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凛并不反对，道：“如何约法？”
荼靡道：“其一，日后寻到司南碎块，神君不可抢夺，亦不可再欺负阿娆，迫她做偷鸡摸狗之事。”
白凛就知道她会说这个，露出一丝不耐烦，道：“其二呢？”
“其二，所有司南碎块，都要交给我，由我来保管。”
白凛随即道：“交给你，岂非就成了你独吞？”
荼靡道：“不交给我难道要交给你？你带回天道宫去，一旦被发觉，收归天庭，我等还寻什么辰元珠？”
白凛道：“交给你，你又当放去何处？经纬司南灵力之强，你并非不知，天道宫会察觉，莫非南海仙翁便不会察觉？”
“南海仙翁是我师父，品性高洁，就算他察觉，他也不会将碎块夺了去。”
白凛嗤笑：“都是天庭出身，南海仙翁高洁，天道宫就不高洁了么？你信得过南海仙翁，便信不过我？”
二人争执不下，互不相让。
正当唇枪舌剑，忽然，旁边传来一个嗫嚅的声音：“也许，可交给我……”
二人看去，却见阿娆不知何时走了回来。
看到他们脸上神色，阿娆忙道：“我并非有意偷听，方才仙山上有弟子去伏龙村，要找荼靡，我是过来报信的……”
“你有何法？”白凛打断道。
“那司南碎块，可放在百闻瓶之中。”阿娆道，“其一，百闻瓶可听取心愿许诺，公正不阿，从无偏私，不会让任何人独吞。其二，它原本也是天庭遗落神器，且瓶中自有隐界，可容纳万物。先前陈远用它许诺，它将司南碎块收容其中，并无任何人可察觉。故而我以为，二位可将碎块放入百闻瓶中，待所有碎块寻得之后，再行取出无妨。”
这话，让荼靡一时沉默下来。
正思索着，却听白凛开口道：“如此甚好。”
荼靡看他一眼，也觉得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百闻瓶的本事，她是了解的。它虽然是貉族的宝物，却不受貉族或任何人的意志左右，许愿还愿，如同交易一般清晰明了。
当然，白凛是上神，只要他身上的禁咒被解除，要强行破了百闻瓶，恐怕并非难事。不过那样的话，无论是荼靡还是沈戢或是阿娆，在他面前都似微尘一般虚无，就连血誓对他也会毫无约束。
既然是约法三章，自然只针对可控之事，这顾虑，并不三算计之中。
“便如你所言。”荼靡也不反对，开口道。
阿娆于是从腰间将百闻瓶摘下。
那小小的银色瓶子被捧在手掌之中，随即变得似花瓶一般大。
荼靡身上已有两片碎块，一个是沈戢的，一个是他们刚得的。
她将它们取出来，交给阿娆。
阿娆则照着方才二人约定之事，对百闻瓶念了一段咒，那两块碎片，随即被收入了瓶中，消失不见。
第五十八章 云池
约法三章，还剩一章。
荼靡对白凛道：“这第三条，便是关于辰元珠的。此物乃你我共同寻找，亦共同使用，各自完成心愿之后，神君不可独占，须得将其重新封存，再不提起。”
白凛颔首，道：“你这三章说完了？”
“说完了。”
“如此，我亦有三章。”白凛道，“其一，日后寻到司南碎块，你亦不可独吞，也不可联合沈戢或阿娆对我隐瞒。其二，你这边若发现了线索，须得告知与我，不可擅自行动。其三，我寻找辰元珠之事，你们三人皆须得守口如瓶，不可向任何人说起。”
这第一条和第二条，荼靡都明白。自己那约法三章，说来说去都是防着白凛独吞，白凛自然对她也有此虑。
而第三条，她却听出些意味来。
辰元珠是女娲神力所化，可启天灭地，逆转阴阳，对于它而言，问问身世什么的实在是小菜一碟。白凛有灭世之力，先前已经犯下了重罪，至今仍被天庭约束法力，名声上说得好听，仍是上神，其实亦不过囚徒，只不过是不用坐牢罢了。这样的人，天庭若知道他正在背地里寻找辰元珠，也不知道会再降下什么惩罚。
不过这些，荼靡并不关心。
