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驴车得得得儿走远了，老姜家一家子也各自回家了，院子里还有一堆活儿，一大早上的是庄户人家一天劳作的开始。
现在是初冬，还没到真正冷的时候，大溪村最冷的时候是在进了腊月快过年那会儿，那是真冷啊，数九寒天，滴水成冰，大早上起来，老姜家的甜水井跟盛水的水缸都冻的梆梆硬，拿块砖头使劲儿凿个口子才能取水，那个麻烦啊。
今年姜大兄弟几个商量着把水缸挪到灶房里，里头暖和不冻冰，吃水也方便，另外家里的水桶也不够用了，兄弟仨抽空要做几个新木桶，庄户人家的汉子多少都会些木工活，这些年家里用的木桶小桌子杌子之类的都是自家做的。
地里的活儿不忙也要上工，姜大兄弟俩照例问候了老母亲，给泡好了菊花茶，拿了点心，先去上工，陈秀英妯娌仨抓紧时间把一大盆脏衣裳洗净晾干，也匆匆下地去了。
早上八点钟，阴沉了一段时间的天空放晴了，外头阳光明媚，也没有小风，初冬带着些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很舒服，沈荷在屋子里瞧了瞧，笑眯眯带着崽子们在院子里转了几圈，身上出了点薄汗很是舒坦。
黑娃儿几个洗了脸在院子里寻到了乐趣儿，前头姜四给崽子们拿回一罐子漂亮透明的，里面带五颜六色小花的玻璃珠子，崽子们各自赵了个空瓶子，把玻璃珠子装在里面，在和煦的阳光下照射出五彩斑斓的色彩，大丫几个很喜欢在阳光下看，黑娃儿跟蛋娃儿俩皮小子兜着一兜子玻璃球去村里显摆了。
老太太把堂屋儿拾掇了一遍儿，看着干净清爽的屋子，自个儿心里也敞亮，照例盘着腿儿坐在炕上打毛衣。
家里的孩子们一年一个身高，去年织的毛衣毛裤长一岁就穿不下了，这年头在乡下能有一身毛衣毛裤就很奢侈了，再说老姜家孩子又多，就是姜四能赚钱也弄不来这么些毛线，崽子们今年要想有新的毛衣毛裤穿，就得把去年的毛衣毛裤拆了，加上少些新的毛线跟机械厂发的手套拆下来的毛线，算是勉强够穿了。
晌午陈秀英妯娌仨下工早，也给婆婆帮忙，婆媳几个说说笑笑，轻松温馨也不觉得有啥，很愉快地就把该干的活儿干完了。
老姜家这边儿一排温馨祥和，正在路上往县城赶的姜四哥俩还不知道，清水县老赵家正有人闹事儿。
第82章
本来快进腊月,还有小一个月就过年了，今年老姜家日子红红火火的,姜四哥俩一路上赶着毛驴车，畅谈着过年家里准备啥好吃的，今年家里又赚了多少钱儿之类的，想到以后的好日子，兄弟俩的嘴巴就没合上过。
到了县城，路过院墙两丈高的肉联厂,这会儿外头冷清清的，只听到厂子里头机器轰隆隆的声音，听说清水县的肉联厂解放前是德国人建的,机械设备都是当时最先进的,到现在里面的设备还都是老一套。
姜四让二哥在肉联厂门口停下，下了车去跟门卫说了下，门卫大爷得了半包烟，笑得跟什么似得，回到门卫室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从厂子里跑出个留着板寸，穿着工装的壮实小伙子,小伙儿手里还拎着一块卖相极好的五花肉,看见毛驴车上的姜家兄弟，话也没说，直接咧嘴笑,然后把五花肉丢给姜二,自个儿摸了把油腻腻的工装就要往肉联厂跑。
毫无防备怀里多了一块五花肉的姜二：？？？
姜四眉毛挑了挑,身手敏捷,单手撑着毛驴车轱辘,大长腿往下一跳一把拽住了小伙子的后领子，“大光你小子脑子抽风了？快把肉拿回去！”
那个叫大光的小伙子刚才还咧着嘴笑呢，一听这话立马急眼了，跺脚道，“咋？姜哥你是看不上我的肉？”，随后也不等姜四说话，就跟委屈的大狗子一样，可可怜怜耷拉着脑袋，“我就知道，姜哥前头说的话是不作数的，哥你也跟外人一样不把我当一家人哩。”
