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邈想到半癫道人说出的治病之法,虽荒诞不经,毫无根据,可他还是决定死马当作活马医。
他撇过头,喃喃自语,“你祖母知道你马上要成亲,高兴极了。”
“……”
谢然没想到事情发展已不受控制,父亲的脾气说一不二,他只觉此事无法回转,可还是想要尝试与他沟通。
“父亲!此事…”
谢邈打断了他的话,“此事我意已决!你好生休息,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第26章 过往
颜徵与姚妫说了半天话,自己也乏了,留下几人给姚妫,就带着她的侍女们悠然离开了。
姚妫看着颜徵给她的这些下人,不免觉得有点古怪,可又说不出为何。
他们一个个像极了陶俑,神色全无,只是呆滞的盯着自己脚下的那片地砖,毕恭毕敬,但连正视她似乎都不会。
姚妫一时想起前世自己宫内的太监女官,她虽暴虐处决前朝那些敢于反抗的人,可身边的人也从未像如此毫无生气,她如今面前的人就好像是被一群只会移动做事,却无半点所思所想的扯线木偶。
在这些“木偶”尽心伺候下,姚妫在睡前洗了一个香喷喷的热汤浴。
入夜上塌,沐浴之后的姚妫竟有些认床,雨花堂内的厢房家具布置,并不比尚书府的差,床榻枕褥甚至更软更柔,案几上点着安神香助眠,可她翻来覆去怎么都无法入睡。
姚妫拢了拢肩侧的青丝,心烦的起身坐起,余光却瞥见房内的珠窗紧闭着,她思索着便想要穿上鞋子,去开窗透气。
踩在床踏板上,姚妫俯身弯腰为自己穿鞋,却摸到一阵湿润的触感,她好奇的拿起鞋子一看,才发现竟是鞋跟处沾上了不少水渍。
她没在意,却在下床的一刹那,似乎想到了什么。
难道白天颜徵夫人并不是外出,而只是在房中沐浴,就如自己一般,不小心被打湿了鞋子。
推开珠窗,夜晚清冷的风拂过姚妫的面颊,凉丝丝的,让她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这雨花堂虽说雕栏玉砌,富丽堂皇,可说到底空荡荡的屋檐下也只有颜徵夫人与她的下人奴仆们。
其实也是无趣的很。
姚妫像是比谁都清楚这种感觉,只因她曾经站在至高之巅,许多事都是如此过来的。
二十一岁的姚妫,初登天子之位,征伐四海,开疆辟土,立志成为穆沅朝最具辉煌史的一代君王。
三十一岁的姚妫,渐渐的沉溺在歌舞升平的不切实际的繁荣景象中。
当一个人手握重权,那些仰望的人便如同过江之鲫,匍匐着跪膝着,想尽一切办法去谄媚。
曾有近臣意为神皇陛下解忧,寻来了车峪国善抚琴的年轻乐师季楚,男子相貌清俊,临风玉树,一身异域装扮,格外惹人注目,抬眸说话间让初见他的姚妫有些莫名的熟悉。
车峪乃是穆沅朝关外千里之地的一处小国,曾败给平远将军谢邈麾下的一只铁骑,之后便每年朝拜进贡,车峪一般朝贡的物品包括,稀世的金银珠宝、马匹、美人等。
自从姚妫这位女帝即位,美人就从那一堆的贡品中被剔除,但车峪仍有不少绝色男子,尤其是身姿轻盈,善乐善舞,就会被特意留下,等候朝贡之年,再送进穆沅皇宫。
某夜,南阳城暴雨如注,银河倾泻,密帘般的大雨遮蔽了整个月空,高阳宫内的姚妫被暴雨惊醒,再也无法安眠。
太监孙怀德在门外听到姚妫惊醒的声音,立即让小太监去承恩宫接来了车峪国献上的乐师,琴声能抚慰躁动的情绪,是此时最好的法子。
姚妫没让宫女进入高阳宫点灯,殿内四下漆黑,乐师只好抱着玉琴摸黑而入。
姚妫抱膝坐在床沿,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她看不清来人的样貌,但秋分寒雨,抱琴而不见战栗,行礼声音悠婉动听,仅是站定,就给人寒松一般的直挺,这样的人只能是车峪不久前送给她的“礼物”——乐师季楚。
季楚行完一礼便默默的坐在高阳宫内为姚妫抚了一夜的琴,从那之后他便青云直上,成了神皇陛下宫内的新宠。
想到前世那些荒唐之事,姚妫唇角微弯,露出一个苦笑,说来颜徵夫人与那时的自己又有何不同。
…
雨花堂派来照顾姚妫的两名侍女早早的就候在房门外,可左等右等也不见她下床。
她们壮着胆子,轻推房门走了进去,屈膝跪在床边,小声的在她耳边唤她起来,“三小姐……姚三小姐醒醒……”
昨夜骤雨不歇,打落了雨花堂满院的海棠花枝,晨起还能见到满地残花败叶,好不凄芜。
后院那片为了蹴鞠而植的嫩绿草地,也积下了不少昨夜的雨水,下人们还在清理打扫。
颜徵夫人命人为姚妫准备了不少精巧美味的膳食,而她却还在床榻上,将醒未醒。
