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妫闻言气的打翻了面前的茶盏,滚烫的茶水顺着桌面铺蔓开来,她的脸色难看极了,“为了姚婵,她连身体也不要了吗?”
半癫道人没想到姚妫和她母亲的关系如此紧张,任他再怎样妙手回春,见不到病人自己也无计可施。
想到半癫道人的“活神仙”称号不是浪得虚名,由他开药夫人的病定能早日痊愈,姚妫也不必为此生气烦忧。
于是茉心想尽办法从瑚琏居的一名侍女珠儿口中得知了夫人的病症,经她转述给半癫道人,希望能起到一点用。
半癫道人听完茉心的描述,便知尚书夫人是心有郁结而不得舒缓,并不是什么要紧的病,只要吃几幅他开的药,很快就能药到病除,恢复如初。
“有几味药,一般的药铺不会有,我须得去昆雩山一趟。”半癫道人对茉心说道,“姚三小姐,那边不知能不能让我离开……”
茉心只想着夫人的病,一口应下此事自己会告诉小姐,让他速去速回。
半癫道人在茉心的帮助下出了尚书府,转头却往将军府方向而去。
*
谢然从神清观回来,欲让父亲将自己和姚婵的亲事退了。
可谢邈问他缘由,谢然却只说一切都是误会,自己与姚尚书的二女儿并无瓜葛。
谢邈告诉他如若由谢家退亲,会让姚家二小姐,乃至整个尚书府都成为这南阳城的笑柄。
谢然觉得父亲的话言之有理,于是打算告诉父亲,自己已经决定亲自上门向姚尚书说明一切,让姚家主动退亲,保全颜面。
就在谢然和父亲欲说及此事,门外的一名下人匆匆来报,说是府外来了一个老道。
随后侍从杨炯也火急火燎的赶了进来。
他听说有人在府外吵着要见公子,出去一看竟然是半癫道人,听闻他有急事要见谢然,立马就回了青朴院,“公子…公子……”他疾呼着几步跨进门口,想将半癫道人来了一事马上禀告他。
怎料谢将军也在此。
见到谢邈的一刻,杨炯本要破口而出的话硬生生咽下。
“见过将军。”他双手抱拳,向谢邈行了礼,眼睛却往谢然身上瞄。
谢邈目光如炬,自然是将杨炯的这些举动看在眼里,他倒是奇怪,临渊平日甚少出门怎么识得什么老道,该不会是杨炯这奴才胆大,不知从何处结识的道士和尚,给临渊讲些不知所谓的痴言妄语。
想到这里,谢邈不动声色的说还有事,自己要先回书房去了。
谢然送父亲到门外,看着他离开了青朴院。
杨炯早就急不可耐,谢将军前脚刚走,他立马就凑近谢然耳边,小声告诉他,“公子,神清观的道长来了。”
“他不是在尚书府吗?”
谢然从顾玄遇口中得知姚妫抓了半癫道人带回了尚书府,还将自己的暗卫顾玄遇“安排”回了自己身边。
顾玄遇告诉谢然,姚妫说让自己保护他。
保护?
谢然苦笑着重复这两个字,心里泛起一股酸涩。
“公子,你怎么了?”杨炯察觉谢然木楞的站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
“没什么?让人请道长进来。”
谢然想知道半癫道人这时来将军府找自己,到底所为何事。
而半癫道人此时已经等的不耐烦了,虽然杨炯才离开没多久。
下人听从谢然的命令,不敢怠慢的领着半癫道人去了公子的青朴院。
半癫道人一见谢然,就让他赶紧命人都退下,自己有要事和他说。
杨炯让青朴院的人统统退下,自己也跟着离开并关上了房门。
等他们都离开后。
“你小子,可算是命不该绝。”半癫道人一屁股坐下,就滔滔不绝起来,“姚家那女娃娃,了不得。”
他说的眉飞色舞,却在下一刻露出喜忧参半的表情,小声感叹,“只是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运气了?”
谢然听道长说起姚妫,不由自主地回答,“她从小就是如此。”
半癫道人纳闷,抬头看向他,“从小?你们打小就认识吗?”
谢然不语,他们小时候的确是早就见过。
“那就太好了。”
见他如此,半癫道人抚掌一笑,心里的大石仿佛落了地,快语道:“不管哄也好,骗也好,你要想办法娶她进门!”
第13章 因由
谢然以为自己听错了,眸光微动,问他:“道长方才说什么?”
他觉得自己定是听岔了。
半癫道人仰头靠近了谢然了半步,一字一句吐字清楚,“我说让你娶姚家的三女儿,姚妫为妻。”
“……别人不知,道长难道也不知我身体如何?”
