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荼蘼——海青拿天鹅
时间:2022-05-26 08:04:56

  说罢,他脸上浮起些遗憾之色,道:“不想,竟是一语成谶。”
  陈远听得这话,愈加羞愧:“我晚辈少不更事,对不起老祖……”
  独孤逑却摆摆手:“我说这些,并非是让贤侄自怨自艾。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贤侄身为陈派唯一传人,当自强不息。陈派法术,本博大精深,贤侄自己修炼精进,显门定然不是对手,区区复仇又有何难。”
  陈远叹口气,摇摇头,失落地喃喃道,“可老祖的法术,皆口传心授,无典籍留下……晚辈不曾习全,参悟不透,又何以精进……”
  独孤逑却淡淡一笑:“哦?果然没有典籍留下么?”
 
 
第三十八章 极乐经
  纵然是有了醉意,陈远也能听出来独孤逑话里有话。
  “此言怎讲?”陈远忙道,“世伯若有指点,还请明言,晚辈感激不尽!”
  独孤逑不语,却看了看一旁的美人。
  她们都是懂得眼色的,纷纷起身,告退而去。
  雅间里只剩下了独孤逑和陈远。
  独孤逑不紧不慢地在陈远杯里添酒,道:“我先前听贤侄说,老祖留下了一件遗物,是个匣子,是么?”
  “正是。”陈远道。
  “贤侄还说过,里面有一卷帛书?”
  陈远愣了愣。
  那只匣子的事,他确实曾经向独孤逑提过。先前,独孤逑问他这宅子里还剩什么,陈远为了求独孤逑多多帮忙,老老实实地说,除了一只匣子,其余都烧得精光。
  独孤逑又问那匣子里有些什么东西。陈远想起神仙叮嘱过,交易之事不能说与别人知道。他唯恐独孤逑问起那块白色碎石,而自己说不清去向,有伤独孤逑信任,于是谎称那匣子里面只有一张帛书。
  这些日子,陈远每每想到那白色碎石,都觉得有些后悔。
  一来,那碎石能被老祖珍藏,定然不是凡物。二来,那梦中神仙别的不要,只要碎石,再度说明了不是凡物。
  陈远原先孤立无援,又报仇心切,想着死马当活马医,便将碎石交了出去。而现在独孤逑来了,他便觉得自己着实莽撞,若能沉下气等些日子,兴许不至于如此。
  当然,这话不能跟独孤逑说。
  而方才独孤逑提到匣子,陈远担心他知道了什么,追问下落,要坏了大事。
  可出乎他意料,独孤逑没有问那白色碎石,竟是问起了帛书。
  陈远道:“正是。”说罢,他忽而明白过来,道,“世伯之意,那帛书便是老祖留下的典籍。”
  “正是。”独孤逑道,“若我不曾猜错,这帛书,便是极乐经。”
  陈远望着他,更加吃惊。
  极乐经,陈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陈派的法术,出自陈魁。而陈魁本是一介凡人,自不可能自己悟出道来。他也是先学道,而后悟透天机,才得了长生不老之术。
  而陈魁一开始学的道术,叫做极乐道。
  这是个十分小的门派,传说,其开山鼻祖极乐上人,本是个樵夫。入深山斫柴的时候,拾到一卷天书。这樵夫颇有慧根,在天书之中窥出名堂来,遂是得道,给自己取了个道号极乐上人,开创山门,自称极乐道。
  而那卷天书,名字就叫极乐经。
  这极乐道,颇是艰涩,故而香火不旺,传到陈魁手上时,已经潦倒破败,接近关门。但陈魁是个有能耐的人。他不仅年纪轻轻就从师门所学之中悟出了名堂,还另辟蹊径,青出于蓝,从极乐道中脱胎换骨,开创出了陈派道术。这道术不再艰涩,人人都能习练,且见效迅速。
  于是陈派越来越壮大,陈魁不但继承了山门,还取代了极乐道,将原本极乐道的弟子都纳入麾下。
  不过,这件事,陈魁并不爱提。
  他既然不说,家人和弟子们也自然不敢驳他面子,也纷纷缄口。数百年过去,此事成了传说,只在偶尔有人私底下议论两句。不过作为陈魁的后人,陈远却知道,这件事乃千真万确。
  至于那极乐经,除了陈魁,没有人见过。
  陈远一直以为它其实不存在,直到现在,经由独孤逑点拨,恍然了悟。
  “原来那就是天书?”陈远吃惊道,“晚辈只见那上面净是鸟虫一般模样的小画,只以为是涂鸦。”
  “我亦不过是挺贤侄所言,妄加揣度。”独孤逑道,“依据有二。一来,此物被老祖如此珍藏,想来定是要紧之物。而老祖向来为人洒脱,不吝啬不贪财,世间有何物什可让他视若珍宝,藏在床下?二来,我听闻天书有两类,一类是无字天书,面上素净无物;一类则是图画天书,以各种小图小画隐喻。而那图画天书之中,有一种,名为鸟虫书,乃仓颉造字之时的废弃之作,文曲星君看了之后,以为可用,便取了去,在神仙之间流传。”
  陈远醉意登时消退。
  “原来这极乐经,就是用这鸟虫书写成?”他说,“老祖从不曾向我等提起过。”
  “老祖此举,亦在情理之中。”独孤逑道,“天书皆艰涩难明,非神仙及慧根极深之人不能看懂。何故?乃是因为仙凡有别,天庭要防止凡人得到天书,从中窥破天机。凡人修真,道行一满就要受雷劫,何故?乃是他们未曾成仙,却探得了些天机,天庭便要降下惩罚。挨得过这惩罚的,才有资格位列仙班。老祖曾对我说过,他虽未及五百岁,也无成仙之志,却曾经挨过一次天雷。幸好他道行深不可测,可平安度过。可对于后辈,他却是不忍。正是因此,他从来不愿跟人提起天书之事,怕你们为了修习道术,似他一般窥破天机,受那雷劫之灾。”
  陈远听得入神,不由眼含热泪。
  “竟是如此……”他哭泣道,“可老祖虽躲过天劫,却终究不曾逃过人祸,与我父母族人一道惨死……”
  说罢,他擦擦眼泪,深吸口气,突然在独孤逑面前跪下一拜:“晚辈驽钝,才疏学浅,全然不识天书所言。若世伯能破解,还请世伯不吝赐教!”
