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她心里的想法转个来回,旁边忽然有人说了。
原来是王氏忽然出声道:“大嫂,我能不能也跟着你学做菜啊?”
她年纪轻,刚成亲,面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眼含期待地望着周氏。
周氏年长她几岁,就算在娘家也是长姐身份,还真有点抵抗不了王氏这眼巴巴地样子,便也点了头应了,不在意地笑道:“这有什么的,也不是什么秘方,学就是了。”
“谢谢大嫂!等我跟您学出师了,以后回到镇上,相公总不能再嫌我做饭不好吃了。”
王氏看也不看赵氏那边,站起来抱着周氏的胳膊笑嘻嘻地摇了摇。
看得赵氏在心里直翻白眼。
多大的人了,都成亲了,还作这种小女儿态!
再不往王氏那边多瞧,端着盛好的饭就往外走。
……
全家人用过午饭,沈伯文便找沈老爷子说了自己要去镇上一趟的事儿,老爷子也没问他去干什么,就同意了。
同样的,他也跟周氏说了这件事,周氏闻言便点了点头,从床头的柜子里翻出一个带锁的小箱子,用贴身的钥匙打开,从里头取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钱袋,从里头掏出一排铜钱,数了数递给丈夫,问道:“这些够不够用?”
沈伯文低头看了看,粗略估算了一下,大概有个二百文的样子。
显然,即便说父母在,无私产,但当子女们都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小家,或多或少都会给自己的小家攒一点钱,比如大房这边,主要便是通过原主抄书和周氏绣帕子赚的钱。
周氏现在给他的,就是这次去镇上的花销了。
沈伯文倒是没有拒绝,虽然他去镇上主要是为了去书肆接抄书的单,但也难得去一趟,便问道:“有没有什么要我顺便买的东西?”
闻言,周氏诧异的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沈伯文心里一惊,不会哪里露馅儿了吧?
只见周氏面色又恢复如常,淡定地开口道:“要是顺路的话,去如意布庄帮我买几尺松江布吧,绣帕子用。”
“哦,好,知道了。”
她没说别的,沈伯文也不可能去主动问她,你是不是发现了我哪里不对,也只好装作平静地应了下来。
随即便换了身外出穿的衣裳,同沈叔常他们一家在大门处会合,一块儿坐上驴车,往镇上的方向去了。
周氏目送他们离开,逐渐收回视线,垂下眼眸,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想到方才相公问她有没有什么东西买的那一幕。
不怪她忽然觉得诧异,成亲这几年,他们夫妻二人之间一向是相敬如宾的,相公待她虽然尊重,但像刚才那种小事也询问自己的情况,那样的细心体贴,却是头一回。
难不成这人病了一遭,性子也变得温和了吗?
周氏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由摇了摇头,怀着这样的疑惑,她慢慢走回屋里。
第六章
乡间的土路不太稳当,驴车走在上面不是一般的颠簸,等到了镇上,沈伯文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要散架了。
“大哥,进去坐坐吧。”
刚下了驴车,沈叔常就开口招呼道。
沈伯文摆了摆手,“不用麻烦了,你忙你的去吧,我也还有点事儿。”
如此才作罢。
长源县地处江南一带,如今虽然刚入了冬,温度倒也不甚低。行人目光所及之处的几棵枇杷树,依旧郁郁葱葱,亭亭如盖。
沈伯文刚辞别了弟弟,难得能独处一会儿,心情正好。
只是天公却不作美。
他刚穿过青石板铺就的长街,空中就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放眼瞧去,但见雨雾如青烟一般朦胧,低头一看,身上已经被打湿了不少。无奈之下,只好匆匆忙忙地找了间茶铺躲雨。
他自幼长在大西北,从未感受过江南的风土人情,如今立在白墙青瓦之下,望着雨水滴答着从廊檐落下,倒真是觉得自古那些描写江南的诗句,在如此美景之下,都不算夸大其词了。
正看得入神,身旁忽然传来一道男声,语气中透着熟稔:“延益,这么巧啊。”
沈伯文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神,才想起来原来“延益”是原主的表字,看来这是碰上原主的熟人了。
循声望过去,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原来是原主在书院的同窗邵哲。
着倒不是说他自己对这人熟悉,主要是邵哲在原主记忆中出现过许多次,所以他一下就想起来了。
他又回想了一下原主平时与同窗说话的样子,顿了顿,便朝邵哲客气地拱了拱手,道:“文焕兄,好久不见。”
从原主的记忆中来看,在书院的时候,邵哲与原主的关系算是不错,学问相当,又来自同一个小镇。先前原主病着的时候,邵文焕也来看过他好几次,还给原主带了不少试题和他自己请教了先生后的答卷。
只是就在原主第三次落榜的那次乡试中,邵文焕却考中了举人。
一个春风得意,一个大病在家,就算不是出于主观原因,种种客观因素下,二者来往的便逐渐少了。
不过邵哲为人谦逊,中举也并没有影响到跟原主之间的交情。
茶馆里进来躲雨的人不少,邵哲经过了好几个人,才走到沈伯文身边,不由得松了口气,才道:“这雨,还真是说下就下,一点儿预兆都没有。”
沈伯文随着他的话又往屋檐外瞧了一眼,雨似乎变小了点儿,发自内心地点头应道:“确实,早知道出门时就带把伞了。”
说完又转过头看了看身边的邵哲,只见他一身石青色的长袍都被雨打湿了,看起来比自己狼狈多了,不由得问道:“文焕兄这是要上哪儿去,书院已经散馆了吗?”