说完还用幽怨的小眼神儿控诉姜四：“.........”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姜四总算是体会到了以前他大哥面对自个儿那个无奈的心情，摸了一把脸，用老母亲教的和颜悦色的样子，温声道，“大光啊，哥不是这个意思，哥是说，你有这肉拿回去给橘子跟墩子补补身子多好啊。”
大光眼睛一亮嘿嘿笑，“没事儿，姜哥这回儿肉多，橘子跟墩子都有的吃呢。”说着又道肉联厂还有事得走了，不等姜四反应这小子就先撒丫子跑了。
姜二举着的手还没放下，人就跑没影了，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包点心，一罐麦乳精还有一大包水果糖，拜托大爷下班了替他交给大光。
大爷听了直点头，“行啊，这事儿包在我老头身上，你这孩子我没看错，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唉，说起来大光这几个孩子也是命苦，刚没了爹又没了妈，他一个十□□的小伙子撑着一家子，又要养弟弟又要养妹妹的，要不是遇见你啊，还不知到大光一家子会咋着呢。”
姜四感忙让大爷别这么说，大爷点点头遂停了嘴。
毛驴车得得得儿走出去五六米，一直在边上当背景工具人的姜二赶着车，频频回头，一个没忍住开了口，“小四，这到底是咋回事？”
跟自个儿亲二哥也没啥可隐瞒的，姜四顿了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原来啊，那个叫大光的小伙子姓崔，今年才十八岁，下头还有一个九岁的妹妹和七岁的弟弟，崔家一家小日子本来过的不错，崔父原先是县里矿场的挖煤工人，崔母没工作，身体也不咋好，病怏怏的常年吃药，一家五口的生计全压在崔父一个人身上，崔父当了二十来年的挖煤工人，只要肯下力一个月工资加上奖金也能有四十来块钱，一家子凑活过日子也能够。
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这几年崔父觉得自个儿年纪大了，老是在矿场挖煤身子骨吃不消，这些年家里攒了一笔钱儿，崔父就托人情把煤炭场工人的活儿给卖了，在肉联厂屠宰加工车间买了个轻省的活儿，说起来在肉联厂整天对着一大块一大块的白花花悬挂在机器上的肥猪肉，见天儿的宰猪放血，剁肉切骨的......动不动就是几十斤的肥肉，也不见得多轻松，但跟整天埋汰的不成人样的煤炭工人来说那就是享福了。
崔家一家子翘首盼望的好日子要来了，意外发生了，崔父刚到屠宰加工车间想着多上晚班，赚加班费补贴家用，连续上了半个月的夜班，或许是太累，崔父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晕了，还没送到医院人就没了，家里顶梁柱没了，崔母病急交加也跟着走了。
家里的天塌了，崔大光擦干眼泪，顶了父亲的班进了肉联厂当了个学徒工，一个月十八块八的工资，一家三口要吃喝，弟弟妹妹还要上学读书根本不够用，大光这小伙子脑子活，有空的时候就去县里黑市跑货，多少能赚些钱儿，因为是单打独斗去一趟赚了一块几块的不多，还惹得其他人眼热。
这不，前头这孩子让几个在黑市混的小混混堵在角落里一顿打，恰好姜四在边上路过，看小伙子给人揍的鼻青脸肿，嘴角带着血身子痛成了虾米，也紧闭着口，一声不吭不带求饶，顿时觉得这小子有骨气，于是出手三五下把几个鳖犊子给揍跑了。
