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旁边有人起哄,说你都不认识字儿,就知道沈秀才这字好了?
邻居一下子急了,“反正我就是知道,这字儿可比镇上那个摆书画摊子的人写得好,让人看着就高兴!”
话音落下,旁边围着的人也嚷嚷起来:“行了行了,给你写完你就出去吧,轮到我们了。”
硬是把这位刚收好自己对联的邻居给挤了出去,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见状,沈伯文也是哭笑不得,不得不放下笔,先维持秩序,让乡亲们先排好队,再回去继续写。
……
转眼间就到了大年三十,赶在这天前,沈仲康他们总算是把接的火炕订单都做完了,顺顺利利地拿到了工钱,也分给了同伴们。
这天下午,为了年夜饭,沈老太太又带着女眷们在厨房忙活了一下午,沈伯文中途还想去帮忙,过去之后才发现,里头已经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只好悻悻然地出来,回房里继续读书去了。
结果,这一读就读入了神,直到妻子过来叫他去吃饭,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周氏也不由得埋怨道:“相公,怎么又忘了点灯,可别回头坏了眼睛。”
沈伯文深以为然,点点头应了下来。
一进屋子里,就看见了满桌子的菜,沈伯文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跟身边的弟弟说:“还挺丰盛的。”
沈仲康也点了点头:“娘他们忙活了一天。”
桌上有酸菜鱼,烧鸡,五花肉,醋溜白菜,还有炸的红薯丸子,豆腐丸子,白灼虾,冬瓜排骨汤,腊肉,卤鸡爪,拌好的凉菜,当然还有饺子。
虽比不上大酒楼的,但也是色香味俱全了。
看得出来很花了一些心思。
这一天,也是大家伙都围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时候。
吃饭前,先是大家长发言,沈老爷子站起身来,开口道:“今年过得怎么样,也不用我多说,你们自己也清楚,我只想说的就一句,希望咱们家越过越好。”
下首坐着的都应了一声,随即便一起喝了杯酒。
然后是沈老太太,她慢悠悠的道:“我呢,也没什么别的想头,就盼着你们个个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于是大家又喝了一杯。
爹娘说罢,随着沈老爷子先动了筷子,大家伙儿们才吃起菜来。
餐桌上一时间热热闹闹的,女眷们一边吃饭,一边照看孩子,乡下人家,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也互相说着话儿,轻轻松松地聊着天。
男人们也是,一边吃饭说话,还时不时地要互相敬一杯酒。
沈伯文也被敬了好几杯。
沈仲康跟沈叔常都说谢谢大哥,又祝他来年金榜题名。
沈仲康还说:“大哥,我们家两个小子还小,看起来也不大聪明。”然而说到这儿被赵氏听见了,立马瞪了他一眼,只不过赵氏正好不在他的视线中,就也没给到她什么反应,他夹了一筷子鱼,又继续道:“所以我跟我那口子商量了一下,读书的事儿再过两年再说。”
沈伯文想了想,他们家孩子一个三岁一个四岁,确实还小,不着急,就应了。
说起喝酒,沈伯文一贯不怎么喜欢喝酒,他在现代的时候也是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的三好青年,只不过不喜欢,并不代表不能喝,他的酒量还是可以的,所以到了这边之后,也没有想过自己不能喝的情况。
结果却没想到,方才几杯酒下肚,他的头就开始晕了。他是万万没想到,这具身体的酒量居然这么差。
只好想着,待会儿若是弟弟们再敬酒,只能找借口推拒了。
可没料到的是,老二和老三之后竟然再也没给他敬一杯酒。
看来是十分清楚自己这个大哥的酒量如何了。
就连周氏,也去了一趟厨房,做了碗醒酒的酸汤,放到了他的手边。
沈伯文:……
除开这件令他有一丝尴尬的事,在这个没有电视,没有晚会,没有手机等电子产品的时代,过年反而让他感觉到意外的热闹,这是沈伯文在现代越来越少感受到的气氛。
他在现代时的家境并不差,每每过年时,也要全家去祖父家。然而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却是虚假的热闹。大部分亲戚一年到晚也见不到几面,事实上像他们小辈之间,很多都不怎么熟,也就是面子情,过年时也是为了老人开心才聚在一块儿的。
长辈们还好一些,虽然是尬聊,也能聊聊工作,聊聊孩子,而他们这些晚辈,懒得尬聊,就各玩各的手机,客厅的电视上放着春晚,却除了老人,没有一个人去看,甚至当背景音乐都嫌吵。
年过的越来越没有年味。
想到现代的父母,他不免在心底叹了口气,希望弟弟能好好照顾爸妈吧。
大人们吃的热闹,小孩们也不遑多让,吵吵闹闹的。
就在沈伯文还在惆怅的时候,阿珠突然“呀”了一声,然后从嘴里吐出个铜钱来,赶紧给她阿娘看,“娘,你看我吃到个铜钱!”
