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皇后听着就将视线转向了惠妃。
惠妃手中牵着三公主,闻言便点了头,“是宁妃妹妹说得这般。”
“既是如此,那等会儿你们便随本宫一道进去吧。”
除了她自己,就只叫了宁妃和惠妃二人,容妃以往那般得宠,竟然也没被叫过来,想来陛下或许是想瞧瞧这两个还没长成的儿女。
然而等到进到殿中,郑皇后就当即发现她想错了。
甚至大错特错。
领着她们进殿的是司礼监少监冯师亮,郑皇后下意识问了句:“刘公公呢?”
冯师亮揣着袖子,闻言便低着头,恭敬地道:“回皇后娘娘,师父他老人家正在殿内伺候陛下。”
郑皇后闻言没有多想。
刘用是伺候陛下时间最长的老人,情分非比寻常,在陛下病重的时候不离半步,在身边伺候倒也合理。
然而她带着宁妃和惠妃,以及他们所出的皇子公主们进殿之后,却发现殿中哪有刘用的身影。
非但如此,正在床边坐着的那个身形婀娜的人,不是容妃又是哪个!
她心中警惕,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慢慢地走到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景德帝,一颗心沉沉地坠了下去。
尤其是殿门也在她们走进来之后,就被关上了。
这下不仅是郑皇后,就连宁妃和惠妃都察觉出了这里面的问题,不由得花容失色。
“你们把陛下怎么样了?”
郑皇后面色不变,目光沉沉地看向容妃以及她身边的冯师亮,冷声问道。
她已经完全想明白了,这样的大事,根本不是容妃一个后妃和冯师亮这样一个内侍做得出来的。
因而等她话音落下,看见从帷帐后抚掌走出来的燕王时,她心中竟然没有半点儿意外。
“不愧是母后,心智果然非同一般。”
燕王李烨口中说着赞叹的话,一双狭长的眸子中却没有半点儿相应的情绪,显得有些皮笑肉不笑,同他以往阴晴不定的性子倒是十分相合。
思及外甥掌握在手中的西山大营,郑皇后心下稍定,顿了顿,她才再次开口,问的还是方才的问题:“你们把陛下怎么样了?”
“母后果然与父皇鹣鲽情深。”
李烨闻言便笑了起来,道:“母后不必担心,儿臣只是请父皇多睡一会儿罢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郑皇后冷笑, 现在就算是傻子,也该知道燕王的打算了。
她没有再跟燕王说话,走到床边的杌子旁坐下, 视线落在景德帝安静的睡颜上。
这个她陪伴了大半辈子的人,在她的记忆当中,无论是心计还是手腕, 永远都是精明强悍的,仿佛没有任何事能把他打倒, 何曾像现在这样,孤零零地躺在床上,被病痛折磨, 被妃嫔算计,被亲儿子背叛。
难不成年老和久病,当真能摧残他至此,让他丢了以往那些年的谋算?
他当了几十年的皇帝,她不相信。
不是有个词儿,叫老谋深算吗?
她这样的动作, 让李烨误以为已经屈服了, 不由得笑了起来, 道:“母后是个聪明人,真是可惜, 那儿臣倒是不好按照先前的法子办事了。”
郑皇后一动不动,似是没听见。
然而宁妃和惠妃却在听了他这句话之后,不由得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孩子, 眼神警惕地看向他。
李烨抚掌, 喟叹了一声, 状似无奈地道:“既然如此, 那就请母后留在这儿,待会儿等到诸位阁老过来之后,替父皇帮儿臣做个见证吧。”
郑皇后猛地抬起头。
见证?
什么见证?
一股屈辱感顿时从她心上涌起,她的孩子生死未卜,她的夫君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他竟然还妄想让自己替他做个见证,好让他能名正言顺地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燕王话音落下,殿内半晌无语。
郑皇后沉默了许久,终于开了口,她声音低哑:“你把太子和长孙怎么样了?”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心痛如绞,手掌重重按在心口上,李烨要的是这个位子,势必不可能放过太子,但她的乖孙却不一样,说不定还能在这场动荡中保住一条命……
李祯闻言,目光闪了闪,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太子那边,恐怕不是母后想听到的消息。”
“至于皇长孙……”他摩挲着下巴,语气淡淡的,“只要母后替儿臣做好这个见证,自然保他平安无事,想来这么容易的交易,母后应当不难做决定。”
在听到前半句之时,郑皇后悲痛到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但随即她又立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煦儿离京的时候,从亲卫军带走了三千人马,虽然不知道李烨手里有多少人,但他现下最重要的是拿下京都,控制住宫内宫外,想来大部分的人手都要放在京中,去袭杀煦儿的人定然不会太多。
反而是在这宫中,陛下,她自己,还有长孙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西山大营的人怎么还不赶来救驾!
