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洮还能问什么,他此时后悔极了。这个女人护犊子的性子从未变过,为了她的孩子,她可是能豁出命去的人。
他摆摆手,拼命维持自己的威严。
祖孙仨人出了西院,杜沉香和苏离一左一右地扶着杜氏。苏离眼中全是崇拜,紧紧抱着自家祖母的胳膊,“祖母,您真厉害!”
“祖母不厉害,如果祖母再厉害一点,你爹就不会中毒……”
“祖母,爹肯定会好的,我们一家人都会好好的。”
“嗯,满儿说的对,我们都会好好的。”杜氏反握着孙女的手,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决绝,“以后若是再有人敢害我的孩子,我就和他们鱼死网破!”
第14章
苏离鼻子一酸,涩得难受。
在那本书里,他们一家都几乎死绝。她决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再发生,哪怕是拼尽一切,她也在所不惜!
三人进东院后分开,杜沉香往左边走,苏离扶着杜氏往右边去。灯火阑珊之处,她们看到苏闻还在那里等。
苏闻眼神全是担心,看到她们完好时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他和妹妹一起扶着祖母进屋,等妹妹侍候祖母安寝后,兄妹二人一起离开。
路上苏离说起在东院发生的事,在听到一切的起因竟是苏蕊挑拨时,他恨恨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树上。他真是傻得厉害,怎么能相信西院还有好人。
“歹竹出好笋,这样的事也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苏离说。
“满儿,我…”苏闻无比惭愧,有些不敢看自己的妹妹。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不仅无能,而且人也不够聪明。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不能看透人心,若没有深入接触怎么可能知道她的真面目。何况他人刻意伪装,你又如何能辨别真伪。”苏离安慰他。
他又是一拳砸向树干,“…都是年纪相当的女孩子,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的龌龊心思?”
苏离朝西院望去,黑幕沉沉笼罩着侯府,一派安静祥和。可是谁能想到这样的富贵繁华之下,有多少见不得光的腌臜。越是华美光鲜的表象,越是能粉饰太平。那些包裹其中的污秽与肮脏,或许永远不会得见天日。
“哥哥,以后你若是遇到似乎很懂你的女人,你可得小心一些。因为她们懂你,所以她们更有可能蛊惑你的心,让你为她们卖命。”
她希望哥哥成为自己人生的主角,而不是别人故事里的配角。
苏闻先是一愣,尔后重重点头。他以为妹妹是告诫他不要再轻信人,尤其是像苏蕊那样看上去明理懂事的姑娘。
他把妹妹送回去,一路心事重重。
苏离没有再说什么,他们一家已经脱离书中的剧情。哥哥应该不会重蹈书中的悲剧,活得女主背后的影子。
今天发生的事很多,她身体困乏却毫无睡意。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她不停辗转着。
“咚咚。”似乎有人在敲她的窗户。
她猛然坐着,紧锁眉头。
“咚咚。”敲窗声又起。
她下床趿鞋,靠近时闻到淡淡的药香。推开窗户一看,锦袍墨发的男子在月光下笑得凤眼弯弯。
谢让还是白天的那身打扮,墨绿色的锦缎外衣上绣着夸张的暗色图纹,像枯枝又像是藤蔓。仔细看去,那些枯枝上似乎还有细小的花苞。
他摇着折扇,仿佛在欣赏月色。月色朦胧之中,他的相貌越发出尘,隐约带着几分飘渺。只是他笑得实是耀眼,生生折损了这份仙气。
“你耳朵倒是灵,我还想着要是叫不醒你,我就走了。”
“不是约好明日,你找齐东西了?”苏离不想和他嬉皮笑脸,直接开门见山。
谢让笑容一敛,收起扇子放在腰间。他不自在地搓着手,模样有些拘束。“东西…倒是找齐了…”
“在哪?”苏离见他两手空空,探着脑袋往窗下看。
她此时穿着单衣,玉芙蓉般的脸莹白光洁如剥壳的鸡蛋。明明是个正值妙龄的深宅少女,生得也是柔弱纤细像一掐就折的娇花。偏偏表情严肃又举止随意,完全没有闺阁女子的矜持小心。
窗下空无一物,她狐疑地看向谢让。
“东西你没带?”
“说来惭愧。”谢让垂着凤眼,看上去极其难为情的样子。“本来是约好今晚一手交银子一手交东西,谁知我手头突然有点紧,所以…”
苏离皱着着,小脸紧绷粉唇微抿。自己不是刚给他六百两银子,他何来手头紧一说。难道是借机想多讹一些银子?
