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满,你快把针拿开。”谢让露出怕怕的眼神,“你说你个姑娘家,拿针不绣花,总爱扎人可不行。”
“你再说,我就把你扎成哑巴。”苏离晃了晃手里的银针。
谢让立马闭嘴,薄唇抿着。
苏离轻哼一声,抬脚往前走。
“满满,我…我钱花光了…”谢让跟在她身后,像个小媳妇般委委屈屈地开口。
苏离停下来,板着脸看他,“你没银子用,关我什么事?”
“你别生气,我不是让你养。”谢让笑得讨好,露出一口大白牙,“我就是想来问问你,最近有没有需要我跑腿的事。”
苏离想了想,道;“高神医回京后你来找我,我有事让你去办。”
谢让凤眼微眯,古怪地看着她。
她目光清冷,“怎么?你不认识高神医?”
一前一后的邻居,她可不信他不认识名满天下的高神医。
“认识。”谢让摇着扇子,又是那种玩世不恭的样子,“我们可是前后门的邻居,熟得很,时常在一起喝酒。那老头医术不行,酒量和酒品也不行。每次都喝不过我,还爱发酒疯说他年轻时候的破事。”
高神医是顺朝第一名医,在他口中竟然是个医术不行酒品不行的老头。苏离心想这人倒是会吹牛,高神医那个人脾气古怪,也不卖任何人的面子,怎么可能和一个浪荡子一起喝酒,更不可能酒后发酒疯。
谢让问:“满满,你是不是不信?”
“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我不在意。”苏离说。
谢让收起扇子,凑上前,“满满,你在意什么?”
药香浓郁许多,不像是沾染在他衣服上的,倒像是他身体散发出来的味道。苏离下意识躲开,看向他的眼神带着威胁。
他倒退两步,“我就是随口一问。”
“这种问题有什么可问的,有人重情有人重义,还有人重财重权。我只要我的家人身体健康就好,旁的事情我都不在乎。”
谢让长长哦了一声,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他默默把扇子插在腰间,看上去没有离开的意思,一直跟着苏离到了院子。
苏离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回屋关门。不知过了多久,淡淡的药香一直挥之不去。窗外杵着一个人,谁能安心入眠。
她趿鞋下床,一把推开窗户。
谢让就站在窗边,屋内的灯火映在他的脸上,明明暗暗间越发显得俊美无双风华无二,那微垂的眉眼,好似漠视世间万物,又像是留恋烟火繁华。
苏离有刹那间的失神,这样的谢让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敛去心中胡思,语气倒是不似从前那般冷淡。“时辰不早,你早点回去休息。”
谢让嗯了一声,微垂着凤眸。
苏离合上窗户,自顾脱衣上床。她闭着眼睛,闻着那淡淡的药香。“怎么还不回去睡觉,难道你不困吗?”
“不困。”外面的人回答,“我舍不得睡。人生苦短,死后必定长眠,所以我想一直醒着。”
苏离皱眉,她没想到那样一个活得恣意的人,竟是如此悲观的性子。或许正是因为他的悲观,这才有即时行乐的人生态度。
她拥被往里侧,决定不再理会。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晚安。
第22章
许氏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被什么东西一直压着,一动也不能动。她的四肢又沉又重,任凭她用尽全力也抬不起来。她拼命挣扎着,即使是在梦中依然恐惧到浑身颤抖。
人若做过亏心事,哪怕是白天再自欺欺人,梦里却是无法骗自己。她惊恐着惧怕着,想大声呼喊却发不出声音。
“啊!”
当她终于喊出声时,整个人已像是水洗一般大汗淋漓。一睁眼看到自己还在熟悉的床上,她心有余悸地尖着嗓子叫人。
守夜的婆子如梦初醒,惊慌失措地跑进来。
“老夫人,老夫人,您可是梦魇了?”
许氏大口喘着气,虚脱般惊魂未定。
婆子倒了一杯水,过来扶她,她这才惊觉到不对劲。
“我的腿…我的腿…”
“老夫人,您怎么了?”
“快,快去请大夫!”