她虽然想明白了,但还是忍不住心急如焚。
……
宫中不太平,金吾卫与亲卫军的人杀成一片,刀剑碰撞声不绝于耳,宫女太监们都躲在房子角落,捂着耳朵瑟瑟发抖,然而宫外却更甚。
京都许久不曾经战事,百姓们安居乐业了许久,五城兵马司的人给燕王的人开了城门,这些人如同狼入羊群一般,一部分人手目的明确地直奔各个高官或身处朝廷紧要位置的官员家中,要把这些官员的家眷们控制起来,以方便主上夺得大业更加顺利。另一部分,则与闻讯赶来的西山大营的兵们战做一团。
把百姓们吓得不由得拴紧了门,各自找地方躲藏,胆子大的青壮们各自从厨房拿了菜刀或是劈柴的斧子,还能走的动道的女眷们也在手里握了擀面杖,抑或是烧火的棍子。
“当家的,我怕……”
“娘子莫怕,我在呢。”
男人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着,可还是强压住心中的害怕,竭力安慰着怀中的妻子和孩子。
这样的情景发生在数不清的百姓家中。
沈府。
前几日在收到阿苏带回来的消息之后,周如玉便让府中大部分的仆从暂且回家,签了死契无家可归的,便打发到郊外的庄子上,让他们过一段时间再回来。
不为别的,这种关键时候,家中人越少越好,尤其是他们买来的下人时间也不长,并不能让周如玉完全放下心来,若是等到兵荒马乱的时候,其中有人起了坏心思,他们首要下手的就是自家这些主子们。
因而沈家此时除了家里人,就留了老谭家一家四口。
“殿下,您在密室里藏好,如果不是我们叫你出来,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周如玉看着眼前同珏哥儿站在一处,差不多一样高的皇长孙,温柔耐心地安顿道。
心中却不由得叹了口气。
也是时也,命也。
自家长子昨日刚从广陵回来,皇长孙收到消息之后,今个儿就亲自过来找珏哥儿说话,一不小心就聊到过了宵禁时间,刚想差人去给太子妃送个信儿回去,外面就乱起来了。
思及阿苏先前同她说的话,周如玉心中也自有一番思量。
太子不在京都,恐怕只能是燕王起事了,皇长孙也定然是他要抓住的目标之一。
“沈夫人。”
李祯听完她所说的话,却红着眼睛道:“我得回去,母亲,还在东宫,她还怀着弟弟。”
“殿下。”
周如玉的语气比方才更加柔和,但话中的意味也更加坚决:“现在城中都是乱军,且不说您根本不能安安稳稳地走到东宫,退一万步,哪怕您到了东宫,除了跟娘娘一块儿被控制起来,还能起到什么别的作用吗?”
李祯知道她的话说的都对,可心里还是接受不了,他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些什么,身边传来沈珏冷静又温和的声音:“殿下,娘娘知道你来了沈家,你留在这里,才能让她更放心。”
“我……”
“快进去吧,密室里存好了水和吃的,够你跟珏哥儿过上好几天的。”
周如玉打断了他还没说出口的话,外街的喧哗声越来越大,她当机立断地做了决定,说罢便推着他们进了密室,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就将密室门通过机关关上。
东宫的侍卫们就躲在密室周围的暗处,小心看护着里面的小主人。
而周如玉则带着阿珠和霁哥儿去了老两口那边,谢府给他们送来了几个身手不错的护卫,他们一家人聚在一起,才更能方便看顾。
这大半夜的,可不管是她和几个孩子,还是沈老爷子和沈老太太,都睡不着,换好衣裳坐在正房里。
“老大媳妇儿,外头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老爷子面带担忧,不由得问道。
他这一问,老太太和孩子们也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
周如玉刚想说话,屋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动静,好像是谢家的护卫擒住了什么人。
她赶忙站起身来就往外走,隔着一扇门开口问道:“谢护卫,是不是有什么人闯进来了?”
谢护卫还没说话,先传进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夫人!是我!唐阔!”
他这话一出,屋内所有人都听得真真切切,顿时激动起来,老爷子不由得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语气急促地道:“快让他进来!”