谢然的双手缓缓地握紧,就像忍住痛楚却还要挖开伤口,反复提醒别人也提醒自己。
“诶,就因为你得了这难以根治的弱症,才非娶这女娃娃不可!”
谢然疑惑不解,自己的身体和娶亲有何关系,难道道长也信民间百姓的冲喜一说。
可就算是冲喜,为何非要姚妫不可?
半癫道人起身走开,小心谨慎的在谢然房间里的各个角落内一一检查,反复确认再无第三人后,才慢步回到了他的跟前。
神秘兮兮的低语,“姚尚书家的这个三小姐,与你气运有益,是旺夫兴家的面相。”
半癫道人不敢将自己看到姚妫身上真龙气运的事直接告诉谢然,只能谎称她面相极佳,利于生养。
“道长莫要玩笑。”
谢然以为是半癫道人又在胡言,毕竟他偶有疯癫,说出此话并不稀奇。
“本道从不拿与人性命有关的事玩笑。”
半癫道人的表情格外严肃认真,看样子确实不是说笑,“你天生体弱,易招邪祟病害,谢太夫人为你求的司南玉佩虽可驱邪压胜,但终究不过是死物。”
他言下之意,玉佩哪有姚妫这活生生的人来得宝贝。
谢然似懂非懂,“可是与之前道长所说让我进宫一样?”
“不错,我记得当日曾告诉过你,若能让谢将军求得皇恩,准许你将养在皇宫内院,一则有太医就近调理,二则天威之下可避邪祟,但你担心陛下会误会谢家居功自满,裹挟皇恩,不愿意向你父亲开口,如今却是有了更好的法子。”
谢然进退两难,眼睛看向别处,“容我想想……”
他并不想以此逼迫姚妫嫁与自己为妻。
更何况他心知肚明,在姚妫的眼里,他与那风烛残年的老人并无不同,都是一样的病恹恹,时日无多。
“此事可与你性命相关啊!”
半癫道人略显讶异,他以为此事对谢然而言,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毕竟不会有人傻到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
谁知谢然只是微微点头,表示自己明白,然后请求半癫道人不要将此事告诉其他人,尤其是他的父亲谢邈。
半癫道人神情凝重,他着急赶来将军府,带来了能让谢然活命的法子,而谢然看上去并未重视他的话。
“你是不信我所言?”
谢然平静道:“没有。”
能让半癫道人亲自登门告知,必定是有十足把握之事,谢然知道他所言非虚。
半癫道人不满的在谢然房内踱步,忽然停下来问他,“临渊,你还记得我为何答应替你治病?”
谢然想了一下,“是因为那幅《飞鹭夜栖图》”
“你记得就好。”
“那幅画并不是名家手笔。”谢然主动提及此事。
半癫道人轻蔑一笑,以他的阅历见识怎会不知。
谢然则更为不解,既然半癫道人知道画并不值钱,为何还要以画为条件给自己治病。
而且这一治就是两年,虽然谢然的身体渐渐有了起色,不再像之前那般连出门多走几步都困难。
但离治愈还相去甚远。
“我想要的东西,等你病愈后,我自会找你讨要。”
半癫道人没有告知谢然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但这两年他一直尽心为谢然治病,确实是因那幅画而起。
他还要赶回尚书府,不能让姚妫有所怀疑,“命是你的,我多说无益,你想通了再来找我吧!”