虽然邵哲考上了举人,不过他们所在的那家书院的先生教书水平很高,曾经也是教出过一位进士的,因而邵哲如今还在书院读书。
邵哲一边从袖中取出手巾,擦着身上头上的雨水,一边抽空解了沈伯文的疑惑:“并无,距离散馆还有一段时间,我今天过来镇上,是打算去长垣书坊接几本书抄,延益你呢?”
沈伯文了然,自己这位同窗的家庭条件比起沈家还略差一些,家中父亲早亡,只有一个寡母将其带大,平日里也跟原主一眼,靠抄书赚取一些钱财。
他道:“也是去长垣书坊。”
说罢,就招招手将茶馆里的小二叫过来,要了一壶热茶并一叠点心,招呼着邵哲一块儿坐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一边等雨停。
茶喝完,点心用完,外面的雨也逐渐停了,二人便一同往长垣书坊走去。
他们两个也是熟面孔了,书坊的掌柜一看他们过来了,拱了拱手,招呼道:“二位可是许久未见了,少了你们二位抄的书,我这坊里的生意都差了些许。”
“吴掌柜太抬举了。”沈伯文忙抬手回礼,一边笑道。
邵哲同样拱了拱手,同吴掌柜见礼。
客套完,吴掌柜熟门熟路地让手下人去内库抱了一摞书过来,放在二人面前,捋了捋自个儿的胡子,“最近需要抄的书就是这几本了,你们挑一挑吧,还是老规矩,纸和墨从我这里领,一百字四十文。”
沈伯文听到这个价格,在心里点了点头,如今的物价,十文钱就能买到一斤米,吴掌柜给他们的价格可以说是非常厚道了,不过需要他们抄的书,里面的字数向来不多,约莫都在八百字上下。
即便是这样,抄完一本书,也能挣三百多文,属实是他们这些读书人赚钱的第一选择。
他低头翻看了几下,发现都是些《三字经》、《千字文》、《声律启蒙》之类的开蒙所用的书,还有两本佛经。
确实也是如此,一般启蒙读物都是销量最大的,佛经的市场也不小。
一旁的邵哲已经挑好了书,见沈伯文还在看,便出声建议道:“听说你最近开了私塾,不如就选基本适合开蒙的书。”
恰巧沈伯文也是这么想的,点了点头,就从中拿了本《声律启蒙》和《三字经》。
倒不是他那儿没有这两本书,此时他心里想的是秋生那孩子看上去像个读书种子,打算自己在空余时间,自己出点纸墨,多抄一份赠给这个堂侄。
在一旁的吴掌柜也听到了这话,眼睛一亮,忙问:“沈秀才开了家私塾?是在桃花村吗?”
沈伯文一时之间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的点了点头,回答说:“确有此事。”
“那这私塾里,还收不收学生啊?”他语带期待地问。
沈伯文愣了一下,随即才道:“自然还是收的。”
“收就好,收就好。”吴掌柜胖胖的身子往前凑了下,笑眯眯地继续说道:“沈秀才,是这样的,我家的小孙子,今年也到了该开蒙的岁数了,老夫想着,能不能把他送到你开的私塾里进学?”
他在书院里有些关系,沈伯文的学识是了解的,能力是足够的,只不过是运道不好,才接连三次都落榜,自家孩子太过淘气,不能再这么待在家里了,被孩子祖母跟母亲惯个没边儿了,还是得找个先生开蒙才行,他看沈秀才就不错!
