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让沈伯文知道她这番心里话,就会告诉她,这叫做讨好型人格。
但也就是刚刚,周如玉才忽然发觉,自己以为已经习惯了的事,从小到大,其实从未习惯过。
眼眶酸涩,却始终没有泪水落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敛起那些复杂无用的情绪,动作麻利生火,起锅,倒水,做起今日的午饭来。
门外,沈伯文已经站了许久,此时听着里面响起做饭的动静,想要推开门的手缓缓放了下来。
既然她想要一个人待会儿,那便随她吧。
他转身去了正房。
……
“你想让你媳妇儿带着孩子去县上?”
沈老爷子听完,便下意识问了一句,问完又嗨了一声,直接答应了:“这有什么,你不说我也得跟你说。”
沈伯文作洗耳恭听状。
沈老爷子瞥了眼明显不怎么乐意放儿媳妇儿走的沈老太太,不理她,只跟儿子说话:“离你会试也不远了,时间紧,过两天你回了县上,就专心读书,没什么大事儿不用回来,好好准备会试就行了。”
说罢又接着道:“你媳妇儿跟过去也好,女人家毕竟细心些,能帮你做些合胃口的饭菜,还能洗洗衣服收拾家里,你也就不用操心那些琐事了。”
沈伯文知道沈老爷子一向通情达理,不过却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虽然老太太看起来不太乐意,不过到底也没反驳老爷子的话,沈伯文便装作没看见了,对老爷子笑了笑,道:“谢谢爹体谅,我这回过去定然用功读书。”
老爷子听完,顿了顿,又面带纠结地道:“也别过分用功了,废寝忘食的可不行,我真是怕你这身子又哪天着了凉受了累,哎,你自己看着办吧。”
沈伯文笑着应了。
待到他出去了,老太太才嘟囔着抱怨:“老大家的干活儿是一把好手,这下她去了那边,家里的活儿谁来干啊,指望老三家的那个懒货吗?”
“整天说老三家的不干活,那不会干你就教,不想干你就催,要我说,你也别啥活儿都指着老大家的干。”老爷子不耐烦地道。
“老大家的这次过去,老二家的不就该回来了吗?当初定下的,就是每房过去店里三个月,老三家的不方便,她正好,一气儿留了六个月,眼见着这都第七个月了,还不想回来呢,正好该老大家的过去换了。”
这些事儿别看他平日里不说,其实老爷子门儿清着呢,每房都有些什么小九九,他看得分明。
“行了行了知道了。”他说了这么一通,老太太也不说想留老大家的在家干活的事儿了,省得他又说个没完。
“老大家的过去,带上阿珠我没意见,但是珏哥儿不是在私塾读书吗,也要跟着去?”
老太太突然想到这一茬儿,顿时不乐意了,他们娘俩去就去了,自己大孙子可不能去,再说了,她可是有正当理由的,大孙子在这儿读书呢!
“我倒是忘了……”沈老爷子闻言也顿住了,他刚刚怎么没想起来,长子去了那边,肯定没时间教孩子读书,跟过去就会被耽误,但要是不让去,把孩子和爹娘分开,也不太好。
老爷子陷入了纠结。
“我不管,我大孙子不能耽误了,就留在这儿,跟咱们住,我是他奶,还能照顾不好吗?”
沈老爷子一听,老妻说的这倒也在理,不过想了想,还是道:“还是把老大和珏哥儿都喊过来问问,还是要问问孩子自己的意思。”
“行吧。”老太太知道这死老头的脾气,也没反对,反正她大孙子她知道,懂事得很。
果不其然,沈伯文带着沈珏过来,听完老爷子说的之后,沈伯文这个当爹的还没说话,珏哥儿就先开了口,只见他小小年纪,就跟他爹长得极像了,“爷,奶,阿爹,我想留在这儿读书,等到放假的时候,可以让三叔带我过去看你们。”
沈伯文看着懂事的儿子,心里有些意外,自从他考完回家之后,儿子但凡有时间,都会跟在他后面,他原本还以为会想跟自己走呢,没想到儿子居然选择留下来。
他想说什么,还没张口,老太太先高兴起来,一把保住珏哥儿,只夸好孩子,还道:“行,咱们珏哥儿就留在这儿,今天回去就把东西收拾好,明儿搬过来跟奶住。”
珏哥儿乖巧地应了。
老爷子也同意,沈伯文尊重孩子的选择,知道他有自己的理由,便没反对,只是愁着等会儿该怎么跟如玉说这件事儿。
看着老大带着珏哥儿出去找娘了,老太太自个儿的意愿满足了,又开始心疼起孙子来了,嘴里不住念叨:“可怜咱们的大孙子哟,被爹娘留在这儿……”
“差不多行了。”老爷子无语地看了老妻一眼,背着手出了门。
气了老太太一个倒仰。
她算是看清楚了,现在这家里啊,老大说话最管用。
不过这气过了半晌,也消了大半,细想哪怕自己偏心老三,也不得不说,老大这次考了个乡试头名,真是给他们长脸了。
现在这附近几个村儿里,谁不羡慕她有这么个出息的儿子。
这般想着想着,老太太渐渐不气了,反而念叨起他们过去的时候,给带点儿什么东西。
第三十三章
下晌, 韩家庄子中,韩辑手中拿着一封来自京都的信。
从头到尾地看完,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萧氏陪坐在一边, 见状便放下手中的诗集,将视线投向他那边,轻声问道:“好好的叹什么气, 是谁送来的信?”
