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扯下蒙面的黑布,单膝下跪,抱拳行礼恭敬有加:“属下见过少将军。”
“你怎么来这了?”
杨炯好奇的撇向自家公子,他不知谢将军安排给公子的暗卫怎么会漏夜出现在神清观的僻静后院内。
“今夜可真热闹啊!”半癫道人面色一沉的从谢然身旁起身,嘴角上挑道:“临渊,你知道我的规矩。”
原来半癫道人答应替谢然治病,可除了他和侍从杨炯外,绝不可以让第三人知道,今夜谢然的人出现,已经破了他的规矩。
谢然颦眉,因为他也不知为何顾玄遇会出现在这里。
顾玄遇见势不妙,知道自己貌似闯了祸,立刻肃声道,“公子,我是替姚三小姐来……”
他眼神忽而瞅见半癫道人,刚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谢然闻言,这才开了口,疑问道:“替她来做什么?”
顾玄遇此时闭口不言,他只是攥紧拳头,极力克制住自己,他根本不知该不该说出姚三小姐让他来掳走公子身边这位老道的事。
杨炯急了,上前一步催促他,“顾玄遇,公子在问你话呢?”
顾玄遇没有办法,只好吐露实言,“来掳人的……”
“掳人?来这里掳什么人啊?”杨炯不解的转头,看见半癫道人的脸,顿时反应过来。
心里大惊,这姚三小姐还真是什么事都敢做。
谢然却有些不明白,姚妫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让顾玄遇来掳走道长。
“这女娃娃还真是胆大妄为。”半癫道人仰头大笑,对顾玄遇摆手说:“走,我跟你去,看她掳走我到底要干嘛?”
“这……”顾玄遇有些为难,看向身前的谢然不敢抬脚。
谢然不好驳了半癫道人的话,“既然道长如此说了,你就带他去吧!”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谢然却久久没回过神来。
直到杨炯在一旁低声问他,“公子,顾玄遇不是应该在将军府吗?”
将军府的暗卫,没有主子的命令,他们是不可擅自离开半步的,正所谓军令如山,没人敢违抗。
“是我让他去了别处。”
“?”
杨炯方才听的真切,顾玄遇是听从了姚家三小姐的话来掳人的,那公子口中的别处不就是……
他心知肚明不敢说破。
第10章 同乘
神清观的夜似乎比南阳城中的更静亦更美,处处鸟叫虫鸣,别有一番山野古刹遗世独立之感。
姚妫坐在观内厢房外的石阶上,单手支颐,撑在膝盖上,她的裙摆齐齐摊落在地上,月光泻下好似一朵盛开的青莲。
茉心站在门边看着外面黑漆漆的,两旁的树影随风晃动,好似会忽然跑出什么吃人的精怪,她害怕的抱着自己的手臂搓了几下,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问道:“三小姐,这么晚了,为何还不回房啊?”
姚妫似乎心情不错,高深莫测道:“我在等人。”
“都这个时辰了,谁还会来……”茉心猛然想起姚妫说起要吩咐顾玄遇去办事,吃惊的表情看着她,“小姐你……不会真的……”
姚妫抬手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然后泰然自若道:“你困了就先去睡吧!”
檐下月色朦胧,不失为一道独特的风景。
“那……那好吧……”
茉心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在这陌生的环境中着实有些害怕,于是她没有坚持留下来陪姚妫,而是一步三回头的慢慢走进了屋内。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姚妫半眯着眼睛快要睡着时,总算见到顾玄遇独自一人归来的身影。
她眉梢一挑,“办妥了?”
姚妫对顾玄遇的办事能力,丝毫不用怀疑,一个年过半百的老道怎么说也不会是他的对手,抓他回来可谓易如反掌。
“人被我带到柴房去了,接下来要如何?”