沈珠也眼睛一亮,紧紧握着表姐的手:“唐叔回来了,阿爹是不是也回来了?”
周如玉也是心尖一颤,赶紧打开门让唐阔进来,追问起来:“相公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他人去哪儿了?”
“回夫人的话,老爷跟定远侯一道进城之后,就去了谢家,随谢阁老一道进宫了,让小的回府跟您和老太爷老太太说一声,骚乱很快就能平息,让您几位不必担忧。”
唐阔进了门,半点儿没耽误,便将自家老爷的行踪和吩咐交代了。
听到他这番话,屋内众人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总算是放下心来。
屋内的气氛也骤然一松。
……
宫内。
郑皇后端坐在床边,对燕王所说的话不再有什么回应,仿佛已经认命了,宁妃和贵妃还有皇子和小公主,都一道被容妃带到了偏殿里。
他们刚一进去,就瞧见地上趴着一个人,惠妃胆子小,被吓得尖叫了一声:“你们要干什么!”
容妃不屑地嗤笑了一声,道:“没死,还活着呢,瞧把你吓的。”
“这是刘公公?”
宁妃的声音响起。
“是啊。”容妃转过头看她,见她虽然看似镇定,面色却苍白无比,就知到她不过是装出来的罢了。
堂堂司礼监掌印太监,平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现在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容妃俯视着他,不由自主地翘了翘嘴角。
这就是高高在上的滋味吗?
怪不得皇儿一直不曾放弃打算。
当真是舒心极了。
一墙之隔的正殿之中,诸位内阁阁老们被几个内侍们引着进了殿门。
官做到他们这个高度,自然是不缺政治敏感度的,从燕王的人上了他们的家门那刻起,就没有人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诸位相公都来了?”
燕王就坐在主位上,这个位置,是景德帝平日里处理政事坐的位置。
他笑眯眯地看着面前这几个神色各异的朝中砥柱,渠恺已经算是他的人了,韩建是个软骨头,不值一提,褚阁老致仕之后,尚未提拔新的工部尚书。
因而他直接忽略了一进来就破口大骂的刑部尚书杨和,以及面色沉沉的兵部尚书程白昱。
把视线落在了面色如常的谢阁老身上。
“父皇病重,临危之际,打算将皇位交到本王手里。”
他这话说完,不管是不是他的人,心里都在暗骂,听听这说的是什么屁话!这种话糊弄得过谁!
燕王知道他们不信,但这不重要,他本来也没想拿这话说服谁,只不过是个由头罢了,他继续道:“父皇说这话时,母后就在身边,可以替本王作证,来人,请母后过来。”
他话音落下,杨和与程白昱的脸色顿时变了。
燕王自说自话,和有皇后娘娘作证这两件事的性质完全不一样!
郑皇后很快被请了过来。
她此时的心已经坠了下去。
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外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难不成她当真要为了保住自己和孙子的命,在这里给燕王做假证?
“母后,父皇是不是这么说的?”
见她不开口,燕王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好整以暇地又问了一遍。
郑皇后心中经历了剧烈的斗争,终于,她的嘴唇动了动,刚要说话,却忽然看见殿中角落处的一个青衣内侍抬起了头,露出一张她并不陌生的脸,冲她摇了摇头。
“不,陛下没这么说过,本宫过来的时候,陛下已经昏过去了。”
她眼睛极亮,飞快地说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
哈哈哈。”
听郑皇后忽然反口, 燕王不禁没生气发怒,反而笑了起来,眼神玩味地看向她, 慢吞吞地道:“无妨。”
他踱步走到众人身前,杨和又忍不住了,继续指着他的鼻子, 唾沫横飞地骂起来。
什么无君无父,祸乱朝纲, 目无尊亲,为非作歹。
什么难听骂什么。
不外乎杨和如此,他原本就是这些人里面脾气最为暴躁的, 就连景德帝也被他顶撞过,虽然单名一个和字,但是脾气却跟这个字毫无关系。
程白昱是太子党,他面色阴沉,并未随意开口,但却在心中不断分析当下的局势, 太子殿下如今前途未卜, 就连生死也未可知, 燕王如今在宫禁中已经占了优势,且不说陛下在他手中, 就连后宫诸人还有自己这些阁老们也都被困在这里。
渠恺这个老贼不必多说,定然已经暗中投靠了燕王,韩建是个自私自利的凉薄性子, 根本不用指望他能反对, 杨和性子直脾气爆, 今日恐怕下场不会太好, 至于首辅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