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算是?
周如玉没把这句话问出口,不过眼中就是这个意思。
沈伯文看得分明,弯了弯唇,同她解释起来:“那些人也没想到陛下没把我下狱,反而让我与锦衣卫一道去追查赈灾粮食的下落,我们查到的账本是真的,但他们在跟过来的那些人里面,却有他们先前收买的一个锦衣卫,也就是这个人,放火烧了粮食,偷换了账本,杀害了汝宁知府,想把这些事都栽赃到太子殿下身上去。”
周如玉还是刚刚知道这其中的艰险,居然还有杀人放火这样的事,不由得低低地惊呼了一声:“人证物证都没了,那最后怎么查明的?”
她话音刚落,沈伯文面上便露出一道隐隐的笑意,道:“他们换走的账本,原本就是我提前做好的假账本,至于人证,除了汝宁知府,还有好几个,虽然查起来慢了些,但顺藤摸瓜,对大师兄来说并不难。”
说到这儿,他敲了敲桌面,又道:“更何况,他们在发现那个被收买的锦衣卫被抓之后,便买通了刑部大牢的狱卒,要在他的饭食中下毒。”
“这是又要杀人灭口?”
周如玉不由得蹙了眉问。
这些人怎的动不动就要行这种伎俩。
“是。”沈伯文颔首:“不过还好我们早有准备,将人换了出来,给了他们囚犯身死的假消息,方便审问,也能助长他们的气焰,把自己暴露出来。”
听他说完这番话,周如玉不由得松了口气,却又不理解地问道:“既然一切尽在你们的掌握之中,为何相公你身上还受了伤?”
沈伯文笑容不变,不欲使她担心,只道:“既然已经出了第一个锦衣卫中被收买的人,难免有第二个,为了不让陛下的计划被人看出问题,这也是做个样子罢了。”
他说这话也不算错,只是与事实有些差距。
周如玉没听出来异常,闻言便露出了心疼的神色,不能怪自己相公,也不好去怪陛下,只能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最后呢,查到真相吗?”
关于这点,沈伯文没有瞒她,先点了点头,道:“查到最后,查到了户部左侍郎慕容英的身上。”
周如玉的心思转得极快,片刻后便道:“他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他身后还另有其人?”
“如玉真聪明。”
沈伯文笑了笑,不吝夸奖,只是想到此番他们如此大费周折,也没能让渠恺伏诛,眼中却没了多少笑意:“慕容英不过是个台前的替罪羊罢了。”
不过此番能收拾了一个汝宁知府,一个慕容英,还有锦衣卫中也被清洗了一番,不对劲的都被清理了出去,也算是让渠恺损失不小。
想到这里,他面上的笑意又真切了些许,安慰自家面色紧张起来的妻子:“不用怕,就算这次没抓到他的把柄,但也不怕他动手,要知道做的越多,错的越多,没有什么事是万无一失的。”
结果周如玉在听到他说“没有什么是万无一失”时,便朝他身上被包扎好的伤口睨了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他哈哈大笑起来,不由得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却被她偏头躲开。
听他说完这些事,周如玉心下稍稍一松,随即便站起身来,同他道:“我让丫头去烧个火盆来给相公跨一跨,你身上有伤,不方便沐浴,便用柚子叶泡水来给你擦一擦身吧。”
跨火盆,柚子叶泡水沐浴,都是去晦气的。
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从诏狱里走了一趟。沈伯文闻言便点了点头,温和地道:“你做主便是。”
一番折腾结束,也将近傍晚了,换了身新做的长衫,沈伯文才携着周如玉一道去了后院。
先前怕老爷子精神不大好,或许是觉得太闷,沈伯文便托人去买了只鹦鹉过来给老爷子养,每日教鹦鹉说话,再溜溜鸟,精神头倒是又回来了。
门口的小丫鬟见老爷和夫人结伴前来,忙替他们打帘,他们两个还没进去,廊檐下挂着的鸟笼中便传来粗嘎的声音:“老爷!夫人!老爷!夫人!”
循声望过去,炸着一头毛的鹦鹉正跳来跳去的。
沈伯文忍俊不禁,收回视线便同妻子走了进去。
屋里,老太太正在里间歇着,老爷子却坐在炕上,黑漆的炕桌上放了一壶茶,老爷子慢吞吞地自斟自饮。
听见动静抬起头来,面上就高兴起来,不由得出声招呼:“老大回来了!”
“儿子回来了,让爹担忧了。”
沈伯文行礼问安,面上有一丝愧疚。
老爷子却以为他是因为出远门才愧疚的,不由得摆了摆手:“给陛下办事是应当的,我跟你娘本来也用不着你在边上伺候,你媳妇儿办事很妥帖,你放心就是了。”
“爹这么说,倒是让儿媳无地自容了。”
周如玉给自家相公打了这么多天的掩护,今个儿终于能放松下来,心情好了,也开了句玩笑。
沈伯文笑着坐下,不由得问起:“娘呢?”
