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听得很认真,马上回答:“梅团长,而且梅团长一个也不够,可能梅团长又问战友借了钱。”
在民间买卖开放之前,农村里就是赚工分,除非像他那样能捉野猪上交,得到奖励,否则一般人家,也只有年底才有点钱分,而城里职工就不同了,每个月都有真金白银的工资。
但普通职工的工资,肯定也筹不够开经销部的钱,而梅团长职级高,资历长,这么多年下来,储蓄应该也不少了,身边差不多职级的战友也一样。
“可是,”陈默犹豫了一下,说,“民间买卖开放之前,也已经有人在隐市暗地里做买卖,李老板会不会也在那儿做过生意?”
“他的合作伙伴有可能,”董思思说,“但李老板不会。”
“梅团长这个身份,如果李老板去隐市做生意,一旦被抓了,会很麻烦,梅团长那边也不好办。”
“而且,你还记不记得,梅团长说过,他家里其实是不喜欢李老板的,而梅团长本身在部队里,跟李老板夫妇见面少,梅团长跟李老板不会太亲近。”
“但梅团长却非常笃定,显然跟李老板就只是一句话的问题,如果梅团长不是借钱给他的那个人,跟李老板平时见面又少,感情不深,他不会这样直接告诉你的,而是会跟你说,他会先问一下他妹夫。”
直到这个时候,陈默才露出一脸恍然的表情。
董思思问:“现在明白了?”
陈默点点头,一脸崇拜地看着她:“明白了,思思你好厉害。”
董思思早就已经听腻了别人对她的夸奖,但这个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觉得还挺受用,不由自主地有点小得意,抬了抬下巴,傲娇地说:“还行吧。”
她心里又想想:哼,居然千里迢迢跑去求别人学做生意,她明明这么大一个全球百强公司总裁,就站在他跟前!
董思思想了想,又说:“做生意,不是买卖这么简单。根据已知的信息,判断背后各种可能,这在跟合作伙伴相处,或者在跟客人交流,都是非常有用的。”
陈默连连点头:“嗯,我记住了。”
他的记性很好,董思思是知道的,但理论跟实践总有出入,还是得到时候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现在说这些也没太大用处。
“我们跟李老板他们不一样,”董思思说,“他们有起步资金开经销部,我们可没这笔钱,哪怕有跟李老板一样的起步资金,也找不到合伙人。”
陈默也明白了:“我们现在攒不到那么多钱,或者我可以先试试做临时工?”
“那还不如你打渔赚得多。”董思思无奈地笑了笑,话锋一转,又说,“等年过得差不多的时候,你再去给李老板夫妻拜个晚年就好,到时候他们会主动提起这件事的。”
反正陈默什么都不懂,就算有起步资金,也是要吃亏的,总要先学了,甚至在李老板那儿“实习”,积累一下经验。
拜年也是个合适的上门理由,而正月头几天过年的话,人家肯定也忙着走亲戚朋友,陈默说是他们救命恩人,但除此之外,本来就没什么交集,太早去拜年就不合适了。
陈默连忙又记下了。
*
这会儿已经下午五点多,陈默想起昨天跟三姨说好,今天把海洞里的兔子带回来,又想起今天媳妇为了陪他,中午饭都没吃好,决定再加点菜。
他出了一趟海,除了把之前藏在海洞里的野兔抓了回来,居然还抓了两只龙虾回来,顺带还捡了点小毛鱼回来喂鹅。
本来,陈默今天是打算从山上回来后,就带五只小鹅去滩涂觅食的,但今天显然是来不及了,于是他只能先喂一天豆粕,混一点剁碎的鱼肉。
董思思还在看书呢,就看到陈默喜上眉梢地回来了。他快步走到她跟前,一脸兴奋地说:“思思,这回我真摸到龙虾窝了!”
今天真是好事成双,先是梅团长来找他,现在又是龙虾窝,让他都有点不敢相信,这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
要知道,华国龙虾虽然行动迟缓,但白天都喜欢藏在石缝下,冬天活跃度也很低,所以除非莲香饭店的陆经理特别要求,否则他不会在冬天找龙虾,因为太费时间。
没想到,今天去取兔子的时候,居然让他发现了!
董思思也有点惊讶,笑着说:“运气真好。”
看到这龙虾,她又想起之前他们给陈继东夫妇做的局,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让你伯父伯娘知道,你上回实际上没有捅到龙虾窝?”