姚妫依然靠坐在石阶上,纹丝不动,只是幽幽道:“你就不想问,我为什么要让你抓他。”
顾玄遇未加思索,回答她,“与己无关,不问。”
从被将军府收留,培养成为谢然的暗卫,第一天起顾玄遇就被告知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只以完成主子的任务为首要目标。
顾玄遇这样的人,身手出众,忠心不二,恰巧又生了一副沉默寡言的性子,前世便是天生作为金吾卫的料。
姚妫念及此事,轻笑一声,心道:果然,顾玄遇一点也没变,还是那样,深得朕心。
“很好,等明日我们下山,就将他一同带走。”
顾玄遇应声说了一句知道,便消失在了姚妫面前。
半癫道人估计不会乖乖就范,姚妫还在思索着如何让他听话。
人活一世,不外乎功名利禄几个字。
这老道医术了得,却不肯替观外之人看病,不贪名利,不恋钱帛,脾气古怪又与人不合……
姚妫浅笑晏晏,转眼间就知道如何让他为自己做事了。
想到办法的姚妫站了起来,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回房歇息去了。
*
另一头的半癫道人在柴房等着,一夜过去也没见到有人来。
结果醒来却被人五花大绑装进了大布袋。
这捆缚住的感觉可一点也不有趣,他骨头快被弄散架了。
眼睛还被蒙上厚厚的黑布,嘴也被堵的严严实实,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自己还真是自投罗网,笨的可以。
姚妫带着茉心,和自己的护卫决定先行一步,她让顾玄遇等他们离开后,再跟上自己。
下昆雩山前,姚妫特意让观主送了自己一程,让他看到自己主仆四人来,主仆四人走,神清观少了谁多了谁的,与她可没半分干系。
等姚妫走远,顾玄遇扛着被装好的半癫道人,十分认真地往另一边下山的路走去。
而此时,谢然和侍从杨炯,其实就跟在姚妫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一前一后的下了山。
奈何天不遂人意,姚妫他们的轿撵刚抬至半山腰,就遇见了几块滚落山坡的巨石,幸好姚妫下轿歇息,才没有被石块砸中,只是停在路边的轿子没有幸免,被其中的一块剥落出的碎石击中了轿顶,裂开了好大一个窟窿。
“小姐,这可怎么是好啊?”茉心着急的看着眼前损坏的轿撵,想着只能回神清观找人了。
护卫见状,上前说道:“三小姐,不如让小人赶回观内借辆马车。”
“不必。”
姚妫对马如今仍心有余悸,她怕自己反应太大,引其他人生疑。
毕竟从小跟在身边的茉心很清楚,自家小姐是擅骑马的。
可不坐马车,那就只有徒步走下山了,姚妫想了想,一时也没更好的办法了。
杨炯远远看见姚妫他们一行人停在路边,高声道:“公子,姚小姐他们好像出事了。”
谢然本只想默默跟在姚妫身后,眼见她出事却不得不露面,他轻吁一声,勒紧缰绳,夹紧马腹,加快步伐迎了过去。
杨炯转头正准备问谢然用不用过去看看时,自家公子就已经先他一步,驾马跑了过去。
听着哒哒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姚妫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
她警惕的防备着骑马靠近的人。
等看清来人,却又惊又疑。
谢临渊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病公子,怎会在昆雩山出现?
姚妫后退的动作让茉心看在眼里,她没有多想跨步挡在姚妫身前,对凭空冒出的年轻男子斥责道:“你做什么?吓着我家小姐了。”
“茉心,不得无礼。”姚妫出言制止,“这是谢将军的公子。”
她仰头看向谢然,眼里带着几分探究,“你怎会在此?”
谢然骑在马上,眼里波澜不惊,和声细语道:“我来替祖母还愿。”
茉心听说眼前之人就是和二小姐订亲的谢将军公子,有口无心的说道,“谢公子是为了和二小姐的亲事吗?”
“……”
谢然虽然一直都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茉心的话似乎让他面色有些僵硬。
“茉心,我口渴了,你去拿水囊给我。”姚妫找了个理由,将茉心这没眼力见儿的丫头支开了。
“你和我二姐订亲的事,尚书府的人都知晓了。”姚妫随口替茉心方才的话,解释起来。
谢然却不冷不热道:“是吗?”
姚妫感觉谢然好像不太高兴了,可她却觉得没道理,因为自己并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呀。
姚妫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毕竟谢然对她而言,从头至尾情绪都没什么太大起伏。
始终都是温和客气,进退有礼。
谢然下马瞄了一眼路边被砸坏的轿子,忽然朝姚妫伸手道:“你若是不怕,就与我同乘一匹马下山吧!”
