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尔只是简单地联想了一下,就觉得不寒而栗。
如果光辉之神也捣鼓出来这种东西呢?现在的人们也会和精灵一样失去自我吗?神瘾会让人对神术力量上瘾,但除了精神方面的抗拒,没有人能够信誓旦旦地说,神术是对人体有害的,它连副作用都没有,反而会提高被使用者的体质。
西奥里欧可以冷酷地注视着精灵滑落深渊,但他不会无视克莱尔的担忧。他安抚性地捏了捏被自己握住的那只手,温和地说:“不用担心,光辉之神做不到这一点,祂的神职里不包括人类。”
说实话,神明的存在距离克莱尔还是太过遥远了,哪怕身边是个觊觎神明权柄的西奥里欧,她也只当他是新生的类神,借着神明被权柄反噬的衰弱期吞噬祂们的力量以壮大己身。
在一些隐秘的知识里,这种存在被称为“神孽”[1]。
在克莱尔所接受的神秘学教育里,神明都会排斥和自身权柄不融洽的存在,比如一名推崇美德、执掌荣誉的神明,祂就会远离卑鄙之人、无信之人、犯罪之人。
但神孽不一样。
他们本来就是负面力量的产物,根本不存在什么神孽崇尚八美德、发誓要屠尽所有邪神走狗的事情。神孽的天然立场就是站在神明对面的,神明越衰弱,他们越强大。
西奥里欧的表现简直太符合这一点了。
克莱尔不介意他也是个恶棍,她喜欢对方看向自己时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利益的目光。那是人类永远做不到的。
“祂的圣骸呢?”克莱尔问。
“被摧毁了。”西奥里欧慢悠悠地笑了起来,“当一个神明死后,只有祂们的骸骨才能呈现出祂们的模样。因为祂们死后逸散的神力会自发地把所有神像视为容纳自己的容器,可那个时候,无序的神力只会撑爆凡人的造物。”
克莱尔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关键,她忙不迭地问:“是谁摧毁了祂的圣骸?”
西奥里欧的手指微微用力,那根传承了数代大祭司之手的权杖就变成了碎片,在生命之神神徽的前面,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是现任的精灵女王。”他勾起了唇角,笑容里带着轻微的戏谑,“伊思塔利丝二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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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神孽:是出自DND(龙与地下城)的一个词语。
枯萎圆环
无形的帷幕正逐渐笼罩住斯科特比斯。
站在精灵王庭的高度,能清晰地看见,斯科特比斯已经与周围的空间产生了割裂感,就像一块被强行安在错误位置的拼图,正在某种外力的作用下被缓慢拔出。
伊思塔利丝二世微微阖上眼。
“您确定要这么做?”一个听不出性别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他们都是您的子民,女王陛下。”
伊思塔利丝二世没有回头。
“你也是。”她说,“曾经是。”
“是么?”那个声音轻快地说,“真抱歉,陛下,我不记得了——进化是要付出代价的,我想我付出了不少,或许身为低等生物时的记忆就在其中。如果您愿意替我记住它们的话,那可真是太好不过了,陛下。”
“我只关心我的子民。”伊思塔利丝二世笑了,笑容里没有什么温度,“但你不是,莱伊库。”
莱伊库曾经也是精灵,他效忠于精灵女王,和她抱有相同的理念——铲除生命之神的信仰。
对于如今的精灵来说,生命之神就是一颗毒瘤,祂的信仰顽固地盘踞在每一个精灵的灵魂和躯壳里,像贪婪的寄生虫一样汲取着养料,让自己得以苟延残喘。
精灵不需要祂。
但神瘾需要。
于是,所有精灵都在为了生命之神而奉献自己,从王室到平民,没有哪个精灵能逃得过神瘾的桎梏,哪怕是那些已经自发地聚集在一起、组建出来名为“圆环”的组织的精灵。
伊思塔利丝二世同样逃不过神瘾的控制。她是女王、是领袖,也是不得不向神瘾低头的囚徒。
她的老师,前任原初神庙大祭司曾因当中指出神瘾之错而被她的父亲吊上了绞刑架,因此,伊思塔利丝二世明白,自己要学会蛰伏。她小心翼翼地把对神瘾的不满包裹起来,用虔诚的祈祷、崇拜的姿态和对神瘾现象的放任与沉溺。
她非常擅长伪装,所以从一众继承人里脱颖而出,被卡农莱哈姆五世亲自认可为下一任精灵王,仅仅因为在他看来,她的信仰最虔诚,没有丝毫对生命之神的不敬。
多么可笑。
伊思塔利丝二世想。
当新任的原初神庙大祭司上任时,彼时还是继承人的她没有按捺住自己,可以说是冒失地试探了一次对方。
那是一个和整个精灵社会都格格不入的精灵,伊思塔利丝二世不知道他是出于何种意愿选择了大祭司这个身份但她的判断告诉她,他不可能信仰生命之神。如果她连这都能看走眼的话,这个精灵女王的位子也注定不会属于她。
幸运的是,伊思塔利丝二世没看错,大祭司的确不信仰生命之神,他甚至领导过圆环组织。不幸的是,大祭司并不关心什么信仰改革的问题,她不可能得到神官的支持。
(“我只是来见证一个必死之人的垂死挣扎罢了。”大祭司懒洋洋地靠在半人多高的高台上,脚边是推倒在地的神像。光从神庙两侧打落进来,描绘着他深邃的眼窝、挺直的鼻梁和金色的发丝,让他看起来比神像的神情更加悲悯,也更为冷酷。
年轻的继承人问:“那会是一个很漫长的时间吗?”
