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蕊心里叫苦,好不容易哄好霍玉珠,还想着借霍家的身份撑一撑脸面,没想到苏离这丫头说话行事越发叫人忌惮。早知如此,她应该忍一时之气。
霍玉珠不喜欢的人,在场的姑娘们都不会明着接近。她没把苏离和苏蕊赶出去,已经是她最大的忍让。
所以被孤立的除了苏离,还有苏蕊。
苏蕊坐立难安,不时用怨恨的眼神剐着苏离。霍大小姐今日恼了自己,日后她想再参加这样的宴会几乎不可能。
苏离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坐在那里听着贵女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打着机锋。仿佛不是在参加什么诗会,而是在茶楼里听人说戏文。
茶水点心上了一茬又一茬,她好像被人遗忘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悄悄走过来,压低声音道,“我嫡姐性子爽直,又对顾大公子颇有好感,苏姑娘莫要生她的气。”
苏离不置可否,道了一声多谢。
那边被众星捧月般的霍玉珠不时地看向这边,待看到苏离和霍清音在交头接耳时,杏眼瞬间充满怒火。
这个小庶女,平日里瞧着还算懂事,没想到是个吃里扒外的。
“老四!”
她一开口,所以人都看向这边。
霍清音似是吓一跳,赶紧应声。
“大姑娘。”
霍玉珠自认为自己是霍家唯一的正主,向来视庶出的兄弟姐妹如下人,自然不会和他们论长幼。
“你去打些泉水来,给客人们泡茶。”
霍清音不敢有异,当下领命而去。
当着客人的面,将自己的庶妹当丫头使唤,整个圣都城也只有霍玉珠做得出来。众人同情霍清音之余,又有些佩服苏氏姐妹。
如此不遭人待见,这姐妹俩竟然还坐得住。
霍家有一口泉水井,井水甘甜无比。平日里根本不允许人靠近,除非是有主子们的令牌方可出入。
霍清音去打水,拿的就是霍玉珠的令牌。霍玉珠以为是在羞辱她,却不知正合她意。她瞅准时机惹怒嫡姐,为的就是被嫡姐当众责罚。
泉水井位于偏静处,周围的环境清幽。
她摇着绳子,缓缓下桶。
一阵脚步声传来,她惊喜回头。
“公子。”
被称为公子的男人戴着金质面具,锦衣华服身形修长。虽看不清真容却高贵从容,一看不是普通人。
“你又来打水了?”
“家中今日有客,我不过是略进地主之宜。”霍清音的脸上不见丝毫怨恨,眉间那颗红痣越发显得她悲悯仁慈。
男子问:“你不恨吗?”
“不恨。”霍清音将木桶摇起,然后倒进带来的水桶里。“万事皆有两面,旁人怜我受苦,却不知我不仅得了清静,还能享用这清甜的泉水。”
“姑娘的胸襟,当真是宽广。”男子感慨着,眼中不掩欣赏。
霍清音用水瓢舀起一瓢水,送到男子面前,“公子,这泉水生饮尤为甘冽,您可要尝一尝?”
男子先是一愣,然后接过她手中的瓢,优雅地浅尝一口,“果真是滋味清甜,比之煮过的茶更胜一筹。”
“公子是否有心事?”霍清音试探着问,上回见他也是这般愁眉不展的模样,仿佛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男子不答。
霍清音忙道:“我并非有意窥探公子私事,只是两次见面都感觉公子似有难言之隐,这才多嘴问一句。其实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常有。若是退后一步来看,未必没有其它的发现。别人都说我们这些庶出的子孙不是霍家人,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尴尬。我生来就是这样的身份,除了接受我什么也做不了。不知公子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生活给我以痛,我却报之以歌。所以无论顺境逆境,我都人笑着面对苦难。”
男子似受到极大的震动,呢喃着重复她的话,“好一句生活给我以痛,我却报之以歌,今日听姑娘一席话,胜过无数金玉良言。”
“公子谬赞了。这些感悟是我自己想的,若不是如此宽慰自己,我怕是熬不到今时今日。有时候我会宽慰自己,比起那些生在农家整日劳作的女子,我已是投了一个好胎,怎么还能不知满足是怨天尤人。庶女又如何,我会靠自己的努力认真生活,不枉自己来这世间走一遭。”
霍清音说着,准备提起水桶。
男子见状,伸手接过。
两人往外走,远远望去就像一对璧人。
苏离看着他们分开,又看着他们彼此偷偷回头,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虽然离得远,听不真切,但她知道那个男人就是谢让。一样的身形,一轻一沉却有几分相似的声音,还有那金质的面具,让她再无任何侥幸。
他们是书中的男女主,自然会走到一起。她觉得偷窥的自己像个傻子,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过来,更不知道像谢让那样的浪荡子,哪一点值得她在意。
她拼命告诉自己,一定要远离男女主。
可是越是这么想,心里就越是涌上一股说不出来的烦躁,其中还掺杂着被人欺骗的憋屈与愤怒。
离开南山公府之后,她命车夫在半路停车。独自一人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仿佛穿行于不真实的世界。突然她感觉头皮一凉,抬头看去,只见旁边的二楼上,两位衣冠楚楚的男人正凭栏看着自己。
其中一个白衣墨发,凤眼含笑。
她胸中怒火高涨,这个混蛋刚不久前才和霍清音你侬我侬,转眼就朝自己抛媚眼,真是令人不耻。她狠狠地瞪他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楼上那位着蓝衣的男子哎哟一声,道:“这位小姐脾气还挺大,看着是个烈性的,哪里比得上楼里的姑娘温柔小意。”
谢让握着扇子的手指关节泛白,眼底闪过杀意。
那蓝衣公子打了一个哆嗦,“大冷天的,咱们别吹凉风了,赶紧去楼里暖和暖和。”
“你先去,我还有事。”谢让不动。
那人不以为意,哼着小曲下了楼。
谢让独坐许久,不知在想什么。蓦地他眸光一寒,看向走过来的女子,须臾间的功夫又恢复成往日玩世不恭的样子。
苏蕊紧随苏离之后离开南山公府,一路都跟着她。
“这位公子想不想抱得美人归?”
