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南方雨水特别充足, 尤其是年初,不时会阴雨连天,伴有春雷。
这一晚的雨声雷声就没有停过, 闪电的光不时从窗户里照进来,映得董思思的脸色愈发苍白。
陈默早就顾不得分床的规矩了, 抱着她躺在被窝里,将人紧紧搂在怀里, 可即使这样,也丝毫没法减轻她的恐惧。
他能清晰地感到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压抑的呜咽声轻微又弱小,像一根根针一样,扎在他的心头上, 绵密的疼。
他不停地安抚,在她耳边小声地说话,可他和她之间仿佛隔了一堵无形的墙, 声音无法传达过去,没有被她听见。
甚至,过了很久, 他才发现她哭声小, 是因为咬着自己的唇, 等他发现时,她嘴唇已经被咬破了,他连忙把手指抵上去,让她咬自己的手指。
两人一整夜都没睡,直到后半夜雷声没那么频繁, 陈默才感到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 只是雷声突然又响的时候, 仍是身体绷紧,拽着他的衣服。
到天亮时,雨势已经小了很多,淅淅沥沥打在瓦片上,听起来很是安宁。外头挂着厚厚的乌云,天光灰暗,连带着房里都比平时暗了不少。
陈默怀里的人也终于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出去房间简单地跟兰家人说一下,说董思思有点不舒服,昨晚没睡好,今天都会在房间里。
兰志凌夫妇一看陈默,小伙子衣服皱巴巴的,胡茬也出来了,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看就知道他昨晚也没睡好。
陈翠香连忙问:“那要不要去看一下大夫?”
陈默摇了摇头。
没伤没痛,怕打雷也不是什么病,大夫怎么看得好呢?
陈翠香还想说什么,兰志凌看出不对了,连忙给自己媳妇使了个眼色。陈翠香一脸问号,但也还是没再多说。
兰志凌朝陈默说:“那你去陪一下思思,最近也确实回来少了,赚钱是重要,媳妇也很重要。”
听到这话,陈默更加愧疚了,情绪都明明白白摆在脸上。
兰志凌夫妇看在眼里,过来人多少都懂一些,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打听的时候,让他赶紧回去陪媳妇了。
陈默回到房间,董思思仍是维持着他离开前的姿势。
少女微微蹙着眉,显然睡得很不安稳,脸颊唇瓣都没什么血色,脸上还挂着泪痕,眼角都是湿润的。
陈默看得一阵心疼,悄悄地躺了回去,刚想把手放到董思思耳边,董思思却忽然睁开了眼。
她眼里还覆着一层水光,可眼神茫然又冷淡。
陈默从来没见过她这样,一下子就屏住了呼吸,手也僵在半空,不知道该怎么办,是继续躺着,还是像平时那样遵守规矩,只能蹲守在床边。
“思、思思,”陈默小心翼翼地问,“我能睡这里吗?”
董思思整个人都是混乱的,思绪还陷在过去那场噩梦里,大脑像是被重物碾过了一样,连反应都迟钝了不少。
她缓缓地眨了眨眼,目光落到陈默脸上,男人正一脸担心地看着她,她闭了闭眼,慢慢地脸埋到他心口。
男人的心跳沉稳有力,宽阔的胸膛,温柔又强壮的臂弯,让她找回了一点安全感。
“我昨天不该去县里的,思思,对不起。”
陈默又高兴又难过,既高兴董思思这样信任他依赖他的姿态,可她现在这样难受,他也跟着心疼:“以后只要是下雨天,我就不出门,都陪在你身边,思思,对不起。”
董思思一脸疲惫,声音都沙了:“你在不在我都这样,这是病。”
“生病了?”陈默一听,紧张了,他之前还以为她只是单纯的怕打雷,没先到居然还真是生病,“那我带你去卫生站。”
“精神病,”董思思想起这年代还没有心理医生一说,又换了个通俗一点的说法,“就是心里有病。”
她顿了顿,低声地说:“陈默,我小时候被绑架过。”
*
董氏家族庞大,不管是直系还是旁系的孩子,从小就被严加教管。
董思思现在回想自己的童年,那些模糊的印象中,也不过是换了一轮又一轮的家庭老师。
董氏给的很多,老师们也很尽力,她妈妈甚至安排心腹在旁边看着,就拿着尺子,走神了或者做错了,直接打掌心。
直到五岁那年,家里给她安排了一个年轻的文化课老师。
那是董思思年少时最小的老师,才十八岁,高三毕业,能给她补课,是因为她爸爸下属推荐的。
中间的弯弯绕绕,董思思也不清楚,当时的她也不在乎,只觉得这个温柔的大哥哥,跟其他所有一板一眼的老师都不一样。
她甚至在没人的时候,连老师都不叫了。
她学得很快,家里也对这个小老师很满意,甚至在董氏举办生日宴会的时候,也给他留了一个参加名额。
然而就在那个下午,他绑架了她。
他带着她偷偷溜了出去,她以为他会像他承诺的那样,带她去好玩的地方。结果她一觉醒来,她被带到了荒郊野岭。
