼看太子妃出事的,有这块主心骨在,他只要尽好自己的职分就够了。
忙活了大半天,太阳都快下山了,一声脆弱的婴啼方才划破寂静院宇。
纪明夷满头大汗,只觉屋里闷燥得厉害,一面啜饮小柔端来的鲜鸡汤,一面抓着陆斐絮絮问个没完——生怕误了他的前程。
陆斐只得好言告诉她,自然是禀告过皇帝与贵妃的,他还没大胆到擅离职守。
纪明夷有些惴惴,“那他们就没说什么?”
陆斐摊着两手,“大不了贬为庶人,将咱们一家三口赶出皇城便是了。”
眼看纪明夷又要来抓他拧他掐他,陆斐连忙躲闪,“好啦,有贵妃娘娘在呢,陛下是不会认真生气的。”
要不怎说吴贵妃是个妙人呢,既站稳了陆斐这条船,自然休戚与共。
当时定熙帝确有点发怒的意思,吴贵妃轻飘飘的道:“可惜臣妾无福生养,看到阿斐对妻室这样爱护,心里总是酸酸的。”
只这一句,便叫皇帝软化了下来。吴贵妃不能生养自然是他的责任,定熙帝自觉有愧与人,便更不敢揪着这点小事发作——设若纪明夷的孩子有何差池,那他恐怕罪过不轻。
因此竟宽宏大量地允了陆斐回来照应,至于所谓庆典也无非走个流程,他也不愿听那些礼官长篇大论浪费时间。
纪明夷听得咋舌,想不到定熙帝少了男性的威严,倒更多些人情味——容妃无意做了件善举。
陆斐淡淡道:“毕竟是父皇膝下第一个孙儿,父皇也盼着多为他积福。”
新生命的出世,更加昭示着老人物的衰败。定熙帝再多雄心壮志,到底不是能寿与天齐的神仙,也难怪会灰心失意。
纪明夷想到孩子,忙不迭地要看看他。
陆斐亲自为她抱来,行动时故意露出肌肤,好展示两排明晃晃的牙印。
纪明夷装作没看到,他自己说可以咬的,她还手下留情不成?不过伤口似乎还真有点深,纪明夷想着等私下无人时,找点药膏为他抹抹好了。
至于襁褓裹着的那团软肉,纪明夷实在夸不出来,她以为孩子就算不像自己也该像陆斐,怎么生得一副小老头模样?苦哈哈的小脸上皱巴巴的,完全跟俊美沾不上边。
虽然稳婆们说是寻常,但纪明夷还是有点微妙的不愉,只盼着孩子能快快长大,方可扬眉吐气去。
陆斐对她这种母亲的自尊心付之一笑,他自个儿看着倒是样样都好,一出生就能惊艳世人的那不是神仙,而是妖怪——明夷真的很严格呢。
与此同时,还有另一桩趣事,月子里吴贵妃陪同定熙帝来探视,回去后皇帝就给吓病了,并非这孩子命里带煞,而是——实在是长相十分出奇。
还是吴贵妃旁敲侧击打听到的,小黄孙那张严肃古板的面庞,居然跟定熙帝的太爷爷活活脱了个影儿,难怪皇帝心有余悸:这哪是看晚辈,分明是看祖宗!
数月之后,定熙帝虽然病体痊愈,对朝政却再没了兴趣,他觉得这是太爷爷对他的示警,让他早日走马下任。于是仅隔半年,定熙帝便颁布了退位诏书,打算将朝政悉托给太子,他自个儿则安心当太上皇去。
陆斐象征性地谦辞了一番,才却之不恭地接受,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立纪明夷为后——他早就想这么做的,只是前世貌合神离,总开不了口,如今大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来了。
至于容妃,早在她命人暗杀黄太医之时,就注定了她荒凉衰败的下场,原本她若安安分分的,陆斐即便不尊这位养母为太后,也少不了应有的尊荣体面,如今,却只能在九泉下哀哀愧悔。当冷宫传来死讯时,定熙帝只默然片刻,命人草草敛葬了事。
关于立不立后还是有些争议的,毕竟有违祖制,连吴贵妃也婉转劝过纪明夷,表示权利才是最要紧的,名分不过小事耳。
然而陆斐决心已定,纪明夷是他心爱之人,他自然要给心上人最好的,无论名分还是其他。定熙帝当时不肯立发妻为后,是虑着吴家兵权在握,纪家却没这番担心。
甚至于还吃了点哑巴亏——原本纪存周是满心欢喜想当这个国丈的,哪知新帝前脚将他的爵位升至承恩公,后脚便夺了他现在的差事,只给了一个俸禄稀薄的闲职,明面上只说让岳丈大人安心养老,不忍他太过辛苦。
纪存周苦不堪言,等于他从此想捞点外快都不能够,只能一心一意指着女儿女婿手指缝漏下来的赏赐过活,天底下可有他这般憋屈的国丈么?
胡氏更是气坏,原本她还想将一众娘家亲戚都安插到朝中去,哪知圣旨下来,满腔希望都成了泡影。而那些官家太太们似乎颇懂体察圣意,看出新后与娘家处得并不愉快,纵使要奉承,也并不往纪家来,胡氏理想中宾客盈门的景象并未出现,反而得为府中生计发愁。
对于这些,纪明夷看在眼里,却隐而不发,自然是她与陆斐商量好的,她才不想让娘家人占她便宜,再打着皇后旗号做些欺男霸女之事,如此一来,不但教训了纪存周夫妇,纪明夷的名声反而更加光明磊落——皇后娘娘这样铁面无私,连对亲属都不肯循情,这才是京城女子的楷模。
朝中再无人反对立后之论。
到了正式大婚那日,纪明夷又早早被人从床上拉起来梳头。她实在没想到只嫁了一个丈夫,却得结两次婚——不对,加上前世该是三次。
小柔满面红光望着镜中身影,“娘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般体面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