而且沈秀才还年轻,将来肯定还会继续科举,若是中了举人,自家孙子就有个举人老师。
他倒不是不想找个现成的举人给自家孙子当先生,比如沈秀才旁边的这位邵举人。只不过这个年纪的举人们都还要备考会试,腾不出空来带学生,也没那个精力,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但沈伯文却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下来,他想了想私塾里现在的这几个孩子,沉吟了片刻。
还不等他开口,吴掌柜就先着急了,“沈先生,束脩不是问……”
“不是这个问题。”沈伯文忙有些哭笑不得地打断了他的话,这才将自己方才考虑的事道出:“我那私塾里收的都是村子里的孩童,只是担心同贵府小公子相处起来不甚合。”
好家伙,先生这就叫上了。
其实这也说的够委婉的了,长垣书坊的生意遍布附近好几个县城,而吴掌柜虽被叫做掌柜,实际上却也是长垣书坊东家的本家叔叔,因为能力出众,才单独负责长源县的生意。
按照他们家的条件,他家的小孙子,照理来说是不缺开蒙先生的,何必要去自己这么一个落第秀才开的乡下私塾里上学呢?况且万一那孩子娇气发作,欺负起其他孩子,又或者被其他孩子欺负了,可就难办了。
“这点你不用担心,我家那孙儿,淘气是淘气了点儿,但够皮实。”吴掌柜闻言就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又道:“再说了,我也不过是给本家做做事罢了,也不过是寻常人家,您放心教就是了。”
明白了,这是说自己也是打工人,只不过是高级打工人。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沈伯文也没法儿再推拒了,只好答应下来。
吴掌柜高兴了,便给他与邵哲这次抄书的价格又涨了十文钱,不管他们怎么推辞,强行定了下来。
开玩笑,这几十文钱,就能换一个秀才和举人的人情,可太划算了。
……
走出书坊,沈伯文与邵哲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笑,皆觉得有些无奈。
邵哲还调侃道:“为兄今日是沾了延益的光了,倒是要好好谢谢你。”
“文焕兄可莫要再打趣我了。”沈伯文哭笑不得地摆了摆手,“吴掌柜也实在是太过客气了。”
邵哲便不再提这件事了,问他:“延益接下来还有事吗,若是无事,不如去我家坐坐?”
沈伯文闻言,想到自己临出门前的打算,便面带歉意地道:“离家前还答应了拙荆去如意布庄帮她买几尺布,怕是只能辜负文焕兄的好意了。”
“既是如此,那便下次吧。”邵哲听罢,也不强求。
第七章
循着记忆找到了如意布庄,在买了周氏所说的松江布之后,沈伯文就去了平日村子里的人搭车的地方,结果等了半日都没等到回去的人,索性走路回去。
反正也不是很远。
没走多远,身后就传来驴子“唏律律”的声音,沈伯文下意识回过头去看,就瞧见驴车上坐了个印象中并不陌生的人,国字脸,浓眉大眼的,皮肤黝黑,正是沈秋生他爹沈杜。
沈杜瞧见他也是一喜,忙将驴子喝停,把驴车上堆着的东西往边上挪了挪,招呼道:“大堂哥,上车啊。”
沈伯文也没跟他客气,自己提着东西赶路也确实有点不方便,几下就动作利落地上了车。
上了车他就想起来了,“四堂弟,你那天让秋生叫我去你家吃饭,是要说什么事儿来着?”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沈杜重新让毛驴走起来,才道:“就是堂哥你之前不是说捡了幅画儿,托我在附近几个地方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找到失主吗?这事儿啊,有点儿消息了。”
他这么一说,沈伯文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儿。
好像是之前原主在书院读书的时候,有一次出门参加文会,在回来的路上,捡到了一幅画,打开一看,竟然是吴道子的真迹,但在原地等了一下午,都没等到前来寻画的人,只好带回家,告知了家人。
后来也托了几个人找失主,但一直寻不到,便委托了沈杜在附近几个地方打听打听。
因为沈杜在一家商队做活,经常会跟着商队去周围几个地方跑商,消息灵通些。
沈家家风好,即便是原主大病,家里没钱的时候,也没人打过那幅画的主意,宁愿借钱,也没人说要把那幅画卖了,只因原主从来没把那幅画当做是自己的,所以一开始竟然也就像是一粒灰尘一般在原主庞大的记忆当中,沈伯文才一时之间没有想起来。
恍然大悟间,沈杜又道:“上个月我跟着东家去隔壁县城的时候,路过一家茶馆,听到里头有几个人议论,说有人在府城打听一副画的下落,但具体是什么画,却又不知道了,我就想着会不会是你这头打听的那个失主,就想着回来跟你说一说。”
“原来如此。”沈伯文听罢后明白了,又跟沈杜道谢:“谢过四堂弟帮我打听消息了,回头来家里,让你嫂子做顿好吃的谢你。”
沈杜连忙推拒,还道:“应该是我请大堂哥才是,秋生在你私塾里进学,我跟我家那口子都感谢的不得了,堂哥这多大的学问呢,教我们家那个不成器的小子,我们早就想请你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