从那以后，姜四知道了老崔家的事儿，时不时就给崔大光推一些赚快钱的活儿，买了肉点心糖果啥的也留一些给崔家的孩子们，因着姜四人缘好，机械厂的司机师傅卖他面子，有了零散的活也给崔家，崔家日子好过不少。
崔大光这孩子是个知道感恩的，隔三差五给姜四送肉骨头跟排骨肉的，姜四不要还不成。
姜二听完着实一愣，回头恰好看到姜四俊朗的侧脸，心里颇为感叹，自己从小看到大的调皮小子总算是长大了。
毛驴车拐进了柳树胡同的小路，往常安静的小胡同这会儿吵吵嚷嚷的，姜二好奇道，这是咋啦，姜四摇头他也不知道。
正好住在老赵家隔壁的一个婶子着急忙慌从胡同里跑出来，看见姜家兄弟俩立马跑过来跳，“哎呀，小四啊你总算是来了，快去老赵家看看吧，老刘家那帮子王八羔子又来闹事了！”
姜四脸色一变，一言不发直接从毛驴车上跳下来，大步流星往老赵家赶，姜二急得跺脚，在后头喊着让他别冲动，转念想了想，赶紧牵着毛驴车也往老赵家跑。
还啥冲动不冲动的啊，对上老刘家那帮子不要脸的玩意儿，跟他讲道理都费口舌，直接攥着拳头上去打就是了！
此时，老赵家的院子里，刘老太正掐着腰尖着嗓子叫骂，”这就是你们家教出来的好闺女，不孝婆母，咋地下了个崽儿就上样子了，呸！给谁看啊，孙子是俺们老刘家的孙子，今天就是说破大天儿来，你们也得把俺孙子交出来！”
这老婆子跟个老母鸡一样趾高气昂，边上有人看不过去给老赵家说两句，也让她一口唾沫星子喷回去，刘老头一脸愧疚加窘迫，低头坐在一边跟沉着脸的赵老头道歉，“亲家对不住，这事儿是我们家的错，你多包容，以后咱们两家还是一家人，说起来小翠也不是没有错，好好的回娘家也是不懂事儿.......”
赵老太在屋里快要炸了，赵满抱着小侄子，气鼓鼓陪在赵翠跟前，赵翠靠在床上哭的眼都红肿了，看的当妈的一阵心疼，要不是赵老头放下狠话，不让家里娘俩几个出去，赵老太早就带着小闺女赵满杀出到院子里了。
看起来赵老头还是想给小外孙一个完整的家，想给刘家最后一个机会，谁知道刘建设抱着手靠墙，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这时候了刘家还往她闺女头上栽赃，赵老头一阵冒火，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对着刘老头怒道，“放你娘的屁！姓刘的这话你也说的出来，我家小翠大冬天的坐月子连点热水都没有，孩子饿的哇哇哭，她要是不回娘家，娘俩死在屋里都没人知道，就这你还给孩子扣屎盆子！你还有没有良心！”
刘老头哑口无言，羞愧难当，刘老太跟在一边装死的刘建设可忍不住了，一个叉着腰开口大骂一个也不当龟儿子了，跑出来推搡赵老头，嘴里不干不净地，刘建设看赵老头气的青筋暴起，刚想开口骂一句老家伙儿，给他老丈人一拳头，突然被人一脚踹在膝盖窝上，腿下一软，脚下一个绊子，狠狠摔在了地上。
刘建设都不知道自个儿是怎么摔倒的，只觉得膝盖骨敦敦实实地疼，脑瓜子嗡嗡的，跟有窝大马蜜蜂蜇他一样，疼得他眼冒金星，呼啦啦喘粗气要爬起来骂，“他娘的，谁暗算老子！”
姜四又是一脚猛踢在他屁股上，这一脚力道极大，刘建设嗷一嗓子嚎出来，趴在地上直抽抽，他放佛感受到了危险，下意识跳起来想跑，身后的男人的嗓音透着狠戾冷意，“你敢跑？”
听到这声音，刘建设身子抖了抖，很是识时务，直接趴在地上动都不动了。
一直在后面给弟弟保驾护航的姜二：“........”
这鳖犊子也忒没骨气了。
围在院子外头看的街坊邻居忍不住鄙夷。
“老刘家的儿子真是个窝囊废。”
“还是文化人呢，也不嫌弃丢人。”
“就是......”