谢让可能是觉得话已出口,索性一口气说完。“东西一共是二百六十两,你给我的是两百两,还差六十两。原本我打算先垫付,东西拿到后再找你补上。没想到我今日手气不好,你给我的六百两银子输得一分不剩…你看这事也是赶巧…”
他说话时睫毛轻闪,似乎是在心虚。
苏离二话不说,转身取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他。
他眼睛一亮,“我就知道满满是个爽快人,那这剩下四十两银子…”
“归你。”
“得咧。”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十足一个财迷样。如果不是他长得过分好看,这般模样实在是让人没眼看。“以后再有这样的好事,你尽管找我。”
“好。”苏离本就是这么打算的,既然这个人有门路,她何必舍近求远。再说她以后还有很多用得着他的地方,不可能让别人白帮忙。
谢让把银票收好,揣进袖子,“满满给的银子,花起来就是香。”
“嘭。”
窗户被关上。
他像是被吓了一跳,揶揄道:“小丫头,脾气还挺大。”
苏离听到他的嘀咕声,心道若不是此人救过她的性命,若不是他还有点用,她真不想和他有牵扯。
药香飘远,她这才重新上床。临睡之际猛然想到一事,为何她只在他身上闻到了药香,而没有赌坊花楼之地那种复杂的气味。
她正想着,又闻到若有似无的药香。
“咚咚。”窗户在响。
“还有什么事?”她连窗户都不开,隔着窗问。
窗户外传来谢让低沉的声音,“明晚子时,等我。”
苏离朝空气翻了一个白眼,嗯了一声。
好好的银货交易,让他说得如此歧义,真让人不舒服。
过了一会儿,外面的人还没走,听着像是在喃喃自语,“这长夜漫漫,月色极佳,难道就没有人和我一样睡不着吗?”
“你白天睡得好,自然晚上睡不着。世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栖,谁能有你谢公子这样的福气,想几时睡就几时睡,想几时起就几时起。”
“那倒也是。”谢让的声音愉悦起来,“还是满满会说话,我心里好受多了。”
苏离真不想理他,“夜深了,我要睡了。”
“你睡吧,我这就走。”
半刻钟过去,外面的药香还在。
苏离简直无语,他睡不着,别人还要睡觉。
正想着不理他,就听到他在吟诗,“月夜漫漫风徐徐,独步踽踽心空空。”
这人真是莫名其妙,他不是在烟花柳巷有一堆相好的,哪里来的空虚?苏离心中冷笑,准备由他去。
没想到他又吟道:“佳人隔窗狐衾香,罗帏生暖梦郎归。”
“闭嘴!”苏离实在忍不下去,这个混不吝的东西竟然在吟艳诗。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人,真以为仗着救命之恩就可以胡说八道不成。
她猛地推开窗,手中银针在月色中散发出森寒的光芒,“谢公子怕是不知道,我喜欢话少的男人,最好是个哑巴。”
谢让夸张地用扇子挡往自己的嘴,凤眼满是惊恐。“满满,你真的…真的喜欢哑巴?”
苏离冷笑,“谢公子想当哑巴?”
“如果满满喜欢,我倒是不介意…”谢让面露羞赧,语气带着讨好,“我这人最是怕疼,你能不能轻点?”
苏离感觉一阵恶寒,她真的有被恶心到。这个人还真是没脸没皮,顺着竿子就能往上爬。和这样一个人较真,简直是找屎(死)。
她“嘭”一声又把窗户关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
谢让看着那扇紧闭的窗户,低低笑出声来。此时正值云开月明之际,那略残的月冲破层层云雾,清清冷冷地普照人间,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满满,我走了,明晚记得等我。”
“……”
第15章
第二天一早,苏离是被外面的说话声吵醒的,说话的是苏闻和她的大丫头巧果。她听到哥哥问巧果她有没有起,又听到巧果回答她还在睡。
她困难地掀着眼皮,打着哈欠坐起。昨夜谢让走后她还是睡不着,直到天快明时才迷迷糊糊睡去。她叫了一声巧果,巧果应声进来。一番梳洗过后,她和等在外面的兄长一起去父母的院子。
苏闻见她神色疲惫,以为她没睡好是因为西院的事。其实自己也没有睡好,因为他一整晚也在想西院的那些人。
“满儿,这个给你。”
