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爷剥了一个香蕉吃,问,“什么事儿啊?”
林雨珍转身去了里屋,拿出两张发黄的照片,一张是她亲妈和林二爷的结婚照,另一张是她亲妈张华姗的单身照。
这么多年过去了,林二爷都差点忘记了发妻长什么样子,这会儿看了还有点不自在,问,“这是从箱子里拿出来的?”
林雨珍点了点头,“爸,其实我就一个妈,就是我亲妈。”
“黄翠芬从来没把我当做女儿养,您却是没有区别,您对我,和对林雨珠林宇刚都是一样的,甚至还要更好一点,林宇刚结婚,彩礼是你出的吧?怎么也得两三百了吧。”
“您好好养大了她的两个孩子,他们叫您一声爸也是应该的。”
林二爷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淡了。
因为过寿的时候没送酒,他本来就对继子有意见,林宇刚两口子最近还做了一件让他很不高兴的事儿。
林宇刚的媳妇把工作辞了,摆了一个小食摊专门卖红糖火烧,生意还挺不错,就在陶然亭公园附近,林二爷嘴巴馋,也是图省事,每天都去拿上一两个。
拿了也就六七天吧,便宜儿媳妇不高兴了,据说在家里发了好大的脾气,林宇刚没办法,只能过来跟他说了。
红糖火烧卖给外人一毛钱一个,自家人想吃,白拿不成,但也不能赚自家人的钱,就按照成本价,五分一个。
黄翠芬也说,这么办最公平,想吃红糖火烧了就去买,五分钱一个,找遍四九城,也不会有比这更便宜的。
林二爷气坏了,当场就说,别的卖火烧的,也不喊他爸呀。
但不管咋说,他还要点脸,不能去摊子上白拿火烧吃了。
林二爷点了点头,问,“好好的说这个干什么?”
林雨珍说,“小时候,是我不懂事儿,三言两语就被哄住了,但现在改也来得及,以后啊,我就一个妈,她那儿,我就改叫黄姨了。”
林二爷一愣,“雨珍,你说啥?”
林雨珍笑了笑,说,“爸,您肯定会说,都叫了那么多年妈了,再改也不好看,怕邻居们说三道四的,可我不怕,她对我不好,以为大家伙都不知道啊,再说了,我又不经常回去,您不会不同意吧?”
林二爷无奈的笑了笑,问,“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林雨珍说,“这有什么好商量的,就因为你是我亲爸,我才好声好气的跟你说,要不然,您以为呢?”
许俊生吓唬他,“爸,要不是看您的面子,就那帮人,我非得找人收拾一顿不可!”
林二爷皱了皱眉头,不死心的问,“雨珍,非得这么办不可?”
林雨珍点头,“要不然,我就不认你这个爸了,反正,您对我也不好。”
林二爷讪讪的笑了,说,“成,我回去就说,你放心,不会惊动别人。”
林二爷拎着东西回到家,黄翠芬还挺高兴,说,“又去看雨珍了,哎呦,这酒看着挺好啊,西凤酒吧?”
林宇强跑过来,打开一包点心就吃。
黄翠芬说,“慢点吃,别吃太多了啊。”
林二爷给小儿子倒了杯水,又对继妻说,“翠芬,雨珍让孩子认了照片上的姥姥了。”
黄翠芬愣了数十秒,才弄懂了这话里的意思,十分大度的说,“应该的,没事儿。”
她才不会跟一个死人争呢,忒没意思。
林二爷又说,“那雨珍以后,也改了口了。”
黄翠芬这下明白了,气愤的说,“这可真是翅膀硬了啊,现在日子过好了,转头就不认我这个后妈了,成啊,她要敢这样做,我就嚷嚷的整个南城的人都知道,瞧她以后怎么回娘家!”
林二爷瞅了一眼小儿子,说,“爸妈要说事儿,你去你奶奶家吧!”
打发走了林宇强,林二爷说,“你以为她愿意回来啊,从结婚到现在,也没回来几次,她为什么不愿意回来,你自己心里没有数?”
黄翠芬又是一愣,说,“二爷,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因为我,她不来是吧?”
“要不,明儿我就回昌平去?”
林二爷也恼了,“你想回就回,我不拦着你,要我说,雨珍就该喊你姨,你摸着良心想一想,这些年,你待她什么样,她叫你妈,你不觉得心虚啊?”
黄翠芬倒是没想到,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林二爷忽然疼起来亲闺女了,“我待她不好,你这个亲爹对她好,成了吧?”
林二爷叹了口气说,“我就是后悔,以前对她太不上心了。”
黄翠芬不客气的说,“你是后悔吗,你是看着她日子过好了,你想多沾点光,所以才上心的!”
有些话一旦说破了就没意思了,林二爷冷着一张脸,“反正这事儿我告诉你了,你要敢闹,或者到外面乱说,那你就回昌平娘家吧。”
“住多长日子都成。”
隔了四五天,林二爷又上门了,这回没拎东西,空着手来了,一进屋就说,“雨珍,那事儿商量好了,你妈…你黄姨也同意了。”
林雨珍点了点头,“这样最好了,其实,您对我也不好,但我没办法,您是我亲爸,但这以后啊,您这心里得有个数。”
林二爷搓了搓手,说,“成,爸爸都听你的。”
他瞅了瞅里屋,问,“我两个外孙呢?”
“在正房呢。”
林二爷小心翼翼的问,“那我去,合适吗?”