许氏尖叫着,声音中尽是恐惧。
婆子急忙出去喊人,很快院子的下人全起,瞬间嘈杂声一片。有去请大夫的,有去通知各房各院的。
二房三房四房的人很快赶到,随后没多久曾大夫也到了。
曾大夫一番诊脉过后他的眉头皱得死紧,前两次他诊得很清楚,分明是风湿之症。但是许老夫人现在症状,看着像中风之症,细探之下又有所不同。旁人发病大多嘴歪眼斜,老夫人除去下肢不能动之外,瞧着像个没事人一样。
他不敢托大,忙道:“老夫人的病,老朽怕是无能为力,得请宫里的太医来看一看。”
许氏哪里还顾得上骂人,她可不想死,也不想瘫。她连忙厉声质问,质问婆子有没有派人去知会侯爷,为什么侯爷还没来。
婆子心里有苦说不出,她不仅派人去了,而且还派人去了两趟。下人来报说侯爷今日要出门,等回来再来看老夫人。
“你快说!他是不是又在那个小贱人的屋子里?”许氏眼珠子凸着,神情状若疯癫说不出的狰狞。这些没用的东西,哪一个都不如洪婆子会办事。
“不,不是。”婆子连忙解释,“侯爷要出门,说是去锦乡侯府,为的是两家的婚事…”
许氏一听,怒拍床板。
“好他个苏洮,我都病成这样了,他还惦记着他那好孙女的亲事!”她当然知道昨天顾家上门退亲的事,为此昨晚还高兴到多吃了半碗饭。
几房人只敢默默听她骂人,不敢在她气头上插话。
她又气又怒,吼道:“你们去告诉侯爷,就说我不成了。我倒要看看是我的身体重要,还是东院那个死丫头的婚事重要!”
下人不敢耽搁,立马去办。
苏蕊低着头,双手绞在一起。她心中怨念横生,责怪祖母什么时候生病不好,非要挑在今天生病。她好不容易说服祖父去侯府换亲,被祖母一闹怕是要夜长梦多。她心里祈祷祖父已经离开,没想到祖父真的来了。
苏洮的脸色明显不好,背着手满面阴沉。最近许氏总拿自己的身体当借口,他来了几次也没发现许氏的身体有什么不对,心里隐约有些不耐烦。
那双老而阴鸷的眼扫视屋内众人,最后看向床上的许氏和旁边的曾大夫。曾大夫有眼色地上报许氏的病情,当听到中风二字时,苏洮的眉头皱成深刻的川字。
“以前一直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中风?”
“中风本就是突发之症,发病之前没有任何征兆也是常见。”曾大夫说。
许氏紧紧揪着被子,道:“侯爷,你快让人去请太医。”
苏洮心下一恼,这个妇人倒是说得轻巧,请太医得有名正言顺的章程。太医出诊都会记录在案,哪是一个姨娘妾室能随便用的。
曾大夫常在侯府行走,对侯府的很多事情都知道一些。他看出苏洮的为难和不悦,道:“城内的高神医素有神医之称,若是能请到他,比请太医更好。”
许氏一怔,面色扭曲。
她岂能不知道高神医的厉害,高神医的祖父是前朝宫中医正高太医。高太医曾经享誉朝野,被称为前朝第一圣手。若不是后来出了那件事,高家哪里会隐然市井。
世人都说高神医的医术比之祖父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不是他多事,东院的那位就是一个瘫在床上的废人,哪里还能坐起来,又怎么会活这么多年。
一想到这个,许氏恨不得破口大骂。更可恶的是那个高神医虽是市井大夫,却颇为不好相与,且对外声称有三不救:一不救奸邪之人,二不救寻死之人,三不救姨娘小妇。
她多年来一直以正室自居,实质上在世人眼中不过是个姨娘妾室。她不愿被人说破,也不想自取其辱。
西院乱成一团时,高神医就在东院。
高神医瘦高儒雅,年近半百。他正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苏敬中,眼中全是震惊与不敢置信。
苏敬中但笑不语,在他震惊的目光中在屋子里走了几个来回。这般气色与精神状态与之前判若两人,恰如枯木逢春般焕发着勃勃生机。
“苏世子,你的毒…”高神医不由分说把起脉来,他的目光越来越惊奇,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眼中迸发中炽热的光芒。苏敬中体内的毒不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但更为阴损。中此毒者全身僵硬,虽不死却比死更痛苦。当年高神医耗尽毕生所学才将余毒压制在他的膝盖之下,不至于让他活得像个死人。
下毒之人的目的不是要人命,而是让他成为一个废人,然后在痛苦折磨中死去。若不然任凭高神医医术再高超,也来不及救人。
“是何人?是何人替你解的毒?”
“是小女。”苏敬中说。
高神医的目光生疑,看向一旁的苏离。
苏离道:“小女无意中得到一本前人手札,上面记载着一种针灸排毒之法。”
她这一世的医术传自高神医,高神医比谁都知道她的本事。
“原来如此。”高神医并不怀疑,这个丫头从小就聪明,无论是记草药还是学针灸都很快。可惜如此天赋奇才,他却不能将之收为弟子,因为他不愿把这个孩子拖进权利斗争的暗流之中。
他犹豫再三,对苏离道:“丫头,老夫厚颜,不知可否借那手札一看?”