“想啊。”谢让玩味笑着,笑不及眼底。
苏蕊就知道他会这么回答,刚才的一幕她看得清清楚楚,当时她脑海中就有了一个计划。先前那位蓝衣公子相貌普通,不是合适的人选。眼前这个男人长得让人晃眼,她方才险些乱了心神。一想到此人的名声和行径,她心中暗自可惜。
不过这般长相上等人品低劣的男人,才是她的首先。
“我有成人之美,公子若是有心,我愿助公子一臂之力。”说着,她从袖子里取出几张银票,递到谢让面前。
谢让舔了舔牙齿,笑得玩味。
苏蕊以为他嫌少,又加了一百两。“公子,人财两得的好事,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当然。”
谢让凤眼一挑,接过她手中的银票。真是路断有人架桥,他正愁没借口再去侯府,没想到就有人给他递梯子。
苏蕊见他收了银子,心下一喜。
“公子是性情中人,想来颇知女人心思,更知道生米煮成熟饭的好处。”
谢让瞳仁泛冷,面上却是笑得一派风流。
这样的跳梁小丑,实在是碍眼。
苏蕊以为他被自己说动,欢喜得心花怒放。她倒要看看苏离被一个浪荡子夺去清白之后,不得不嫁到市井的时候,哭得有多惨。
她满怀期待地走了,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的眼里已是死人。
谢让把玩着那几张银票,那丫头肯定不知道自己的清白只值四百两银子。这事幸好是被他碰上了,如果是别人…
他眼芒如刀,杀意四溢。
不会有别人。
只能是他!
除非他死了。
第30章
苏离刚下马车,即有下人禀报,说是府上有客。主客是锦乡侯府的老侯爷,陪同前来的还有他的儿子锦乡侯顾坤和夫人刘氏,以及曾孙顾彦。
顾家人此时上门,除了贺喜还有赔礼道歉。
荣归侯府爵位更替,这样的事情瞒不住。顾老侯爷得知后欣喜无比,当下便要自己的儿子亲自上门贺喜,顺便提一提两家的亲事。如此一来,刘老夫人做过的事自然也瞒不住。气得顾老侯爷勃然大怒,他不能骂儿媳,只能把儿子骂得狗血淋头。
顾侯爷一把年纪,还挨了老父亲一顿骂,转头就狠狠训斥刘老夫人。刘老夫人心里也悔,早知苏家大房这么快就能翻身,她何必做恶人。不过一想苏家那个死丫头的厉害,她又暗自庆幸。
顾老侯爷和苏离的曾祖父是过命的交情,当年一起追随秦元帝四处征战,不知有多少次救下彼此的性命。他们兄弟之间的承诺,没想到在后辈看来居然是一句戏言,怎能不让他难受内疚。他执意亲自登门道歉,押着儿媳曾孙给苏家人赔礼。
顾坤觉得没脸,比起大孙子的亲事,他更在意锦乡侯府的面子。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既然都说是戏言,又何必再出尔反尔,没得让世人笑话。但是老父亲一意孤行,他又不能不陪着。
顾老侯爷一脸惭愧,态度十分诚恳。他先是让刘老夫人向杜氏赔罪,又说此事他不知情,他还认这门亲事,并且今日上门就是做主将两个小辈的亲事过明路定下来。
杜氏很敬重顾老侯爷,却没有应下。
“既然外面都传当年不过一句戏言,不如就此作罢。”
“君子一诺千金,我岂是那等言而无信之人。”顾老侯爷老脸惭愧,臊得无地自容。他光明磊落一世,没想到临老还被儿孙害得晚节不保。
苏敬中之前就听母亲说过顾彦找苏离的事,冷眼看着站在顾老侯爷身后的那个年轻人,眼神并不是很和善。
顾彦低着头,没看出不情愿,也没看出诚意。
顾侯爷睨了自己的老妻一眼,刘老夫人站起来,老脸通红地嚅嚅着,“这些年两家没有再提此事,我以为你们也有自己的打算。此事是我糊涂,如今说开了也就好了。”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不忘推卸责任。
杜氏懒得理她,对顾老侯爷道:“如今世人皆知顾苏两家的亲事不作数,若是再传出结亲的消息,许是会让人多想。”
这个多想,当然不是亲事本身,而是顾家人的打算。先前大房失势时,顾家不认亲事。现在苏敬中接任侯爷,顾家人又上门提亲。到时候世人会怎么看?