直到侍女的声音越加清晰,姚妫才缓缓睁开双眼,昨日睡的太晚,又梦见了不少往事,让她此刻还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原来是梦……”姚妫看清眼前的两名侍女,她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起床后的低哑,“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三小姐,现在已经是巳时了。”侍女诺诺道。
姚妫走到几案旁坐下,忽然没什么心情,于是故作无力的对侍女开口,“麻烦你告知颜徵夫人一声,就说我有些头疼,今日怕是没法教她蹴鞠了。”
侍女应了一句后,便自行退下了。
得知姚妫不舒服的颜徵夫人也并未说什么,只是叮嘱侍女们好生照看她。
颜徵夫人许久未曾去看望自己的堂弟了,今日正好得空,便想特意去国学监看看。
正巧在去的路上听说了平远将军的公子谢然即将到国学监的消息。
颜徵夫人不曾见过谢然,但从堂弟韩子衍处听说过,谢将军的独子,聪颖卓绝,十三岁时写过的一篇策论,可谓立论高远,辞华气古,事备意高,称的上穆沅朝百年难见的俊年才子,若能入国学监读书,他日前途不可限量。
第27章 多情
颜徵夫人回想堂弟韩子衍口中描绘出的少年郎,掀开车帘满怀期待的看向他们快要行至的穆沅朝最高学府——国学监。
都说百闻不如一见,谢然那样意气风发的公子,她定是要亲眼瞧上一面的,只是不知与苏景鸾相较,他们谁更胜一筹。
国学监位于南阳城聚贤街十方路,它主要教授学子们《四书》、《五经》,性理大全以及律令,书数等,从国学监结业成绩优异者可直接入朝为官,这也是世家公子争相入学的一大原因。
然而谢家的少公子谢然却曾拒绝韩夫子的入学贴,此事虽只有国学监少数人知晓,可也给谢然于世不同的传言中,写下浓重的一笔。
如今他忽然入了国学监,倒是让那些知晓此事的人,十分好奇他到底是因何改变主意。
徐司业听下人们禀报说是韩夫子的堂姐颜徵夫人到访,他忙让人将其请了进来。
“老师今日一高兴,就放了学子们半日休沐,夫人你来的可不巧了。”徐司业从台阶上快步走下,刚走近就开口说起韩夫子不在国学监一事。
颜徵闻言,微愣了一下,随即问他,“可是因为平远将军公子入学一事。”
徐司业领着颜徵夫人入了内堂落座。
他微微一笑,伸手示意她用茶,“看来夫人已经知道了,确实如此。”
徐司业也是没想到谢然入学一事,竟这么快就传出去了。
颜徵夫人跟着也笑了笑,她喝了一口桌上的热茶,意味深长道:“子衍倒是又得了一名好学生。”
徐司业本就是韩夫子的得意门生,对韩夫子敬重有加。
“老师半生心血都在国学监,能为穆沅朝培育人才入仕,一直都是他毕生的心愿……”
颜徵夫人附和着点了点头,对徐司业接下去的话完全没有心思听下去,此时的她早已经神游天外的想到了其他。
…
姚妫吃过颜徵夫人命人为她做的膳食后,便借故提出想要在雨花堂四处转转,就当饭后消食。
照顾她的两位侍女面露难色,姚妫不解的问她们,是不是府上有什么不能去的地方时,她们又忙说不是。
既然不是,那姚妫便非去不可了。
两名侍女也不好在推拒,只能敷衍的带着她在房间附近的庭院内小范围的走了一圈。
姚妫显然并不是想被她们这样简单的溜一圈了事,“我想去后院看看蹴鞠的场地。”
她的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她们没道理拒绝自己。
正当两位侍女不知如何回答时,远处一个声音传来,“不如让我带她去吧!”
所有人的视线朝声音处望去。
“见过大公子/见过大公子。”两位侍女后退半步,朝来人躬身行礼问安。
苏景鸾从远处缓缓走来,他眉间那颗朱砂越见红艳清晰,直到他站定后摆手让姚妫身边的两位侍女退下。
他很像一只修炼成型的精魅,随时都有勾人魂魄的危险。
侍女二人相视一看,虽有迟疑但还是听命的离开了。
姚妫却像是知道他在此一样,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苏景鸾分明才在踏青节那日才见过姚妫,可再与她照面竟有些不认得她了。
该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在心里打趣自己道。
任他浮想联翩,姚妫倒是连正眼也没瞧他,仿佛身边压根没这么个人。
“三小姐,许久不见,没想竟会在此遇见。”苏景鸾调笑着与她打招呼,身子不自觉的微微向她靠拢了些。
姚妫不动声色的避开,浑身散发着寒意,冷嘲热讽道,“苏大公子的戏还没唱够呢?”