  “这又是做甚,快起来!”独孤逑将陈远扶起,看着他,“不瞒贤侄,我虽不才,却也曾经钻研过天书。这鸟虫书么,虽不能看得七八分明白,四五分却是有的。”
  陈远眼睛一亮:“那……”
  独孤逑却抬手,将他止住。
  他神色严肃:“然而,此事颇须甚重。这极乐经,乃是陈派秘宝。老祖收藏数百年,从来不示于人前,由此可知其慎重。我虽是老祖故交,但毕竟是外人,若窥觑了去,必是犯了老祖忌讳,贤侄可明白?”
  陈远犹豫片刻,一咬牙,道:“事到如今,什么忌讳也比不得洗刷陈派耻辱,让显门血债血还。晚辈如今已是陈派掌门,此事,便由晚辈做主。若晚辈重拾家学,报仇雪恨,重振陈派,老祖和我父母他们在泉下有知,亦会欣慰。”
  独孤逑看着他,终于露出和缓之色,微笑:“贤侄果然乃果敢之人,后生可畏,陈派之幸。”
  陈远正要说话,独孤逑却似想起什么,又问:“那匣中,只有这帛书,是么?”
  心头被触了一下,陈远张了张口,想起来那神仙的话语,终究将“不”字咽了回去。
  “正是,只有那帛书。”他说。
  独孤逑颔首:“原来如此。”
 
 
第三十九章 蛟晶
  那匣子,一直被陈远小心翼翼保管着。
  当他取出来,在独孤逑面前打开,又拿开码在四周的灵金,独孤逑看着那帛书,目光变得亮堂。
  这帛书,并不大,尺余见方。上面以极细的笔触,写下了许多的鸟虫文,密密麻麻,几乎难以看清。
  陈远要将它拿到阳光下去看,却被独孤逑阻止。
  “天书乃秘宝,凡人持有乃是罪过,老祖隐匿不说,亦是此理。”独孤逑道,“贤侄让它见了光,焉知不会被察觉?”
  陈远犹豫片刻,问:“那晚辈该如何做?”
  独孤逑抚须道:“天书亦有天书的阅读之法,我有一宝物,乃专为阅读天书而制成,若它有用,则可说明这帛书确是天书无疑。”
  陈远眼睛一亮,忙道:“有这等好物,还请世伯不吝帮助。”
  独孤逑也不推却,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件物什来。
  陈远看去,竟是一截蜡烛。
  这蜡烛,不似寻常的石蜡蜜蜡那样呈现黄白之色,而是似玻璃一般通透,仔细看去,里面还有些若有若无红丝,妖异得很。
  “此物,名曰鲛烛,贤侄可曾听过?”独孤逑也不避讳,对陈远问道。
  陈远道:“听过。海中有鲛人,所谓鲛烛,便是以鲛人油脂凝炼而成。此物,可千万年长明不灭,极是难寻,万金也不足买一两。”
  独孤逑笑了笑,道:“那不过是寻常之物。我这鲛烛,可称为蛟晶,又称为夜明膏,有再多的钱也买不到。”
  陈远讶道:“怎讲?”
  “贤侄可知,什么样的鲛人,油脂最好?”
  “不知。”
  “鲛人,与凡人不同,非女娲用黄泥塑成,而是她的泪水滴入海中,海兽为之感应,遂生出人首鱼身,变为鲛人。也是因此,鲛人只在幼年时,保有当初神泪的灵性,待得成年,则成了全然的海兽。故而成年之后的鲛人,油脂虽多,却粗糙浑浊,不过凡物。而幼年的鲛人则不然,虽油脂少了些,但软嫩细腻,因保有灵性,不但炼出的油脂通透,还是难得的宝器。将其点燃,不但可永世不灭,还可通阅天书,为凡人所不能。”
  陈远听着,心中一惊。
  “这……”他犹豫了一下,“不知世伯从何处得来这等神物?”