大祭司徐徐说:“不,很快。”)
卡农莱哈姆五世在位时间不长,伊思塔利丝二世很快上任,迄今为止,她执掌这个古老的种族的时间已经长达两百三十多年。
她接触的、了解的越来越多,也愈加觉得大祭司深不可测。
如今的伊思塔利丝二世早已失却了年轻时质问对方的勇气和冲动。
好在对方什么都不关心,比生命之神还要像是一个真正的神明。伊思塔利丝二世暗中清洗着圆环组织,或明或暗地挤压神官势力,甚至是和臭名昭著的进化者勾结,他一定什么都知道,但他在发现后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只会在伊思塔利丝二世拜访他时,温和地告诉她:“我不关心。”
他不关心精灵、不关心神瘾,不关心那些凡人是如何屈服在神明的脚底。他只是为了欣赏猎物垂死的哀鸣才滞留于此,可几百年的时间于他而言恐怕就和弹指一瞬相差无几。
伊思塔利丝二世深深地觉得他可怕。
这份对于大祭司的恐惧也是促使她与进化者联手的推动力之一。
莱伊库——天赋最出众的神官,不出意外的话,他会是下一任大祭司——就是她送给合作者的诚意。
进化者们把莱伊库变成了自己的同胞,又把他送了回来,作为两边合作的话事人。在伊思塔利丝二世看来,回来的已经不是莱伊库,而是一个叫做莱伊库的怪物了。
但伊思塔利丝二世早已不会因为微弱的悔意和怜悯而后退了。
不管进化是否确有其事,精灵一族都应当和他们可笑的神瘾一起,被埋葬在腐朽的历史里。
“就从斯科特比斯开始吧。”伊思塔利丝二世冷酷地说,“背叛、血腥、死亡——祭祀应有的象征都孕育完毕,你们也该让我看见属于你们的诚意了。”
“进化就是最大的诚意。”无穷无尽的黑暗从宫殿的每一个角落里蔓延,像是无数喉舌同时震声呼喊,“向祂祈祷吧,向至高无上的白银之神祈祷吧——”
*
圣山,原初神庙外,月光湖畔。
克莱尔坐在草地上,托着腮,看着璀璨的光河从西奥里欧的手掌里飞舞而出,无数微光从湖面上飘起、向上飞进光河,像是漫天的星星都被缩小在了这一方不大不小的空间里。
时间已经走向了傍晚,昏黄的天幕攀附上他们头顶的天空,为克莱尔的面容落下一层温暖的柔光。在这一瞬间,她望向西奥里欧的视线也格外的柔软。
西奥里欧甜蜜地搂住自己的伴侣,珍重地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轻轻落在对方的下颌,顺着脸颊的线条缓缓上滑,最后轻轻按在了眼尾上。
克莱尔顺着他的力量抬起头。
他们的距离很近,呼吸亲密地交缠在一起,就像他们看着彼此的目光一样缠绵。
“我可以吻你吗?”西奥里欧用很轻的声音问。
克莱尔微微歪了歪头,这一次她没有主动。
“可以。”她说。
西奥里欧的手掌于是轻轻捂住了克莱尔的眼睛,另一只手则捏着她的下巴,自己向前倾身,低下头吻住了人类柔软又甜蜜的唇瓣。
他抬起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克莱尔的眼睛而是自己的手背。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亲吻别人,她会因为他青涩的情态逗弄他吗?这可真是一个让情窦初开的精灵苦恼的问题。
在短暂的犹豫后,他放下了捂住眼睛的那只手,看见克莱尔已经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他放下心来,也闭上了眼,投入进去,动作生涩地加深了这个吻。
好一会儿后,他们才松开彼此,气喘吁吁地看着对方,克莱尔的眼尾已经泛起了漂亮的薄红,更衬得那双绿色的眼睛像春日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我想,我已为你神魂颠倒了。”西奥里欧平复了一下过快的心跳,缓缓说道。
“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克莱尔压着笑意,“我的心里已经有人了,祭司先生。”
西奥里欧有些不满,每次提到类似的话题,他总是显得很幼稚,像个斤斤计较的小气鬼。而克莱尔又是那么的乐此不疲,让他只能一个人郁闷。
“反正都是我。”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又有些得意起来,“只有我,我会是你心里最特别的那个,克莱尔。”
克莱尔知道他心里一定在转悠什么坏念头。
“好啊。”她笑眯眯地说,“你想怎么做呢?”