刘老头被噎得脸红脖子粗，刘老太冲出来骂骂咧咧，就要往姜四身上挠，姜二是个护弟弟的，立马窜出来，刘老太一爪子挠在他大黑脸上，姜二吃痛一声，赵老太可忍不住了，直接跳出来，对着刘老太挥手就是一巴掌。
赵满也拖着家里的大榔头出来要砸人，一家子惊慌失措，赵翠抱着儿子看着爹妈妹妹为了自己拼命的样子，咬着唇再也忍不住中的苦楚，她紧紧抱着儿子从堂屋的抽屉里头拿出结婚证，直接摔在刘建设脸上，声嘶力竭道，“畜生，我要跟你离婚！”
第83章
赵翠此话一出,老赵家院子里静了静，刚才还抓着姜二死挠的刘老太一分神儿,冷不丁让痛的呲牙咧嘴的姜二铁巴掌一推，这老婆子自个儿没站稳，四仰八叉摔在地上摔了个大腚瓜儿，这下子可好了，刘老太直接瘫在地上拼死拼活的骂了起来，“好你个小瘪妇！就你想跟俺儿离婚,呸！做梦呢，俺先让俺儿休了你！出了俺刘家的大门看谁还要你个烂.....”
眼瞅着刘老太嘴里的污言秽语就要骂出来了，刘老头难得硬气了一回,黑着脸让她闭嘴,再闹就让她滚回家去。
刘老太耀武扬威了几十年，还没从听过重话，如今看老头子横眉怒目的模样，还真给吓着了，气势不能输,老婆子哼了声，扭着头到底没作声了。
刘老头幽幽叹了口气,看了眼满面泪痕的赵翠和儿媳妇怀里白胖的孙儿,也不知道是预料到了好好一个家即将分崩离析，还是后悔娶妻不贤，教子无方才惹出这一系列的祸事儿,总之沟壑纵横的老脸上苍老了许多,不过,他到底是刘建设的亲爹,看着不争气的儿子摊在地上装死,怒其不争也好，还是尝试着想保住这个小家，他看向赵老头，目光哀切，“亲家........”
赵老头还没说话，赵老太一下子把老头子顶到一边儿，提前上前一步冷笑道，“吆！刘打铁你这是喊谁亲家呢，刚才我家翠说的你也听见了，红口白牙，大白天的今个儿咱们两家就把事儿说清楚了，我闺女要跟你家儿离婚，这个我们老赵家一家子举双手赞成，你可别胡乱攀亲家！”
话到这儿，刘老头心里还想盼着赵老头能心软呢，可赵老头看也不看他一眼，赵老太直接喊他大名了，这别摆着是不想跟刘家续姻缘了，当下心中凉了半截，谁知道更折磨人的在后头，气狠了的赵老太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一句接一句的往他老脸上怼，“今个儿在场的都不是外人，咱们都是处了十几二十年的老邻居了，我家翠是啥样的闺女大家伙儿也清楚，自从我家翠嫁到老刘家，前头也不过三年光景，我家翠老邻居们都知道，从小就是个懂事能干的孩子，我跟她爹忙着挣钱，就翠领着满长起来的，这孩子从小洗衣做饭，拾掇家里，里里外外都是一把手，等嫁人了，给老刘家当牛做马又生娃儿，大冬天坐月子的，连点儿热水也没有，孩子没吃没喝就这黑心的刘老婆子还让翠在大冬天里洗衣裳，用的还是冷水！寒冬腊月的，这是想冻死我闺女啊！”
赵满接着哭着眼红红，“我姐嫁到刘家，家里陪嫁的东西都让他们一家子贪了，去年冬上我姐只有一床破棉絮，手脚冻的都生疮了，想买个几毛钱的蛤蜊油都要被骂，说她败家，咋我姐自己挣的工资还不能自己花了？”
赵翠也是满心悲切，她忆起丧偶一般痛苦的三年婚姻生活，看看怀中尚在牙牙学语的儿子，不住悲从中来，紧紧抱着稚子放声大哭起来。
这会儿老赵家院内外已经有不少邻居了，其中有好几个婶子是看着赵翠姐妹俩长大的，看着闺女哭，自个儿也忍不住抹眼泪，集体对着刘家人讨伐起来。
“呸！大冷天的让个没出月子的媳妇用冷水洗衣裳，这是人干的事儿，真是黑心肝烂心肺的一家子！”
“这个老婆子还有脸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