跟她一起被绑的,还有一个小堂弟,因为他们走的时候被小堂弟看见了,于是他把人也一起哄来了。
那是董思思第一次知道,一个平日看起来温柔善良的人,可以转眼间变成恶魔。
堂弟在她眼前被杀了,在那人提着带血的刀转向她时,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使尽全力朝门口跑去。
那人在她身后大笑,让她跑,说是要跟她玩躲猫猫。
那晚也是瓢泼大雨,可她根本找不到路,听着身后不远处的狗吠声和发狂的笑声,她跌跌撞撞地躲在一堆木柴箩筐后面。
那几条大狗转眼就追了上来,咬着她的衣服将她拖了出来,她那小老师就这样看着她摔在地上被吓破了胆,提着刀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过来。
大雨模糊了她的眼睛,可她却清晰地看见,那人衣服上还带着她堂弟的血,冲着她咧开嘴,像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
“他没有杀我。”
董思思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好,急需一个排解的方法。
童年那场噩梦像是一个烙印,深深刻进了她的灵魂里,不管后来做了多少心理治疗,都无法洗去。
雨夜,雷鸣电闪,狂吠的狗,滴血的刀,狰狞的笑脸,那一帧帧定格的记忆,会在雷雨夜里在她眼前自动播放。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的住所都会用上最好的隔音材料,房间更是一关上门和窗,就听不到外界一丝声音。
她的生活助理会每天看好天气预报,有雷雨的天气,她就不会出门,呆在没有雷声的房间里。
“我很喜欢他。”董思思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两个人,一个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过往,一个在半空中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可我爸让他家破人亡了,所以他是来报仇的。”
生意场就是战场,没有刀光剑影,却也能将人逼到绝境,绝境之下,人受不了,就没了。
她老师的爸爸,就是在和董氏竞争时落败,资金周转不过来,被追债,不想拖累家人,一死了之,随后妻子一病不起,没多久后也去世了。
陈默安静地听着董思思说起往事,知道了她的世界,她的身世,她的过往,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会怕狗了,又为什么昨晚会这样异常。
他甚至忍不住去想象那个场景,想到小小的思思被淋得浑身湿透,惊恐地躲在箩筐里,无助地喊着救命,一想到这些,他就心如刀割。
董思思能感到陈默的臂膀又收紧了些,如果是在平时,她会觉得难受不高兴,会训斥对方,可在这个时候,她却只想他再用力点,让疼痛来麻痹自己。
陈默又心疼又难过,这里没有她需要的心理医生,也没有能完全隔绝雷声的房子。
他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却没有哪一刻能像现在这样让他清晰地认知,这个配不上,到底是有多配不上。
她是全国首富家的千金,是家族的执掌人,放到整个世界,也是榜上有名的。所以,她才能教他那么多东西,随便点拨一两句,就能让他和其他人都震惊。
“思思……”陈默沙着声说,“我们可以搬去别的地方,去那些不会下雨打雷的地方。”
他知道,这里比起思思的家乡,是落后了许多。
他也知道,为什么思思总是睡觉比做其他事多,因为她就是在睡觉的时候来到这个世界的,她大概是想着在睡觉的时候,就能回到那边去。
可是,他也不想放手。
“我会保护你的,思思,我发誓。”
“这里无聊又落后,我讨厌这里,陈默。”董思思闭着眼,声音里透着精神损耗后的疲惫,“但你在身边,我很高兴。”
陈默睁大了眼,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秒之后才反应过来,一阵狂喜涌上心头,更加用力地抱了抱怀里的人。
他知道这还算不上喜欢的,他知道。但这也能说明,他在思思的心里,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董思思有点喘不过气,扯了扯他的衣服,闷声说:“松开点,我透不过气了。”
陈默连忙松了松手,但还是环着她:“对不起对不起,弄疼你了吗?”
董思思“嗯”了一声,又往陈默怀里蹭了蹭:“我想睡会儿,你会摇篮曲吗?”
陈默连连点头:“会的会的!”