“嗯,我记着呢,”陈默说,“之前没说,是不想他们吵闹,今天集会,他们是重点批评对象,就趁现在说最好,他们也不敢说什么,估计今晚就会找上门来了。”
董思思见他都打算好了,而且安排也没问题,于是说:“那你要搞定他们,我可听不得他们骂我。”
陈默马上说:“我不会让他们骂你的。”
这还差不多,董思思满意地点点头。
*
晚上在兰家吃饭的时候,陈翠香果然做了一锅红烧兔肉,还有蒜蓉粉丝蒸龙虾,五花肉白菜炖粉条,全是硬菜,比普通人家过年吃得还好。
“哇今天好丰盛啊!”
厨房里还在忙碌着,兰翔看到饭桌上热气腾腾的红烧兔肉,不争气的眼泪从嘴角留了下来,伸出手就要先偷吃一块。
陈翠香拍了一下他的手,瞪了他一眼:“这还没开吃呢,你嫂子还坐在那儿呢,没点礼数!”
兰翔嚷嚷道:“哎呀,嫂子又不是外人!”
陈翠香真想拧儿子耳朵:“这是外人不外人的问题吗?”
兰志凌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兰翔,你去厨房帮忙,本来今晚就是给你默哥庆祝的,人家还在厨房忙着,你这算啥?赶紧弄完大家一起吃饭。”
于是兰翔又跑去了厨房,一阵过后,菜终于齐了,兰志凌还拿出了自己酿的野莓酒,大家坐到一起,给陈默庆祝。
经过今天这个事情之后,除了平时跟陈默交好的兰家、隔壁村的周少鸣和黎愈,其他人都要学习三个月。
而且,公社里为了保住荣誉锦旗,一定会大力抓文明的,社员里也会掀起一阵讲文明树新风的新潮,大家都是祖国的好同胞,不能侮辱同胞,文明礼让,共建和谐公社。
这也意味着,大家从此不敢得罪陈默了,尽管这种尊重只是明面上的,相熟之间提起,也只是酸溜溜地说不过命好,出门遇着贵人。
“命好?”董思思笑了一下,毫不在意地说,“让他们遇上试试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命捡到这个便宜。”
这话里显然有玄机,陈默之前没跟人提起过在县城里发生的事,因为他确实觉得不值一提,而今天事发突然,兰家也没来得及问。
于是,其他人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董思思为了考一下陈默,让陈默来解释。
陈默解释完,兰翔兄妹不明觉厉,鼓掌表示好厉害。
陈默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都是思思教我的。”
兄妹俩哇塞一声,对董思思的崇拜更高了。
酒过三巡,董思思本人是能喝酒的,但原身这身体一点酒精都没碰过,现在喝了两小杯,就开始有点晕乎了。
“哎呀,这……”陈翠香没想到她酒量这么差,“这野莓酒也不烈,思思这是一杯倒。”
陈默平时会放点酒在船里,天冷时喝点酒可以驱寒,所以酒量还不错。他看着开始有点迷迷瞪瞪犯困的董思思,也不敢留太久,匆匆吃完饭之后,扶着她走出兰家。
董思思是有点上头,但还是有意识的,靠在陈默身上,整个人像是踩在云里,感到脚步一时轻一时重。
她不想动了,皱了皱眉,朝陈默抬起手,抬起脸看着他:“走不动了,抱我。”
月色下,少女的脸被镀了一层柔和的光,脸上浮着红晕,说话间,陈默甚至闻到了她身上的酒气。
他感到心脏漏跳了一拍,低低地应了一声,俯下身,将她打横抱起来。
董思思在他怀里调整了个姿势,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把脸往他心口靠,打了个呵欠,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他的衣服玩:“陈默。”
陈默低下头:“嗯?”
董思思皱了皱鼻子:“你好笨噢。”
陈默:“嗯,我知道,我会勤快点的,勤能补拙。”
但少女好像没听到他这句,自顾自地说:“但没关系,你可以做我的保镖。”
“嗯?”陈默有点没反应过来,但媳妇说的总没错的,于是他又应了一声,“嗯,好。”
回到对面房子的时候,他的伯父伯娘果然又等在门边了。
梁晓敏一看董思思那样子,就知道这是喝醉了,心里狂喜:太好了!没选错时机,这臭丫头醉得实在是太及时了,这样她就没法碍着他们忽悠这傻侄子了!
但是,想是这么想,梁晓敏虽然心里很讨厌董思思,但她知道,这傻侄子把这狐媚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想哄他,那必须是先装出关心这狐媚子的样子!
于是,梁晓敏“哎哟”一声,一脸夸张地迎了上来,装作心疼的样子,朝董思思的脸探出手:“呀,这孩子怎么喝醉啦?哎唷,好孩子,是不是很难受?待会儿伯娘给你熬醒酒茶去……”
然而,还没伯娘碰到自己媳妇,陈默就马上侧过身,让伯娘摸了个空。他皱了皱眉:这女人在想什么?居然以为他会让她碰他媳妇?