“说困得很,在里头歇着呢。”沈老爷子给儿子也倒了杯茶,随口答道。
沈伯文皱了眉又松开,问道:“娘怎么这个时辰困了,是不是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瞧瞧?”
他这么一说,沈老爷子就摆了摆手,“你娘她啊,昨天晚上跟春苗置气呢,教它说话教不会,一人一鸟闹了半晌,没睡够,白日里这才困的。”
沈伯文:“……”
春苗就是那只鹦鹉。
沈伯文忍俊不禁:“娘有这个雅兴自然好,不过也不能不顾着身子,还是叫个大夫吧,给您也请个平安脉。”
儿子都这么说了,沈老爷子就不拒绝了,点头应了。
周如玉在旁边听着,便悄悄地出了门,吩咐灵慧出门去请大夫。
除了给公公婆婆请的平安脉,相公身上的伤也需要再看看才好。
等大夫来了,给沈老太太和沈老爷子诊过脉之后,说没什么大问题,开了个补气养血的方子就告辞了。
沈伯文让唐阔将人送出去,老太太还在嘟囔:“都说是那笨鸟的缘故,还费功夫请了大夫来。”
话虽是抱怨的话,面上却带着满意的笑意,一看便知是口是心非。
沈伯文也不说别的,只笑着同老两口说话。
周如玉刚出门吩咐唐阔将大夫留在外院,招待一顿晚饭,等这边结束了还需要给相公再看看脉。
刚回来就听见婆母这句话,便笑着应道:“娘,这也是相公的一番孝心。”
老太天这才满意了,又问起:“霁哥儿最近吃得多不多,阿珠倒是一到了这个时候就苦夏,猫一样的胃口,吩咐厨房上做点开胃的。”
周如玉笑盈盈地应了。
说曹操曹操到,话音落下没多久,霁哥儿就小跑着进了门,身后跟生怕他摔着碰着的谭妈妈。
老太太立马高兴起来,口中心肝儿啊宝贝儿的唤个不停,一把将他搂到怀里,细细地问他今个儿都吃了什么,睡没睡好,霁哥儿却挣着要从她怀里出去,探头想去瞧他阿爹。
老太太无法,只得放了他下去,对自家长子道:“到底还是父子亲。”
语气有点儿悻悻的。
沈伯文还没说话,老爷子先没好气地驳了她一句:“行了,进来先见礼是应当的,别把孩子惯坏了。”
听祖父这么说,霁哥儿不由眨了眨那双如水洗过的黑玉似的大眼睛,看起来无辜极了。
沈伯文含笑看他,只见他短手短腿地走过来,给自己行了个还算标准的礼,稚嫩的声音响起:“霁哥儿见过阿爹。”
“到阿爹这儿来。”
沈伯文笑了笑,伸手招呼他。
霁哥儿闻言就眼前一亮,立马想要手脚并用地爬到他的膝盖上去。
周如玉见状,忙走过来拦住他:“等会儿就要用饭了,莫要折腾你阿爹。”
霁哥儿立马就扁了扁嘴,一副很不乐意的样子。
沈伯文倒是明白,如玉是怕儿子手下没个轻重,碰到他的伤口,她是好意,自己也不好拒绝,只得温和地摸了摸小儿子的脑袋,道:“你娘说得也对,那霁哥儿就坐在阿爹旁边吧,咱们说说话。”
“好!”
霁哥儿又高兴起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百三十九章
正说着话, 穿着碧青色褙子和白色挑线裙子的沈珠和藕荷色襦裙的姚玉竹也带着人进来了。
一个清丽,一个温婉,倒是瞬间给屋子里添色不少。
刚瞧见房里坐着跟霁哥儿说话的人, 沈珠眼睛立马一亮,高高兴兴地小跑了过来,发间的珠钗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阿爹!你回来啦。”
许久不见自家女儿,沈伯文不由得露出个笑来。
他笑着应道:“是啊。”随即又玩笑起来:“爹不在家的时候, 阿珠有没有淘气?”
“阿爹你说什么呢!”沈珠顿时不乐意了,不由得道。
沈伯文忍俊不禁,也没忘了她身边的外甥女, 对姚玉竹温和地招呼道:“玉竹也过来了。”
姚玉竹看着他们父女说话,就抿了唇笑,也走过来同他福身见礼:“大舅舅,您一路辛苦。”
“为陛下办事,谈不上辛苦。”沈伯文语气很随和,自然也没有将疲惫写在脸上。
沈珠此时已经坐在他身边, 胳膊肘支在桌面上, 单手托腮, 眼神好奇地问起来:“阿爹,你能不能给我们讲讲路上的事儿呀?”