自己刚到雨花堂不久,苏景鸾的礼物就送到了颜徵夫人的手上,他们俩人分明是心照不宣的在私下图谋,如今还真以为旁人都是蠢货吗?
“阿柔误会我了。”苏景鸾轻声唤着姚妫的小字。
姚妫瞬间气的青筋突起,像是要吃了他一样可怕,呵斥道:“不许你如此叫我!”
苏景鸾凝视着姚妫终于动怒的表情,得意的笑道:“你又不是雪人变的,作何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对我,不过像现在这样疾言厉色倒也不错。”
看着姚妫因为自己蹙眉,总比无视他来的有意思的多。
姚妫翻了一个白眼,扭过头懒得搭理他。
苏景鸾对姚妫一无所知,而姚妫对他却了如指掌。
此人把她也当作那些深闺无知的少女,想着用花言巧语哄骗与她。
可惜姚妫才没那么容易上当受骗。
既然要玩这游戏,那她就奉陪到底。
“阿柔想去何处,不如我陪你。”苏景鸾扬起嘴角,毛遂自荐的想要为姚妫带路。
本以为会得到姚妫的拒绝,谁知她想了想,竟点头答应道:“好啊,这里你该是比谁都熟悉。”
她话里有话,苏景鸾却没有反驳她,像是默认一般,只顾上前几步,当真为她引路去了。
姚妫不快不慢地跟在苏景鸾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凭他能在雨花堂来去自如,心中七八分猜到了他与颜徵夫人的关系……
说来世家贵族、皇宫内院多的是如此藏污纳垢之事,姚妫身在其中早就司空见惯,不以为然。
只要不妨碍到自己,其他人如何与她何干。
第28章 不见
有了苏景鸾这个“领路人”,雨花堂似乎没有姚妫去不了的地方。
看守院落的人在见到他的那刻,都自觉退下了。
这也证明苏景鸾和雨花堂的主人颜徵夫人关系非比寻常。
雨花堂的内院很大,四通八达,他们兜兜转转去了不少地方,苏景鸾陪着姚妫亭台看花,水池看鱼。
即使一路上姚妫并没给他好脸色,可仍不妨碍他自说自话,殷勤备至,“阿柔,这里路滑,当心脚下!”
说完之后的苏景鸾还伸手想要扶她,却被姚妫直接无视。
苏景鸾却也不在意,反而舔着脸笑道:“阿柔,我发现你都不怎么看我?是害羞吗?”
“你在找什么,不如告诉我,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
姚妫对他叭叭叭说的一堆废话,全都充耳不闻。
从前在苏府倒不觉得苏景鸾此人聒噪,现如今想来他真是隐藏的够深。
“陌芳林那日我也算是帮了你,总不能就得你这样对待吧?”
苏景鸾瞧姚妫不气不恼,也不与他搭话,装作委屈的说起踏青节带她去竹楼的事。
苏景鸾此人长相本就偏阴柔,谈笑间自是多了那么一点我见犹怜的味道,可惜脸上的笑与他做的事不符,在姚妫眼里他就是一只狡猾多端的狐狸精,嘴里没一句实话。
当然他是男人中的那种。
姚妫停下来觑了他一眼,重新审视这人的脸皮,还真是厚的离谱,“我谢你什么?”她还没找苏景鸾算账,他居然还有脸提此事。
姚妫眉毛一挑,继续冷声道,“谢你让我成为南阳城人人口中与人私会名节不保的女子?”
如果不是刘嫣自尽一事紧接其后,她和苏景鸾的事定会被传的满城风雨,要不了多久就能被好事者对应到他们身上,那时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苏景鸾一脸无辜的看向姚妫,似真似假道:“我发誓,那日竹楼的事,从没有告诉任何人。”
姚妫嗤笑一声,眼里尽是鄙夷,“你以为我会信你?”他未免想的太天真了。
苏景鸾也不再辩白,反而问她,“那日谢家少公子也在竹楼出现,你凭何不怀疑他?”
“他与你不同!”姚妫用一种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坚定语气,反驳苏景鸾,“他决不会做那样的事。”
如果说这一世还能让姚妫无条件相信的人,那便唯有谢临渊一人。
苏景鸾眸中闪过一丝嫉妒与不甘,阴恻恻的看向姚妫,“是吗?你就这么确定?”
谢然是姚妫二姐的未婚夫君,怎么就让她如此信任了,难道她想同自己姐姐嫁给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