他坦坦荡荡,似乎只是一番好意。
姚妫心里当然害怕,可想到有谢然与她同乘,好像又变得没什么可担心的。
因为不管多凶猛暴躁的动物,只要有谢然在,它们都能温顺的好像绵羊。
姚妫依稀记得前世就是如此。
谢然不知姚妫在想着前尘往事,还以为她仍有顾虑,于是又在说到:“有我在,不怕的。”
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丝丝暖意,仿佛能瞬间抚平内心深处的恐惧。
让人不可思议。
沉吟片刻,姚妫试探着伸出自己的右手,谢然就那样宛若神明的静等着她,不急不躁。
指尖触碰到男子温热的掌心,被他宽大的手掌紧紧的握住,姚妫恍觉不宁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在谢然的注视下,姚妫大着胆子抬腿踩上了马镫,扶着马鞍,用力跨腿坐了上去。
虽然这期间她的手一直在隐隐颤抖,可心里某处似乎踏实了下来。
谢然熟练地上马,坐在了她的身后,然后长臂穿过她的腰际,一把抓住了驭马的缰绳。
随着谢然的动作,姚妫的后背不禁抵靠在他的胸膛,这种安心的感觉让人无比怀念。
时光仿佛回到了前世,他们一同射猎同游的那刻。
姚妫甚为不解,谢然的身体看上去明明孱弱多病,可他却是唯一能让自己感到安心的人。
或许是前世他一直都在自己身边的缘故,亦或是自己对他总觉得愧疚难安的心绪作怪,总之谢然是不一样的。
姚妫从杂乱的思绪中回到现实,却发现他们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茉心他们被远远的甩在身后。
姚妫微微侧颈,撞见谢然棱角分明的下颌,鼻尖能闻到一缕浅淡的梨香,她禁不住喃喃道:“你今日有些不同……”
谢然让马儿慢了下来,奔跑中他听不清姚妫低喃的声音。
“你方才说什么?”
姚妫拔高了声音,又道:“你今日有些不同。”
谢然凝思不解,“何处不同?”
姚妫瞥见他的衣袖,脑子闪过一个念头,缓缓道:“我从未见过你穿如此利落的服饰。”
就好像谢然并不是自己所知的那样病弱,而是能手握利剑上场杀敌的将军。
如他父亲谢邈那般。
姚妫不知自己在乱说什么,细想之下倒像是戳中了别人的伤心事,她连忙辩解道:“我胡言的,你不用在意。”
谢然闭口无言,好像真被姚妫的话伤着了。
“谢临渊……”姚妫神情紧张的唤了他一声,“你生气了?”
谢然淡道:“没有,我只是在想与你二姐的亲事。”
“……”
和未过门娘子的妹妹在一起,却想着自己未过门的娘子,这是在提醒自己什么吗?
姚妫觉得谢然话中有更深的意思。
谁料却又听到头顶上传来他怅然若失的声音,“若你二姐勉强嫁于我为妻,只怕会误了她一生。”
姚妫忽然想起自己和母亲争执不下说的话,木然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
第11章 安排
两人各怀心事的没有再多言,姚妫只能竖着耳朵去听山间树梢上时不时传来的几声不知名的鸟叫。
叽叽啾啾的,热闹的好像一群七嘴八舌的小童。
马匹缓慢的行至在平坦的山道上,前方不知发生了什么,谢然握紧缰绳的手中途突然改变了方向,朝着另一条羊肠小路走去。
姚妫不解,“为什么不直行。”
谢然答道:“这是一条捷径,可以更快下山。”
她相信谢然,便没在多问。
过了一会儿,天空飘起了点点细雨,昆雩山由于地理环境的原因,时长会出现半山落雨,而山顶和山脚没有下雨的情况。
又或者是半山小雨,山顶和山脚瓢泼大雨的时候。
好在这雨不大,没多时也就停了,否则他们二人还不知在何处避雨了。
几个时辰后,姚妫和谢然总算是来到了山脚。
杨炯带着茉心也早就等在了那里,只是他们浑身湿哒哒的,看来是被下山的那场雨淋了个满头。
“三小姐,奴婢刚还在担心你呢……”茉心看着浑身干净,没有淋过雨水的姚妫,话到嘴边又戛然而止了。
原来是她和谢公子的侍从运气不佳,晚了一步就遇到了山上急促的倾盆雨,两人齐齐被淋的惨不忍睹。
护卫去城内重新雇轿子去了,姚妫和茉心就等在山脚处的茶棚。
“今日多谢你了。”姚妫额首道。
“姚小姐,客气了。”
姚妫听谢然如此称呼自己,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前世无论何时,在谢然口中听到的都是她的小字,虽说姚予柔三个字,被谢临渊叫出了长辈的语气,可姚妫好像并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