“陆翌。”说罢又接着叹了口气,“你也看看吧。”
韩辑有事从不瞒着萧氏, 如今亦是如此。
“原来是你的得意大弟子的信。”萧氏见怪不怪,自然而然地便将信接了过来,展开之后, 细细端详了起来。
看信途中,她一对细眉也不由得蹙了起来,唇角抿起。
半晌后,萧氏将信重新折起,放回桌上,抬眸看了眼自己相公, 只道:“你若是一直惦记着, 就算在这偏远地方, 也放不下心,谈不上什么真正的闲云野鹤, 倒还不如回京,能尽多少力,便尽多少力罢了。”
听闻此言, 韩辑张口想要说什么, 萧氏却看着他的眼睛, 又道:“但求无愧于心便是。”
韩辑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却道:“只是我当初离京时,曾说过……”
“行了行了。”萧氏闻言就白了他一眼,“你这脾气我还不知道吗,也不知道是谁,每次收到陆翌的信,就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一个人只穿着里衣坐在窗前喝冷茶,我半夜醒来,被你吓一大跳。”
说到这件往事,韩辑理亏,不敢应声。
萧氏也不是抓着不放的人,又回归正题,“老爷,你若是真的放心不下,等到你那两个弟子来年开春上京会试的时候,一道去便是了。”
看他还有些拿不定主意,萧氏干脆下了一剂猛药,语气平静,对他道:“我看方才陆翌的来信上说,陛下年事已高,身子不济……”
这番话下去,韩辑终于做了决定。
说完这件事,萧氏看了看时间,便站起身,道:“你的弟子也快来了,快到你们上课的时候了,我就先回去了。”
韩辑点了点头,然后跟着站起身,“我送夫人回去。”
萧氏也没拒绝。
待到他将人送回内院,回到书房的时候,便看见沈伯文已经到了。
师生俩开始一如往常的授课,听课。
只不过在授课结束之后,韩辑便告知了他一件事
等到沈伯文与邵哲会试的时候,他会与他们一同上京。
沈伯文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让自家老师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但还是点了点头,笑道:“若是有老师同我跟师兄一起上京,学生这心里都觉得踏实了许多。”
韩辑哪儿能不知道这是学生在跟自己说话凑趣呢,便一本正经地道:“既然如此,你跟你师兄便要榜上有名,才能不负为师这番苦心了。”
“学生尽力而为罢。”沈伯文闻言只得苦笑道。
韩辑哈哈大笑起来。
待到老师笑罢,沈伯文想到韩嘉和,便随口问道:“韩兄今日也没来上课吗,是身体不适还是?”
“他啊,已经回京去了。”韩辑想都没想,便道。
自己也带了这个侄子有一段日子了,不得不承认,嘉和的确是天生读书的好苗子,只可惜,是韩家的继承人,因而昨天他提出要回京,韩辑便没有挽留,随他去了。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即便早知道这个侄子傲气,却也没想到他走的时候也没跟沈伯文说一声,起码他们也当过几日的同窗。
想到这里,韩辑不由得摇了摇头,想到夫人曾经跟他说过的那件事儿。
说这个侄子先前跟定远侯的嫡女订过亲,后来那个小娘子因病去了,侄子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因为大嫂劝过他,想为他重新定一门亲事,母子俩还闹得不愉快。
对此韩辑并不想做什么评价。
沈伯文倒也没有料到,今日没有见过韩嘉和,竟然是因为他已经离开了。
不过他到没有被怠慢的感觉,毕竟他们二人的确不熟,想一想那人临走前若是来找自己道别,便觉得颇为怪异,现在这样就挺好。
离开韩府回到家中,沈伯文一进屋子,就看见周如玉点着油灯,在桌旁做针线,但明显心不在焉的,好一会儿才戳上一针。
“如玉?”