于是,他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轻声地哼唱起来。
没过几秒,董思思说:“算了,还是别唱了。”
好难听。
陈默:“……”
陈默脸上微赧,只好闭上了嘴,心想回头还是跟三姨学一下才行。
*
从这天起,陈默每天都留意天气情况,不再落下一天天气预报,只要是下雨天,就在董思思旁边寸步不离。
有了陈默在身边,董思思的情况好了很多,虽然仍是怕打雷,但反应已经不像第一次那么大了。
李超英最开始连着几天没见到陈默过来,还以为陈默是因为上次跟合伙人没谈拢,后来才得知原来是家里有事,这才松了口气。
陈默虽然没法像之前那样经常去县里,但在家里也没闲过,做了一大堆草编、竹雕的小玩意儿,不下雨的时候就亲自送到李家,让李家拿着这些小玩意儿卖汽水。
李超英既感动又不好意思,之前他虽然让女儿找人定制类似的小玩意儿,但做工都没陈默的好,花样也少,如果说陈默的是栩栩如生,那他们买的那些就是呆头呆脑的。
最要命的是,别人也有样学样,也找人定制去了,结果现在这招都不好使了。
现在陈默回来,大家都认准了他那张脸,只要他带着李瑜再摆一次,效果马上就能回来了。
陈默和小弟们养鹅也养了两个多月了,狮头鹅们每天好吃好喝,不得不多吞点砂石来帮助消化,吞下金子的机会自然也大大提升,这会儿他们已经攒了一斤多的金子了。
按照每克一百二三十的价格来算,差不多十万块,几个人分成,陈默和董思思肯定是占大头的,在这个年代已经是非常厚的本钱了。
钱生钱才能赚大钱,但如果陈默自己一个人做生意,金子的本钱还是不够的,所以需要跟人合资,李超英是很好的合作对象。
但养鹅淘金的事情,陈默还不能跟他说,于是等到两人谈起进货成本的时候,陈默说:“李叔,你们有想过自己开厂子吗?”
李超英说:“我当然有了,可那俩家伙不是干大事的人,屁点大的事情都算着,他们现在卖卖汽水就满足了。”
“我可不满足,”他哼了一声,拍了拍陈默的肩膀,说,“叔也不怕你笑话,我跟你说,别看我几十岁了,我也还是觉得卖汽水不够的,就要做大的,不为别的,我总不能一辈子让老丈人看轻,我得让他知道,我是配得起他女儿的!”
陈默之前早就从梅团长那儿听说过李超英夫妇的事情了,想想自己和思思,顿时觉得他和李超英有点同病相怜。
他不知道思思的亲爹怎么看,但他自己也知道,要是把他放到思思那个世界,两人身份天差地别,他连走到她跟前的机会都没有!
可不管怎样,他就是和思思相遇了,他现在也碰上国家刚开放买卖,又握着一笔本钱,只要他抓住机会,他就能让思思过上好日子!
陈默点点头,朝李超英说:“李叔你一定可以的,我以后也要继续向李叔学习,多赚钱。”
李超英哈哈一笑,他可太喜欢小陈这小伙子了,踏实又勤快,就算他那两个合伙人还是不同意入伙,他以后也会继续带着陈默干的。
“我明天约了那两个家伙,再谈谈入伙的事情。他们无非就是怕多一个人入伙,多一个人分钱,真是掉钱眼里了,你入伙的钱也不多,分的钱比他们少多了,可你的手工活能给他们多赚多少,这都不会算账!”
陈默之前报给李超英,是入伙一千块,比起他们一个人上万块的资金,确实是少得多。
但陈默记得媳妇说的,这个入伙一千块,不过是个借口和跳板,目的是让李叔看到那两个合伙人的短浅,再一比较,心理上向他倾斜。
甚至,如果李超英和合伙人决裂,等到陈默把本钱兑出来之后,就可以直接跟单干状态的李超英合作,彻底甩开原来的合伙人。
第二天中午,李超英带着陈默,来到了约定的饭馆包厢。谁知,一进去之后,除了两个合伙人冯贵、黄海东之外,还多了一个面生的小伙子。
李超英一看就皱了眉头,而陈默也是,因为那第三个人,正是思思的堂姐夫殷二山。
之前董家那几个人来他家闹了一顿,最初来的借口,就是思思的堂姐董春玲和殷二山要结婚了,来给他家送请帖。
那天最终闹剧收场,他们也没收董家的帖子,董家后面还来过人再请,他直接放了一群鹅追在他们后面。
李超英不认识殷二山,只以为是俩合伙人的哪个亲戚来蹭饭的,也不好说什么,但也只把对方当空气,毕竟冯贵和黄海东明知道谈入伙,还带个外人来,多少对他有点不尊重。
谁知,黄海东先开口了,朝李超英介绍,说:“老李,这是沙湾陶瓷厂的殷会计。我之前不是说搞一批陶瓷小摆件做汽水套餐吗?多亏殷会计介绍,我低价搞来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