梁晓敏声音尖利刺耳,董思思迷迷糊糊间往陈默怀里拱,又捂了捂耳朵,陈默见状,打算直接绕过伯父伯娘进屋。
陈继东和梁晓敏等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有这好机会,怎么可能会放过?于是两人脸皮也不要了,夫妻俩手拉着手,又追上陈默,拦住了他。
陈默皱了皱眉,一脸不耐烦:“别挡路。”
陈继东心里有点惊讶,这傻小子居然也会有这种表情!长能耐了,居然敢说自己伯父伯娘挡路,真是没大没小!
不过也是,攀上个团长了,能不牛气吗?
“默啊,”陈继东生硬地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伯父跟伯娘想跟你聊两句。”
伯娘连连点头,说:“默啊,咱们毕竟是你伯父伯娘,你就是对伯娘心里有怨气,也不能不理你伯父呀!你和你伯父血脉相连,都是陈家人!”
“‘都是陈家人’?”陈默脸色一冷,嘲讽地看着他们,“我十七岁那年,大概下午五点左右,就在柴房里面,你们不是还说我是不知道哪里的野种?”
那个情形,他记得很清楚,甚至连这两人的表情、语气、动作,都记得分毫不差。
他知道的,自己从小就和公社里大多人长得不太一样。
除了眼睛的颜色之外,他的个子,就比其他所有人都高,长得也壮,而他爹也就一米七左右,陈家人的身高一直也就中等水平。
事实上,粤省人普遍都不高的,他也没吃到多少营养品,还能长成这样,显然体格就不是随他爹的。
还有,他的五官,粤省人大多数人脸都是很平的,而他的五官却不是。
而他亲娘,是下乡不久之后,就跟他爹结婚了,据说是早产生下的他,可一般早产儿身体都是很弱的,而他全身上下没半点像早产儿。
陈默笑了一下,却是皮笑肉不笑,对陈继东夫妇说:“难道伯父伯娘不记得了?没关系,我记得很清楚。”
陈继东夫妇脸上一阵尴尬,怎么也没想到,当年他们随便几句,居然被陈默听了去。
梁晓敏马上说:“哎呀,那都是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陈默面无表情:“很好笑么?”
梁晓敏:“……”
这死孩子,真是把董思思那讨厌鬼的说话一套学了个精!
两人又开始装可怜打亲情牌了,陈默知道他们是为什么而来,于是说:“你们想跟我们和好?”
诶?有戏!陈继东以为他这是终于松口了,和梁晓敏互相看了一眼,夫妻俩十分有默契:这傻小子果然还是傻小子!好哄的很!
陈继东一脸痛心地说:“那当然的,阿默,我和你伯娘是说过那些混账话,但这些年我们也把你养大了吧?都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梁晓敏赶紧附和,又说:“默啊,你看,你救了团长的妹夫,那就是团长的大恩人哪!让团长给你在城里谋个差事,还不简单?你去了城里,我们替你照顾思思。”
她心里美滋滋地想,然后你每个月给点伙食费就好!看他把那狐媚子当心肝宠,不得把一大半钱都拿回来?
然后,两人就听见陈默说:“没有龙虾。”
伯父伯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嗯?龙虾?什么龙虾?怎么突然扯到龙虾了?
见他们一头雾水,陈默慢条斯理地解释:“之前我跟你们说,捕了一窝龙虾,等着国营饭店收,是假的。”
“什么?!”
两人失声叫道,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陈默。
梁晓敏指着陈默,手都抖了:“你你你……你说什么?假的?!陈默,你这不是骗人吗!你有没有良心啊?”
陈继东也反应过来了,马上就说:“陈默,那你俩得把彩礼跟三转一响都还给我们,那都是我们的血汗钱!”
好你个陈默,居然都是骗他们的!为了娶董思思,居然骗他们钱!
董思思这狐媚精,到底给陈默灌了什么迷魂汤?
见陈默无动于衷,丝毫没有羞愧的样子,梁晓敏就知道,这侄子是没打算还钱还彩礼了,那可是她亲儿子的三转一响啊!
也怪当初他们太相信陈默了,谁又能想到,这一向老实巴交的傻小子,居然敢骗他们这么大一笔钱!
梁晓敏气得肺都炸了:“你这白——”
“说话前可要想清楚了,梁晓敏。”陈默冷冷地说,“看来你下午的集会是白参加了,你敢再说一次‘白眼狼’,公社的锦旗说不定就会因为你掉没了,你们就等着再多学习几个月,学学怎么尊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