林雨珍笑了一下,说,“去吧,别乱说话。”
正房内,许广汉和田香兰不在,出门应酬去了,两个保姆抱着孩子,许老爷子在旁边不停做鬼脸,引得两个小娃娃挺开心。
“老司令您好。”
许老爷子笑了笑,说,“过来坐吧,喝口茶。”
林二爷坐下了,喝了杯茶,看到旁边有个红色的拨浪鼓,逗了逗两个外孙,过了一会儿就赶紧走了。
十一月中旬,四九城的天气一下子就冷了,林雨珍穿上了厚厚的呢子外套,还戴上了羊毛围巾。
她身体恢复的不错,可以自己骑车上下学了。
这天下午,她刚出学校大门口,对面有个人骑着自行车飞奔而来,走近了一看,原来是二表哥张历宏。
这样的天气,他的额头上冒了一层细汗,他笑着说,“幸亏我速度快,差点儿就赶不上了,雨珍,我二姑回来了,我大伯和我爸都让你赶紧过去呢!”
林雨珍高兴的说,“真的呀,九月的时候就说回来,可算是真回来了。”
秦家胡同张家,因为张华美一家子的到来,显得格外的热闹。
在大西北待了整整十年,张华美完全变了一个人,她原本长得很漂亮,皮肤很白,一笑有甜甜的酒窝,现在整个人干巴巴的,皮肤被晒得黢黑,一笑酒窝还在,只是眼睛里没有那种光彩了。
也不光她自己,她一家人都是这样的,穿着破衣烂衫,整个人都灰扑扑的,还带来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行李。
林雨珍走进屋,看到二姨,不知为什么,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倒是张华美,拼命忍住了,说,“雨珍,你都长这么大了,你自个儿都当妈了,还动不动就哭啊,别哭了,二姨这不是回来了。”
张华美的四个孩子,两男两女,最大的也比林雨珍小几个月,都赶紧上前叫表姐。
林雨珍这才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泪。
大舅妈端上来刚做好的一盆肉卤子,笑着说,“饭做好了,都先吃饭吧。”
张历城端了挺大一盆面条,也说,“就是,先吃饭啊!”
吃过饭,张大舅和张二舅商量如何安置妹妹一家。
因为张华美和丈夫李洪涛当时都是被开除的,这次回来,农场那边只是同意他们家返城,但城里可没有接收单位,上午李洪涛已经去问过了,原来的单位不认账了,说是相关政策没下来,甚至他们原来住的房子,也早被别人占了。
张家这巴掌大的小院子,再住上六个人,临时对付几天还成,常住是指定不成的,不过这倒不算难办,附近有赁房子的,不管在哪个大杂院,赁上两间就行了。
比较难办的是工作。
一大家子六口人,四个孩子都挨的挺密,大的二十四,小的也十八了,张大舅都问过了,没一个想读书的,都想赶紧找个工作。
张大舅说,“要不,去街道问问吧,看看有什么临时工先干着。”
张二舅点头,“也只能这么办了。”
林雨珍在大舅家吃过饭就回去了,但即便这样,回到家天也快黑透了,把许俊生给急得不行了。
“雨珍,你总算回来了,干嘛去了?”
林雨珍去书房看了一眼两孩子,诚诚和圆圆刚喝饱了奶粉,侧着小脑袋,都睡的正香呢。
她说,“我去了一趟秦家胡同,我二姨回来了。”
许俊生给她倒了杯热水,翘着二郎腿问,“从甘肃农场回来的?他们这够晚的呀。”
林雨珍点头,“好多地方政策都不一样。”
不过不管咋说,回来了总归是好事儿。
隔了七八天,她又去了一趟舅舅家,二姨一家已经搬到了一处大杂院。
赁了两间西厢房,东西也都归置好了。
林雨珍笑着说,“挺好的呀,二姨,您收拾的可真利落。”
张华美笑了笑,给她倒了一碗热水,说,“雨珍啊,二姨真的好好谢谢你,你两个表弟进了药材公司,大莉和二芳的工作,也都是你帮着张罗的。”
林雨珍说,“二姨,您谢错了人,都不是我,两个表弟进药材公司,那不是我表哥的主意吗?他和俊生合伙做生意,看人最准的,肯定俊生也是觉得表弟合适,所以才让去的,表妹的工作,是俊生的一个堂叔帮了忙,不过,大莉和二芳也是参加了面试的,通过了人家才录取的。”
其实测绘员的工作不算太好,是临时工,工资低不说,还需要经常出差,而且都是去各个郊县山林,各种条件都挺艰苦,不过,她的两个表妹在大西北待了十年,这点苦对她们来说不算啥。
张华美说,“等有机会,得好好谢谢俊生。”
林雨珍笑了,“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二姨,二姨夫的落实政策有消息了吗?”
张华美摇摇头,“你大舅帮着问了学校好几回了,还没有。”
林雨珍安慰她,“早晚会有政策的,二姨您也不用太着急了。”
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五十块钱,谁知张华美说什么都不要,“雨珍,你是晚辈,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呢,而且二姨手里有钱!”
怕她不信,从床底下拿出一个磨破的布包,打开了给她看。
里面钱是不少,可大都是面额很小的钱,伍分两分的最多,一分的也不少,连毛票都很少见。
张华美笑了笑,说,“你看,不少吧,这加起来也有七八块了,你大舅二舅给了不少粮,有吃的有住的,平时用不着钱,你放心吧。”
林雨珍看了心酸,却也没再坚持,她笑着说,“二姨,您还不知道吧,我不叫那个人妈了,我叫她黄姨。”
张华美一听就笑了,笑着笑着却哭了,“雨珍,你妈真是走得太早了。”
林雨珍递给她一块手绢,说,“二姨,您给我讲讲我妈的事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