苏离看去,看到兄长手中的草蚂蚱,她“扑哧”笑出声来。
“哥哥,我都多大了。”
苏闻红了脸,他实在想不出送妹妹什么东西。妹妹从小到大都很懂事,他在妹妹面前有时候不像哥哥,反倒像是弟弟。
妹妹性格沉稳,鲜少耍小孩子的脾气。在他的印象中,妹妹除了对草药医书感兴趣之处,似乎对什么东西都是寻常。唯一的一次开怀大笑,是他编了一只蚱蜢送给妹妹。他有些无措,觉得自己真傻。那时候妹妹多大,现在妹妹多大。他捏着草蚱蜢,手心里全是汗。
苏离从他手中拿过蚱蜢,笑得眉眼如画,“不过不管我多大,我都是你的妹妹。”
苏闻羞赧着,心里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妹妹。
兄妹二人到时,杜沉香和苏敬中已起。看到一双儿女,夫妻俩都是一脸的笑意。尤其是杜沉香的笑,明艳又不无妩媚。
苏离许久没有见母亲这么笑过,自从父亲中毒之后母亲的笑容便淡了许多,像蒙受尘的明珠一般失去原有的光彩。而今明珠上的灰尘已扫,重新展露出本该有的风华璀璨。
“闻儿,满儿,你们的父亲今天是自己起床的。”不长的一句话,包含无尽的欢喜和激动。
苏闻一听,立马看向父亲的腿。
苏敬中还是坐着的,当下点头,“我早起时感觉腿上有了力气,试着自己站了一会儿。”
就是那短短的一小会,让他激动到情不自禁地想放声大喊。这些年他的两条腿饱受余毒侵蚀,像腐烂的木头一般绵软无力。那些无法向人言说的割肉剔骨之痛他都能忍,但是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才是真正的锥心刺骨。
苏闻大喜,语无伦次,“父亲…这,这是真的吗?”
苏敬中撑着椅子的扶手,慢慢站了起来。
“父亲,你…你真的好了!”苏闻惊呼出声。
苏敬中点点头,慈爱地看向苏离。
“多亏你妹妹。”
杜沉香拉着苏离的手,“满儿,辛苦你了。”
苏离道:“不辛苦。”
“你这孩子。”杜沉香又是心酸又是心疼。
苏闻沉浸在父亲大好的喜悦中,一个劲地盯着父亲的腿看,直看得眼睛发酸都不敢移开。他喃喃地问着,“满儿,父亲是真的好了,他是真的好了!他一定会回到从前那样,对吗?”
“对。”
苏离的回答像一缕春风,瞬间安抚他们所有的忐忑与患得患失。她扶着父亲坐下,蹲下去挽起他的裤腿,准备再次施针。
苏敬中感觉这一次的痛确实比前两次又要轻一些,他心里完全相信女儿的话,也相信女儿的能力。他眼神温和地注视着女儿动作,心中涌升出说不出来的感动和骄傲。
苏离照旧收集好毒血,装进瓷瓶中。
施完针后,苏闻抱起自己的父亲进屋歇息,杜沉香吩咐心腹婆子去煎药。一番忙碌过后,苏敬中再次沉沉睡去。
苏离给苏敬中解毒的事,自然是瞒得极紧。其实也并不需要刻意隐瞒,这些年苏离都会给父亲针灸,东院的人几乎都知道。
东院这边看似一切如常,下人们也是有条不紊地各自忙碌。西院那边却是兵荒马乱一通折腾,又是叫人又是请大夫。
许氏被人抬到床上,脸色白得吓人。她不俟是疼的,她还是被吓的。任是谁走着走着,突然双腿失去知觉往前栽去,恐怕都会吓得不轻。
大夫好一番诊脉,断脉如之前一样。还是说她寒湿入骨之症,继续用热敷之法配着汤药一起调养。
许氏觉得不对,风湿之症她听过,似乎没有像她这样无缘无故没了力气的。而且奇怪的是,那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像是有人故意捉弄她一般。她心里有鬼,自然也就比别人更加疑神疑鬼。她虽说是小门小户出身,但自幼年就一直养在侯府。既没有受过苦难,也没有落水淋雨,怎么会染上风湿之症。
难道真是太夫人作怪?
不,她不信是鬼在作怪。
好好的突然没了力气,难道是毒?
她一把抓住大夫,将大夫拉得一个不稳,“你实话告诉我,我是不是中毒了?”
大夫姓曾,是侯府常用的老大夫。他年纪一大把,平日里最是一个讲规矩的人,猛不丁被人扯着衣服问话,一张老脸臊得通红。
“老夫人,你不是中毒。”
“真不是中毒,你可诊清楚了?”许氏目光阴沉,面部扭曲。
“中毒之人会毒发,无论哪种毒发都不可能仅是腿软。”曾大夫不敢推她,也不敢掰她的手,“老夫人,你别害怕,老朽敢发誓,你绝对不是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