见状,他不禁叫了她一声,问道:“今个儿怎么还没睡,这么暗还做针线,小心坏了眼睛。”
周如玉本来在走神,听到他的声音才回过神来,放下手里的针线,便上前来要帮他换衣裳。
沈伯文差点就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好在最后还是忍住了,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妻子,他们是夫妻,自己不能太过反常。
在反复的自我说服下,他好不容易才站在原地没动,任由周如玉帮他把外衫换了下来。
见她还打算帮他换里面的,干脆伸手拦住,若无其事地道:“还不着急,我先去看看两个孩子。”
说罢便假装正常地从她旁边经过,要过去看两个孩子。
周如玉没有拦他,安静地让开了路。
沈伯文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一时之间还有点不明白,这段日子以来他们一直都是相敬如宾的,怎么突然间距离这么近了。
想不通。
要是因为带她去县城住的事情,应当也不是,沈伯文还记得下午跟她说的时候,她神色淡淡的,说了句知道了,就没别的反应了。
害的他当时还怀疑了一下自己,万一人家不想跟自己过去,只想留在这里呢?
好在理智很快把这个不靠谱的猜测压倒了。
沈伯文看完孩子,心里还不太放心,便没有上床,反而去找了本书,坐到桌前,准备看会儿,等周如玉睡了自己再睡。
说实在的,他现在已经把沈家人当真正的家人了,把珏哥儿和阿珠也当做了自己的儿子和女儿,但同周如玉之间,现如今他只能当她是亲近的家人,可以替她考虑,为她做主,关心她爱护她,尽可能做到一个相公应该做到的事。
但却还没能产生爱情。
沈伯文觉得像现在这样相敬如宾就很好,况且有科举这座大山压着他,也无心去想别的。
见他又开始看书,周如玉也不想多打扰他,只是一句道谢已经压在她心里一晚上了。
下午他同自己说那件事的时候,她竟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只顺口应了句知道了,而他又着急去韩家的庄子上,跟她说完就走了,以至于她后面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他的人影了。
下午听到他跟阿苏说的,关于那件事,他找三弟谈过了,她便已经很感动了,觉得足够了。
却没想过,自己还有机会离开家,去县城照顾他。
沈伯文不知道在短短一会儿时间里,周如玉就有这么多的心理活动,看见她也没有上床睡觉的打算,反而朝自己走了过来,只觉得发愁。
还好周如玉走过来,只是落座在他对面,这样的距离反而让沈伯文放松下来,主动开口问道:“娘子还有事?”
周如玉缓缓的摇了摇头,抿了抿唇,才极小声地道了声:“多谢夫君。”
“你我夫妻,何必言谢。”
沈伯文没有揣着明白当糊涂,去问她为什么要谢自己,只是语气温和地回了这么一句,然后道:“天色也不早了,你早点去歇着吧,明日还要早起。”
“好。”周如玉点点头,起身,“夫君也莫要读书读的太晚了。”
“我知道了。”
……
次日,天刚蒙蒙亮,沈伯文便醒了,起身把睡得正熟的妻子和孩子们都叫起来,就准备去洗漱。
不料女儿还有起床气,死活赖着不肯起来,还一边抱紧了她娘的胳膊,眼睛睁开了一下又赶紧重新闭上了,小嘴嘟嘟囔囔的:“爹爹坏,阿珠不起来,阿珠要阿娘陪我一起睡。”
别看她人小,劲儿倒是不小,周如玉试着想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试了两次都没成功,力气再大点儿又怕不小心伤到她,只好作罢,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自家相公。
她们娘俩这番拉锯战看得沈伯文忍俊不禁,正想说那你们再睡会儿,又想逗逗女儿,便咳了一声,故作严肃道:“沈珠,再不起来,爹爹走的时候就不带你了。”
这话说完,沈珠一听不带她了,顿时撒开周如玉的胳膊,一下子坐了起来,眼睛还迷迷糊糊的没怎么睁开,小嘴扁了扁,眼泪说来就来,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沈伯文:……
往前走了几步,正准备去哄她,周如玉却对他摇了摇头,轻声道:“相公你去洗漱罢,我来哄她。”
沈伯文暗自思忖了一下,觉得自己可能还真没把握能把女儿哄好,很快放弃了这个打算,从善如流地道:“那便辛苦娘子了。”
沈珠一看爹爹不打算来哄自己,正想伸出小手去拽他的袖子,一仰头就看见自家阿娘不赞同的眼神,不禁偃旗息鼓,又把小手悄悄收了回来,甚至一时之间忘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