沈苏便笑道:“这可是好兆头,嫂子,看样子咱们阿珠是个有福气的。”
其他孩子们听到这话后,也不甘示弱,都夹了饺子去吃。
不过铜钱包的少,但是像花生,栗子,枣这种其他象征吉祥的东西,却是几乎人人都吃到了。王氏吃到个枣,吐枣核的时候被赵氏眼尖瞧见了,不免一阵调侃:“三弟妹,看样子来年就要生个大胖小子了。”
王氏听罢便红了脸。
以往妯娌之间的那点小矛盾,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好像都消弭不见了。
沈伯文也吃到个铜钱,眼里浮起一抹笑意,把这枚铜钱单独收了起来。
希望来年乡试能有个好结果吧。
大年三十要守岁,小孩子们早在吃过团圆饭,又晚了一会儿后就撑不住了,七倒八歪地躺在火炕上睡着了,引得大人们一阵笑。
沈老太太和女儿还有三个儿媳妇则是坐在一起包饺子,明天大年初一,还得继续吃呢。
老爷子跟两个儿子说着来年开春之后家里的地上要种些什么,毕竟庄户人家,还是地和收成最重要。
沈伯文则是去了一趟自己屋里,把书拿了过来,坐在炕沿上,在炕桌边上看书。
顺便守着孩子们。
看见自家儿子一脚把被子给踢开了,摇着头笑了笑,伸手给他重新盖上,才继续去看书。
正看着入神,炕桌上忽然出现了一盘剥好的橘子,还细心地将白色的经络也去了,沈伯文抬起头来,只看见周氏又回去包饺子的背影。
嘴角翘了翘,又继续埋首书本中了。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一时之间此起彼伏。
还把刚睡熟的沈珠也惊醒了,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扯了扯沈伯文的袖子,仰着小脸小声问道:“阿爹,外面怎么了?”
沈伯文摸了摸女儿睡得歪斜的小辫子,带着笑意,温声同她道:
“他们是在放爆竹,咱们阿珠一觉醒来,就到新年咯。”
第十九章
今年的过年对于沈伯文来说是个新奇的体验。
因为他是个地地道道的西北人,还从未在南方过过年,更别提还是架空朝代的南方了。虽然在原主的记忆之中有不少关于过年的记录,但还是比不了自己亲身体验,比如现在他眼前这份五辛盘。
所谓五辛盘,顾名思义,就是在盘中盛有五种带有辛味的菜,分别是大蒜、小蒜、韭菜、油菜,香菜,作为凉菜食用。
而在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也有过记载:“元旦立春,以葱、蒜、韭、蓼蒿、芥辛嫩之菜杂和食之,取迎新之意,谓之五辛盘。”
不过在今日之前,沈伯文也仅仅是听说过,并没有亲身试过,此时夹起一筷子放入嘴里,食材原生的辛味不免扑鼻而来,在这一大早的,还真有些提神。
对于他这个成年人来说,为了好彩头可以忽略一些自己不甚喜欢的味道。
不过对于小孩子们,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比如现在他看着桌子边上围着一圈的孩子们,老二家的这两个侄子倒是不挑食,很快从五辛盘里夹了一筷子吃掉,就想溜出去玩,可自家的儿子和女儿却不约而同的对着盘子里的东西一脸纠结。
看得沈伯文非常想笑。
缘故他是知道的,这俩孩子,都不爱吃芫荽,也就是香菜。
片刻后,他走过去,弯腰对孩子们道:“快点儿吃,吃完就能出去玩儿了,你们看理哥儿和瑢哥儿,已经出去了。”
这话一出,俩孩子顿时紧迫感压身,还是阿珠先拿起筷子,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飞快的夹起一筷子放到嘴里,似乎嚼都没嚼就咽了下去,然后立马转身跑开,冲着周氏大喊:“阿娘!阿娘!我要吃胶牙饧!”
珏哥儿一看妹妹都吃了,也不再纠结,重复了以上动作,唯一不同的,就是吃完后还站在原地没动。
沈伯文看得莞尔,拍了拍他的头,道:“行了,也去找你阿娘要块胶牙饧吃罢。”
珏哥儿这才眼前一亮,也跑过去。
跟在他后面,沈伯文也往周氏那边慢条斯理地踱步过去。
所谓胶牙饧,其实就是麦芽糖,因为吃起来粘牙,所以被叫做胶牙饧。
白居易也曾在诗中写道:岁盏后推蓝尾酒,春盘先劝胶牙饧。
吃这个,当然也是图个好彩头,此物是对人们长寿的一种祝福,当一个人牙齿牢固,便自然能吃能喝,身体健康,入乡随俗,沈伯文也伸手向周氏要了一块儿。
周氏掀起眼帘,眼带笑意地朝他看去,待他吃完,又给他倒了杯酒,“请相公满饮此杯。”
“多谢。”接过杯子,沈伯文将杯中之物一口饮尽。
随即给周氏也倒了一杯,递了过去,唇角上扬:“请娘子满饮此杯。”
周氏亦不推辞,慢慢饮尽。
这酒也是有说法的,谓之椒柏酒。
就是用花椒和柏叶浸泡过的酒,也可以算作一种药酒,因为有种说法,说是喝了椒柏酒可以去病以及长寿,渐渐的,饮椒柏酒,也就成了风俗习惯,意味着新的一年到来,都可以健健康康,顺顺利利。
待到周氏放下酒杯,沈伯文从袖中拿出一个自己亲手包好的红包,递给她,“去年娘子多有辛苦,新的一年,愿娘子平安顺遂,无病无扰。”
周氏却是愣住了。
她从没有想过,在大年初一这一天,自己这个已经为妻为母的人,还能收到压岁钱。
毕竟自从她及笄之后,就再也没有收过压岁钱了。
眼圈不知不觉有些发红,飞快的回过身抹了抹眼角,又转过来,这才笑着问道:“我也有压岁钱吗?”