  “买自是买不到的。”独孤逑淡笑,道,“须得亲自去取,到海里走一趟,也就有了。”
  陈远说不出话来。
  鲛烛的制法,须残害生灵,乃阴毒而骇人。在江湖上,持有之人会被视为道德败坏,为常人所不齿。
  不料独孤逑这所谓蛟晶,却更为残忍。陈远听说,鲛烛须得淬炼,一百只鲛人的油脂,才能炼出一斤来。而这蛟晶……陈远不敢想下去。
  独孤派也算得名门正道,地位在陈派之上。不想独孤逑不但持有蛟晶,说起来的时候还一脸从容,仿佛不过稀松平常之事,让陈远大为意外。
  独孤逑却似乎看出陈远的迟疑,淡淡一笑。
  “怎么,贤侄怕了?”他说,“这可是贤侄速速参透极乐经的捷径,贤侄不愿用?”
  想到自己家里的事,陈远回神,将心一横,忙道:“世伯这是哪里话,晚辈求学若渴,岂敢推辞。”
  独孤逑道:“如此甚好。”
  说罢,他让陈远将门窗关起,而后,将蛟晶点起。
  那烛光与寻常不同,初燃之时,透着一抹妖艳的红,而后,愈发明亮,四溢开来,竟似乎比窗外的天光还要夺目。那光落在帛书上的时候,陈远忽而像是听到了一阵声音。
  似远似近,不知何处传来。
  他诧异不已,四下里张望,却听独孤逑道:“此乃鲛歌。蛟晶中的魂灵与这天书相应,故吟诵而出。你须细听,玄机全在其中。”
  陈远精神一阵,随即屏息凝神,闭起眼睛,用起了打坐修行时的感应之术。
  果然,当他听着鲛歌入定之时,脑海之中,渐渐浮起了那天书上的字。
  不过,它虽然仍是鸟虫书,陈远却似乎看懂了。
  他如同遁入深海,在诡异的光影间游弋,而那字里行间中的玄机,皆通透入心。而身体则变得轻飘飘的,舒适通泰。
  从前修习道术之时,陈远曾遇到许多困惑,每修炼一层,总要费尽心神去参悟,在无数次摔打中得到一点长进。
  而现在,那些困惑似乎全然土崩瓦解。他的悟性如同被潮水托起的小舟,从深海里浮出,拨云见日。而从前那些阻拦在自己面前的困难,皆不过砂砾般渺小,不值一提。
  陈远觉得自己仿佛是一直一飞冲天的鸟儿,奋力钻出云霄,只为追寻头顶那一道光。
  参悟天机,原来竟是如此畅快!
  就在陈远感受着那极致的快乐之时,突然,眼前出现了两道身影。
  那是他的父亲和母亲。
  他们看着陈远,脸上带着笑意,双目中却含着深深的忧虑之色。
  脸上传来轻轻的触感,如轻风拂面,又似母亲的手。
  “回去……”他听到父亲陈康的声音在耳边徘徊。
  突然,陈远“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倒地昏死过去。
  *
  陈派的山门,就在崂山之下,放眼望去,地盘足有上千亩。
  陈魁自成一脉,树百年来,他的子子孙孙在此地聚族而居,加上弟子和居士们的居所,屋舍连绵一片,足有十里。
  不过此时呈现在荼靡和沈戢眼前的,是一片焦土。
  是真的焦土。
  即便过了半年,也仍能当时那火烧得极其旺盛,连泥土都烧成了板结。而过火的地方,至今寸草不生。
  整个山门,只有几间屋舍残存。据人们说,那些凶手极其凶残,杀了人之后必定焚尸,而这些残存的屋舍,是因为里面没人。
  接待二人的,是陈远身边的一个仆人。他一脸歉意,对二人说,陈远有事,暂且不能见他们,请他们先下榻安顿,他们会好生招待。
  沈戢并不着急,颇是随和,还自己掏钱买了些好酒来,留那仆人喝了几杯。而后,他问那仆人,自己既有心帮忙,便要多看看那遭灾后的惨状,不知当时的尸首可还能看一看。
  仆人露出悲伤之色,叹口气,摆摆手。
  “尸首都下葬了,看不得。”他说,“再说,道长看那些尸首做甚?小人敢保证,道长但凡看上一眼,便要三日吃不下饭。”
 
 
第四十章 焦土
  沈戢听得这话,却颇感兴趣。
  “哦?”他给仆人添了半杯酒,问道,“既然看不到,还请足下说说那模样。贫道有些追索之术,能从微末之状窥知凶手法门,足下描述一番,贫道能得出些有用的对付之法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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