“你跟表姐今日的琴学得怎么样了?”
女儿话音刚落, 周如玉便不由得蹙了眉,既然是秘密办差,自然是说不得的, 她索性开了口, 便主动替自家相公掩饰:“《南风》会弹了吗?”
自家回到京都之后, 她便决定将阿珠按照大家闺秀培养, 棋和书这两样是相公亲自教的,画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教的,这三样都还尚算是过得去,但南阳府那边没有什么合适的教琴的女先生,便暂且没学,还是前段时间她去韩府拜见老师的时候,托老师帮忙寻了个先生来教女儿琴艺。
外甥女在自家住着,便也一道教了。
沈珠闻言顿时就苦了脸,慢吞吞地道:“我还,还没学会……”
让她读书下棋都好,但是在学琴上是当真没有什么天分,不像表姐,一首曲子很快就能学会。
姚玉竹见状,忙为表妹解围:“舅母,文先生说表妹今日进步很大,再过两天便能弹好了。”
周如玉听罢便笑了笑,道:“那就好,阿珠多跟你表姐学学。”
“嗯嗯嗯!”只要能躲过阿娘的一番教训,沈珠忙不迭点头。
沈伯文在一边瞧着,不由得失笑,对自家妻子道:“人都到齐了,让厨房上菜吧。”
一家人和和气气吃完晚饭,又说了会儿话,老两口问起他这趟公差上的事儿,沈伯文便捡能说的说了些,不至于让他们担心,也没泄露太多其中内情。
回到正院,见到候在那儿的大夫,沈伯文不由得看向自家妻子,当即便懂了。
心中微暖,不欲使她担心,便让大夫又诊了一回脉,被开了几瓶伤药和补血养身的方子,才算罢了。
周如玉亲自带着人将大夫送到二门外,回来后刚想同沈伯文说话,却看见他已经靠在榻上睡着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微不可闻,又细细密密地心疼起来。
想叫醒他去床上睡,又不忍心叫醒他,索性回里间抱了一床被子过来,替他盖上。
……
一夜沉沉过去,许是考虑到沈伯文刚从诏狱出来,给他留了休息的时间,陆翌等人第二日才上了门。
周如玉让人给他们上了茶,便主动避开去了花厅理事。
“陛下昨日召我进宫。”
陆翌端起茶饮了一口,茶盖与茶盏相碰,发出极轻的一声动静。
沈伯文还要喝药,不能饮茶,怕冲了药性,因而现在杯中只有温水,他只是捧在手中,沉思着问道:“陛下见大师兄有何事?”
“又问了我一遍汝宁那边的事,还有查案的过程,这已经是第三遍了。”陆翌放下茶盏,神色平静地道。
“第三遍?”
沈伯文不由得皱起了眉。
这其中的含义,别说他了,就连邵哲都听得一清二楚。
陆翌也摇着头道:“若不是证据确凿,这件事……恐怕还有得费时间。”
沈伯文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不由得想到那些历史上的皇帝们,绝大多数都是多疑刻薄的,尤其是到了老年,或是身患疾病之后……而那些太子们,能正常登基的也几乎没有几个,大部分的下场都不怎么好。
他其实不愿意这样想对自己有着知遇之恩的景德帝,但可能是因为他并非是真正的古人,对皇帝一来没有君权神授的敬畏心,二来儒家思想也并没有深刻入骨,没有为君效死这样的想法,因而也可以接受皇帝其实也只是个出身更好的普通人,不是永远都不会出错的,自然也不会永远不变。
虽然现在这样说还为时过早,但不管是在没有事实依据的时候就把太子从汝宁召回京都,还是对燕王和渠恺一派的不管不顾,亦或是在证据确凿的时候再三询问大师兄关于此案的细节,都让沈伯文不得不动摇起来。
但他最终还是决定,亲眼见过一次景德帝之后再说。
他的目标一直是做个纯臣,直臣,不争不党,做好自己的事,不必提前去投资太子或是哪一位皇子,不管怎么样,只要自己立身够直,便能安稳平稳。
但这样的前提条件是他能一直不牵扯进去。
可如今,似乎已经偏离了他先前的路线。
不管是景德帝让自己去当皇长孙的老师,亦或是这次赈灾之事与太子一起被渠恺设计陷害,都在影响着他的计划。
况且,现下朝中成年的皇子只有两个,那便是太子和燕王;宫人所出的五皇子现在被养在德妃身下,不过八岁;宁妃所出的六皇子也才六岁,均未成年,按照古代的医疗条件,能不能顺利长大都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