半癫道人离开后,谢然从书房的楠木书柜内取出那幅《飞鹭夜栖图》。
他将画摊放在桌面,仔细瞧着图中那只羽白色,后脖颈似柳叶形的羽冠,额至面颊呈鲜红色的朱赤鹮鸟,在深沉的夜色中独自栖于高树上。
上面没有半个字,根本看不出是何人所画。
可画上那只朱赤鹮鸟却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其实这幅画是谢然十一岁时偶然画下的,之后一直收捡在他青朴院的书房内,再没有想起过。
直到三年后在一次打扫中被侍女不小心混在要丢弃的旧书中,被走街串巷的小贩无意给拾到,他见画中的朱赤鹮鸟未曾见过,觉得稀奇好看便顺手带走了。
不曾想路过昆雩山脚下,那小贩突发羊角风,倒地抽搐不起,被正好下山的半癫道人救下。
小贩被半癫道人所救,虽囊中羞涩却也知报恩,遂拿出《飞鹭夜栖图》聊表心意的赠给了他。
半癫道人推却不了,只好收下却在见到画的一瞬神色大变,立即向小贩询问画是从何而来。
因小贩不是南阳城中的人,他并不认得平远将军的府宅,只依稀记得是从某个高门大户的后巷所拾。
半癫道人在南阳城寻了半月,才知小贩说的就是平远将军府的后巷。
谢邈是手握利剑的武将,那样一幅惟妙惟肖的飞鹭图不太像是他喜爱的物品。
最后半癫道人经多方打听,才知道这画原是谢家公子谢然所有。
当他想到办法,混进将军府请来唱戏的戏班子,在谢太夫人的福寿堂见到谢然的第一眼,就发现他身体有异,脸色苍白,畏寒且体虚乏力,这是自娘胎带出的弱症。
谢邈爱子情切,曾私下找了无数名医替谢然治病,将军府内长住的刘尹刘大夫就是其中之一。
谢然从小吃药比喝水还要勤密,奈何身体依旧没有明显好转。
半癫道人见到病弱的谢然,将那幅《飞鹭夜栖图》还给了他。
谢然年纪虽小可心思谨慎,并没有对当时忽然出现的半癫道人透露关于此画的事。
半癫道人不好强人所难,声称自己有法子治好谢然,只是须得暗中进行,不可告诉别人。
从那日之后,谢然便每月都会去一次昆雩山神清观,服用半癫道人为他制的药,并在观内后山的一处温池中彻夜浸泡。
第14章 踏青
半癫道人离开将军府后,去了南阳城的一家名叫益芝的药铺,买了些胡柴、白芍、以及沉香后才回的尚书府。
他一路还在想着谢然为何不愿答应娶姚妫的事,丝毫没有察觉从他离开将军府的那刻起,便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紧紧地盯着他。
那是谢邈手下一群名为天羽阙,专为将军府搜集情报的暗探。
他们行动极为隐秘,不管何地何人,五日内都能探查的一清二楚。
谢邈从天羽阙的探子口中得知,那日找来的道人竟是尚书府的人。
他以为是姚绍在背后做事,没想到探子却说看见那道人进了尚书夫人的瑚琏居。
“将军,属下无意中探听到另一个消息。”探子欲言又止的继续禀告道,“此事与公子有关。”
谢邈站在操练的校场,身着苍蓝色紧束袖口的圆领袍,身姿挺拔如松,约莫二十丈开外立着三个圆形箭靶,上面均被羽箭刺穿。
谢邈停下正欲抬弓拉弦的动作,转头看向那名探子。
探子立即说道:“尚书夫人想要借自己卧病在床,让姚三小姐代替姚二小姐……嫁于公子……尚书夫人想必已经知晓公子身体一事。”
“区区一个妇人,竟也想糊弄本将军!”谢邈冷笑着射出一箭,吓得探子身躯一震,俯身后退一步不在多言。
魏湘知道今日巳时,谢邈定会在府内校场练箭,于是细心打扮了一番,带着两名贴身侍女为他送些可口精致的点心。
不知府内的奴才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远远就瞧见谢邈剑眉微蹙,大为不悦。
“将军……”魏湘还未走近,温柔地唤了一声。
谢邈将手里的弓箭放下,回头看向正朝自己而来的夫人魏湘。
探子在谢邈的眼神示意下,转身迅速离开了。
魏湘并未看清那名探子的模样,她本想询问那人因何事惹谢邈烦忧,却只听谢邈先开了口,语气带着些许冷硬,“校场远僻,夫人今后还是少来。”
看着谢邈漆黑如墨的眼瞳,魏湘微怔,随即低头应道:“妾身知道了。”
她嫁入将军府数月,谢邈待她都很好,凡事温柔体贴。
谢太夫人吃斋念佛喜爱清净,在将军府,除了谢临渊的青朴院,府中大小事宜都交于她掌管。
只是今日之事,谢邈显然是不想让她知道。
魏湘心细如发,不在多问,转而提起另一件事。
“过几日就是踏青节,妾身和上卿夫人想要举办一场蹴鞠比赛,邀请南阳城喜好此竞技的女子参加,将军觉得可好?”
魏湘知道谢邈身为武将,比起弹琴弄曲,安排诸如骑射蹴鞠类的活动会更得他心意。
果如所料,谢邈听说魏湘有此安排,也觉得甚好。
“姚尚书家的两位小姐,可曾下帖请了?”
魏湘以为谢邈担心自己遗漏,特意说道:“将军府不日就会和姚家结秦晋之好,妾身第一张帖子便是派人送去的姚家。”
“而且听闻姚尚书家的三小姐,是南阳城中最善蹴鞠的女子,妾身还想开开眼界,瞧一瞧这位三小姐。”
魏湘没有出嫁前,便听说过姚妫善蹴鞠的事,只是一直未有机会亲眼目睹。
谢邈的心情也好似在这样的闲谈中恢复正常,“是吗?到时候让临渊也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