顾老侯爷越发惭愧,对自己的儿媳更加不满。
刘老夫人不敢抬头,心里又气又恼。气苏家人得理不饶人,恼公爹丈夫不给自己脸面。她挤着笑,脸上的肥肉又僵又难看,“老妹妹,这事是我们做得不对,别人怎么说我都认。为了两个孩子的事,我受也委屈也无妨。”
还真是一个能屈能伸的人。
恰在此时,苏离进来。
苏离先是和各位长辈一一行礼请安,然后乖巧地立在自家祖母的后面。少女容颜娇美稍显稚气,水眸中却似罩着一层寒霜。
顾彦看着这样的苏离,眼神复杂。
记得年少时,他随长辈来过荣归侯府,那时候他当然会留意自己未来的妻子长得哪般模样。小小粉嫩的一团,总是乖巧地跟在荣归侯夫人身边。听话懂事的姑娘他见过不少,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若说印象深刻之处,莫过于那双太过清澈的眸子,有着不符年纪的平静与淡然。
曾经他并不反对这门亲事,但是随着年纪增长,继母和弟弟越发不容他,他开始想得更多。加上苏家大房日渐落败,他慢慢生出退亲的心思。
上次是他鲁莽,他以为像苏姑娘这般乖巧听话的姑娘,定然是通情达理之人。没想到对方不仅没有同意退亲,反倒语出讥讽。事后他思及此事,羞臊之余还有一些气恼。此女表里不一,怕也是一个有心机的。哪里像霍四小姐那般通透知礼,每句话都仿佛说到他的心上。
如今荣归侯府的杂事已清,苏姑娘的父亲也承继爵位,这门亲事倒是可结。然而如果让他自己选择,他更愿意娶霍四小姐那样的女子为妻。
顾老侯爷慈祥地问了苏离几句,对苏离是毫不吝啬的满口夸赞。
“两个孩子都是好的,瞧着就让人欢喜。”他笑呵呵地说。
苏敬中却道:“老侯爷,晚辈以为此事不如就此作罢。”
顾老侯爷摆手,“我知道你们心里还有气,此事确实是我们做得不对,我实在是无颜去见你祖父。君子一诺当值千金,亲事不能作罢。你们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意丫头受委屈。亲事一定,我便做主越过彦儿他爹,立彦儿为侯府世子。”
顾彦闻言,震惊抬头。
刘老夫人也是惊得脸上肥肉抖动,随后便是满脸欢喜。她不喜欢苏家的死丫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为了大孙子的前程,她愿意忍下这口气。日后等这死丫头进了顾家的门,她再好好收拾。
如果苏家人之前不知道顾彦的所作所为,这门亲事倒是可以考虑。只是他们知道顾彦私下找过苏离的事,听到顾老侯爷的话自然不会动心。
顾老侯爷以为自己这个承诺一出,亲事十拿九稳。再看苏家众人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他心里升出几分不悦。他是长辈,屈尊来给晚辈道谢已是客气至极。何况自己让了这么一大步,稍微懂礼识趣的都知道借着台阶下来。
“苏小子,你可是还有什么顾虑?”他问苏敬中。
苏敬中面有难色,道:“老侯爷,世人常说好事多磨,我怕坎坷之后更是崎岖。我只有满儿一个女儿,不求她日后嫁入高门大富大贵,但求她下半辈子安稳顺遂。晚辈惭愧,怕是要辜负您老人家的抬爱。”
顾老侯爷心里的不悦更堪。他是刀山血海中过来的武将,怒气中不自觉就带了杀伐之气。“这么说,你们是铁了心不愿意认这门亲事?”
杜氏恭敬道:“并非我们不愿意,而是你们不愿意。”
顾老侯爷皱眉,“亲事是我和苏兄定下的,谁敢不愿意!”
刘老夫人连忙赔罪,让杜氏不要和自己一般见识。还说如果杜氏不解气,她可以下跪道歉。
苏离暗道,刘老夫人倒是一个豁得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