沈伯文自是看见了方才一幕,但他配合地没有说破,闻言便点了点头,声音中带着温和的笑意:“这是自然,如玉在我眼中,年纪也还小呢。”
周氏不由得被他逗得发笑,便接过了这个红包。
孰不知沈伯文说的却是发自内心的实话。
按照原主记忆中,周如玉十六岁及笄之后便嫁给了他,十七岁的时候就生下了长子珏哥儿,如今珏哥儿已经七岁,算下来她也才二十四岁。
这个年纪,换做现代,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可周如玉,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
沈伯文这个穿过来之前就已经三十岁的人来说,确实对她有种对待小姑娘一般的心态。
分明知道两个时代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却总是忍不住。
“待会儿就祭祖了,你赶快过去吧。”
收起红包之后,周如玉忙对他催促道。
沈伯文便答了声好,带上珏哥儿出了房门。
因此没瞧见,周如玉在床头坐下,又将那个红包拿出来摩挲了半晌,才打开柜子里放着的匣子,珍之又重地将它放了进去。
……
整个大年初一就在忙忙碌碌中过去了,到了第二天,嫁出去的大姐和二姐,都带着各自的相公孩子回娘家来了,沈伯文三兄弟也就先等了等,等到上午见过姐姐他们之后,下午再去各自的岳父家里,毕竟姐弟几个也不经常见,过年是难得团聚的时候。
沈伯文也见到了上次凑巧错过,没有见到的二姐,二姐夫和外甥和外甥女。
见了面,外甥们跟外甥女都乖乖巧巧地拜年,沈伯文笑笑,一个个都发了压岁钱。
既然见面了,他也回了趟房间,取出银子,跟二姐和二姐夫交接了一下还钱的事儿。
二姐倒是没有第一时间收银子,先仔细问了他一番,家里的情况怎么样,现在教书累不累,在反复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才将银子收起来,道:“今天出来我们也不知道你要还钱,等改天,我让你姐夫把欠条送回来。”
二姐夫姚益也点了点头。
就在几人说着话的时候,大姐和大姐夫也走了过来,沈伯文站起身来,同他们见礼。
大姐夫顾家兴腆着略有点微胖的肚子,笑眯眯的回了礼,就要拉着连襟和小舅子去一块儿喝酒,“走走走,干在这儿坐着有什么意思,去喝酒去喝酒,这大过年的,就是要喝酒才行嘛。”
二姐夫家里是开药铺的,自个儿身形清瘦,倒是跟大姐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闻言便哭笑不得,连忙摆手推辞,“姐夫,我是真的喝不了,先说好了,只能陪你浅酌几杯。”
“行行行,你说了算。”
沈伯文一听喝酒,头就开始疼了,刚想像二姐夫这样推辞一番,就见大姐捶打了一下大姐夫的肩膀,佯怒道:“明明知道大郎喝不了酒,还偏要拉着他,去去去,想喝酒去找二郎和三郎。”
沈伯文:……
看来自己酒量不好这件事,全家人都知道了。
一大家子人一块儿吃过午饭,大姐二姐两家继续留在沈家,陪沈老爷子跟老太太说说话,也让孩子们玩儿个痛快,沈伯文三兄弟则是收拾出发,带上妻子孩子,准备去岳父家中了。
周家,此时也是一番热闹景象,周老太太领着儿媳和女儿们在厨房忙活,周老爷子在东屋跟两个女婿闲话聊天,却基本上是两个女婿说,他听,鲜少开口。
心里却在想着,他大女婿怎么还不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给绊住了。
倒也不是老爷子对这两个女婿有什么意见,而是他本身是个老童生,最欣赏的就是读书人,三个女婿里头,只有大女婿沈伯文是个秀才,其他两个女婿,一个种地,一个是屠户,他都不怎么看得上眼,当时挑定他们做女婿,也是老太太做的主,他的意见被无情的忽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