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培只当没听到,出去亲自盯着胤禛的药。
当晚果真下了一场雨,天气凉爽了许多,两三场秋雨下来,如苏培说的那样,圆明园入了秋,园子里的枫叶,已经开始泛起红痕。
这天胤禛睡到半夜,总觉得不舒服,头晕不说,还阵阵恶心。
苏培被小太监推醒,听到胤禛身子不适,胡乱套上衣衫就往九州清晏跑。
在门口,与急着赶来的太医遇上,院子里灯火通明,苏培心不由得往下沉去。
奔进寝殿,胤禛躺在床上,脸色白中泛青,嘴唇发紫,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随着消瘦的脸庞滚滚而下。
苏培停下了脚步,静静看着太医诊脉施针,心里与脑子都空荡荡的。
他不记得雍正具体当了几年皇帝,只记得时间不长。眼前胤禛的状态,苏培能判定,肯定是心脏问题。在医术发达的时候,都不一定能抢救过来,何况是大清。
太医施了针,却没有半点用,胤禛依然痛苦呻.吟,手在空中无意识乱抓,连气都快透不过来。
苏培眼睛干干的,胸口憋着什么,快要爆发了,却发不出来。
转身走出去,随便抓住一个小太监,厉声吩咐道:“去请宝亲王,还有张廷玉鄂尔泰等军机处的大臣来,快,马上去!”
小太监吓得脸色大变,忙应是往外跑了出去。苏培慢慢回转身,腿像是灌了铅般,拖着走回寝殿。
胤禛只剩微弱的呼吸,脸已经全无血色,嘴唇与脸一样,白得吓人。
太医拿着针不断颤抖,不敢再扎下去,苏培走上前,跪在了床榻上,轻轻叫了声皇上。
胤禛头已经不会动,只眼珠子动了动,好似听到了苏培的话,在回应他。
苏培努力平缓了一下情绪,清楚说道:“奴才已经去叫了宝亲王他们,您再等等。”
胤禛似乎吐出了口气,人渐渐安稳下来,却没有等到他们,赫然薨逝。
新旧更替,弘历早就被立为储君,遗诏宣布之后,没有任何悬念,新帝将择日登基。
胤禛的灵柩被运回了养心殿,苏培第一次,心甘情愿守灵。
苏培跪在灵前,闻着元宝纸钱的气味,不禁苦笑。以前他总是骂,天气太冷与太热时,守灵都是苦差事。
现在天气不冷不热,胤禛去的还真是时候。至少不会让朝臣命妇表面哀戚跪着哭灵,其实心里却在骂娘。
到了夜间,守孝的人在养心殿外帷帐里歇息,灵堂里清净了许多。苏培跪在蒲团上,听到身边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苏培转头看去,新帝乾隆上前跪下,上了香磕了头,走到苏培身边跪下,与他一起,往铜盆里烧元宝。
乾隆皇帝说道:“汗阿玛生前留了遗诏,待他安葬之后,你可以随意选择,想要留在宫里,或者出宫养老,随便去哪里都可以,一切听从你的意思。”
胤禛留了弘历登基的诏书,命庄亲王与果亲王,还有张廷玉与鄂尔泰辅政。两个叔辈亲王辅政,不过是做做面子,他们说不定还不如弘历呢。
至于张廷玉与鄂尔泰就不同了,他们是真正的肱股之臣,胤禛防了一手,怕弘历登基之后,嫌弃他们碍事,会对他们下手。
胤禛留了一道遗诏给张廷玉与鄂尔泰,让他们以后能配享太庙,就是在警告弘历,要善待老臣。
这些遗诏苏培都知道,他没想到的是,遗诏中,他居然也有份。
乾隆离开了,苏培跪久了太累,靠在了墙柱上歇息。
胤禛驾崩后,他脑子里一直空空的,无法形容具体的感觉。
就像是陪伴多年的亲人或朋友,骤然走在了你面前,事情发生得太快,令人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悲伤。
这个时候,苏培才感到心口隐隐做痛。回想起大清的几十年,他总是诸多不适应,想要退休。
如今他真能退休了,却没有一丝的高兴,一片空无。
靠着墙柱,苏培发呆到深夜,最后睡了过去。
“既然我敢来你家,你老公我不怕.....”响亮的歌声响个不停,苏培茫然睁开眼,下意识循声望去。
只一瞬间,他就愣住了。
眼前,是他熟悉无比,又陌生无比的狗窝,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摊开的书本上,他仔细辨认了一阵,看了好久,才习惯横排的字。
那是他的考公辅导书。
手机来电挂断了,很快响起叮的一声。
苏培盯着手机看了许久,慢慢伸手去拿起来,依着些许的记忆,解开锁,手指颤抖着点进去,熟悉的记忆汹涌而来。
有大清的几十年,也有今世的,他一时分不清,谁是真,谁是幻觉。
手颤抖着,往下探去,摸到久违的一柱两圆,他又哭又笑,有了几分真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