西奥里欧凑近上来,贪恋地耸动鼻翼,汲取着人类身上叫他沉醉的气息,像是香甜的蜜、醇厚的酒,他根本舍不得放手。感谢尤忒弥遇见了克莱尔,不过,他——西奥里欧才是真正沉沦在爱情里的那一个。
“不告诉你。”西奥里欧狡黠地弯起眼睛,“你说了,要保持期待。”
克莱尔跟着他笑了起来,大大方方地搂住他:“你变坏了,西奥里欧。”
两个人就像任何一对热恋的情侣一样,安安静静地亲吻对方,没有谁说话打扰着难得闲适又甜蜜的时光。
好一会儿后,西奥里欧才随意地问:“如果换了手下,你会觉得麻烦吗,克莱尔?”
“你是在指安东尼比利他们吗?”
克莱尔伸出手,顺着耳廓细细地抚摸过他的长耳朵。人类的手指是细腻的、温热的,落在精灵偏冷的耳朵表面就像点燃了寒冬的火把,叫那对长耳朵不自觉地绷紧了肌肉,有些羞涩地任由她搓起手指在耳尖处来回摩挲。
“会有点麻烦,黑市里可不好找到这么听话又不缺能力和眼力的人了。”她笑着说,“斯科特比斯要发生什么事了吗?”
“伊思塔利丝二世准备献祭这座城市。”西奥里欧生涩地感受着人类撩拨起的情意,神思不属地回答,“她想要直接葬送所有精灵,起点就是斯科特比斯。”
“我相信他们,他们不是小喽啰。”克莱尔说,“你也会为我关注他们的,是不是?”
西奥里欧有人性了,那她就不能如尤忒弥时期一样过分地依赖他。依赖要适当,她很明白,更何况她也不是什么没有能力的莬丝花,她只是一头愿意暂时披上羊皮的恶狼,獠牙和利爪从来没有被磨平过,她的手下也是如此。
“当然,这一点毫无疑问。”西奥里欧甜蜜地说,“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为你完成,克莱尔。”
枯萎圆环
斯科特比斯。
贾莉尔——那个实力强大的女性精灵,圆环的成员——抱着胳膊靠在墙上,嘴里叼着随手揪下来的细长草杆。
安东尼正蹲在她的不远处忙活着什么,他的影子(准确来说,是影子里的黑鸦,他一直没有出来)也在帮助他,两条细细长长的胳膊从安东尼的脚边伸出,看上去就像什么邪恶巫师的魔法。
“这是什么?”贾莉尔问。
她告诉了安东尼不少情报(尽管暂时确定不了真假,不过至少有三分之二都是真实的),安东尼也没有故意隐瞒什么:“一种神奇物品……它很厉害。”
贾莉尔的实力不低,自然能感觉出来——安东尼在地面刻画的奇怪符号散发着某种诡谲的气息,她不过是靠近了几步,一种叫她胆寒的阴冷就嘶嘶地攀附上她的脊椎,真难想象这两个人类是如何在这样的重压下坚持下来的,他们的手甚至连半分颤动都没有。
等到安东尼站起身,那片空间失去了遮挡,贾莉尔才看见他到底干了什么:他画了一个封印法阵。
献祭法术作为一种大型仪式阵法,的确可以通过封印魔力回路这一方法来阻止它的发生,但这要求操作者必须把封印法阵刻画在献祭法术的关键节点上,只有非常擅长阵法的大法师才会选择这种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