苏离早有准备,“先生随我来。”
她自然没有所谓的前人手札,交给高神医的是一份她自己写的笔记。她给高神医的解释是手札破损严重,已不堪再阅。
高神医没有多问,他看得很认真,一字一字,似乎生怕错过哪个字。他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眼神越来越清明灼亮。或许是太过激动的缘故,他的手隐约有些颤抖。
苏离与他相识多年,两人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他看似难以接近,实则性子随性淡泊。能让他如此之态,可见他对这解毒之法十分感兴趣。
他看了许久,才将笔记还给苏离。
苏离知道他应是记下了,接过笔记。
他深深地看着眼前的苏离,重重地躹了一躬。
苏离连忙避过,“先生,你我之间何需如此?”
“丫头,我是替别人谢你。”
若此法得用,这丫头就是他们高家的大恩人。
苏离没有问他那人是谁,先生是声名远扬的名医,时常出入世家贵族的府邸。越是显赫的高门大户,越是有许多旁人无法探究的阴私。
“先生不必谢我,要谢也是谢那位高人。”
高神医闻言,眼神微妙。几个呼吸之后,他似是做了某种决定,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苏离。
那是一封信,信纸泛黄年代久远。
开头的几字是吾兄台鉴。
苏离心中疑惑万分,不知先生何意。
高神医问道:“那份手札上的字迹,可与此信的字迹相同?”
第23章
苏离摇头,她不认识信上的笔迹。这封信的字迹像是男人所书,一看就是先生珍藏之物。开头称呼收信人为吾兄,想来和高家有些渊源。别人家的私信,她当然不会往下看,略瞥一眼后又将东西还给高神医。
高神医有些失望,长叹一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世间不知有多少高人异士,隐居乡野不为人知。若有生之年能寻觅其踪,才算是不枉此生。”
恐怕他穷尽一生也不能找到先人的踪迹,无法告慰祖父的在天之灵。
当年秦氏先祖起势意欲夺取江山,殷氏王朝苦苦支撑风雨飘摇。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殷觞帝忽然中毒。众太医齐聚龙榻前,却无一人能解君王所中之毒。祖父身为太医之首,即使医术在众太医之上,也是无计可施。
殷觞帝毒发身亡后,殷朝上下溃不成军,秦氏顺势一举攻下圣都城建立顺朝。秦氏问鼎江山之后,很是善待投诚的官员世家,包括一众太医侍官。只是祖父对自己没能为觞帝解毒一事郁郁而终,深觉自己有愧。临终前有遗言交待,凡他高家子孙及门下弟子,皆不能再以医术出仕。
苏离安慰道:“先生不必如此,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想那些高人即便不问世,他们留下来的东西也会一代代地往下传。先生所找之人,就算已经不在人世,总还有后人传其遗志。”
正如她和外婆,纵然她们不仅隔着阴阳,还隔着时空。天高云阔总相似,斗转星移不相逢。很多人或许不仅这辈子分离,便是真有来生也不一定会遇到。有时候她想如果真有转世投胎一说,她和外婆还能不能再见。
高神医又是一声长叹,“但愿如此。”
即便是他有生之年能找到前人的后人,那人又是否能等得起?
苏离与他相识多年,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惆怅模样,只当他是为自己未能与前辈高人切磋医术而生出的感叹。
她亲自送高神医出去,走的是东院自己开的侧门。东西两院隔阂多年,彼此都有自己通外的门庭。除非大事,否则并不会经由侯府正门出入。
临出门之时,高神医似乎看了她一眼,颇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意味。那个眼神太过复杂,有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两人实为师徒,能让高神医露出这样的表情,可见他心中十分纠结,苏离想或许和自己杜撰的手札有关。看来先生极其重视那位前辈,只是外婆真不是先生要找的人,甚至不属于这个世间。
她一路想着事,不知不觉走到祖母的院子。
院门开着,巩嬷嬷一脸凝重地守在外面,看到她后赶紧迎上前来,低语,“姑娘,侯爷在里面。”
好些年了,苏离还是第一次听到苏洮来他们东院,这可真是新鲜。看来许氏在老渣男的心中地位仍在,居然能让他破例登门。
苏洮之所以来见杜氏,是因为大孙女苏蕊的一句话。
许氏突然中风,城内但凡有名的大夫都来看过,皆是束手无策。他自诩身份,实则畏强欺弱,哪里敢为了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女人递帖子到太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