如今的当务之急，乃是先找齐那所有的碎块。白凛既然许诺他做的并非伤天害理之事，她也只能相信他。
再说了，天庭之中，并非没有能够制约白凛的人，比如元光。
荼靡虽然要见元光一面难上加难，但身为南海仙翁的弟子，若她发现白凛怀了作恶之心，有一百种办法让元光知道。
想着这些，荼靡看着白凛，唇角弯了弯：“如此，一言为定。”
白凛坐在珊瑚榻上，神色淡然。
阿娆见二人终于说成了，高高悬着的心也落下来。
至少，她暂且不必担心白凛回天庭之后，会追究他们的不敬之罪。
荼靡心中也轻松下来。
把话说完，她可以回仙山去了。这两日，她着实疲惫，如今着实不想再看到白凛这张多事的脸。
正从珊瑚榻上起身，忽然，荼靡看到一只小巧的鸾鸟从天而降。
夕阳下，它拖着长长的尾羽掠过椰林，毛色流光溢彩，一看便知并非凡间之物。
鸣叫声悠长，宛若韶音。
白凛伸出手，鸾鸟落在上面，口中衔着的一片笺纸落下。
荼靡偷眼看去，只见那笺纸面上什么也没有。
白凛看着，目光却微微沉下。
未几，那笺纸化作一片轻烟，消失不见，白凛从珊瑚榻上起身来。
白凛手指微抬，一样物事突然飞过来，荼靡忙用手接住。
低头看去，却见是一片鳞甲，光泽如同贝母，却通透似冰晶，煞是好看。
荼靡突然想起来，这是白凛身上的。他虽有一身白毛，却长着一条龙尾，这鳞片，大约就是那上面的。
“此物，你收着。”只听白凛道，“我但有召唤，你会知晓。你若有求于我，向它许愿，我便知道。”
什么叫有求于你……荼靡觉得可笑，正要说话，却见眼前白光一闪，白凛已然消失不见。
夕阳散发着金红的颜色，坠坠挂在西边，风吹海浪，海面上灿灿耀眼。
——莫忘了我说过的话。
白凛的神音在心间隐隐回荡。
荼靡收回目光，忽而听阿娆道：“那只食盒怎不见了？你和神君都吃完了么？”
看向方才放食盒的珊瑚榻，只见空空如也。
荼靡愣了愣，不由怒起。
什么狗屁上神！
抢夺成性，走便走了，竟还顺走了她的饭菜！
*
人间已是夕照，而第一重天的宝霄城中，日月同辉，白昼永恒。
琼楼玉宇伫立在云端之上，仙人们乘着鸾凤神兽拉着的云车，在霞光中游弋，祥和安宁。
天道宫的天牢，位于宝霄城西北。
它也有无数楼阁殿台，复道横空，美轮美奂。不过这些建筑，都建在一个千丈宽的正圆豁口周围。
这豁口，四面用白玉雕作地围栏围着，便是有名的云池。
顾名思义，云池之中，常年云雾笼罩，如白雪覆盖，静谧无波。
每个初来的人见到它，都会感叹仙境之美。
但没有人会以为它是真的是个池子，天庭中的人都知道，这云雾，其实是天庭设下的法障，而它的下面 ，就是天牢。
白凛乘云而下，云池中的云雾打起漩涡，未几，中间透出暗光。
他直直下坠，穿过厚厚的云雾之后，四周的光照逐渐黯淡，越往下，越是漆黑。
无数的夜明珠镶嵌在圆形的石壁上，从上往下望去，繁星点点，美得醉人。
但与其相伴的，是时不时从牢狱中传来的□□和惨叫。
十八层天牢，每一层都有自己的刑罚，那些因触犯天条而受刑或者等死的犯人，在这些牢狱中受尽折磨。每一声的背后，都有一个崩溃的仙人或者凡间妖魔。
而到了第十九层，一切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如上方宝霄城中一般的静谧。
白凛落在露台之上，北极星君就急急迎了出来。
“你又去了何处？”他瞪起眼睛，“到处寻不到你！”
“不过出去透透气罢了。”白凛淡淡道，“天道宫并无不许。”
这是实话。
白凛从前已经受过天道宫所有刑罚，如今作为镇狱，他也算天道宫的神官。而他的神力已经被禁咒封锁，天庭笃定他翻不出什么风浪来，故而对他的行动并无许多约束。
无事之时，白凛离开天道宫出门闲逛是常有的事，除了离开太久，天道宫会过问之外，其余并无妨碍。
北极星君一脸不耐烦，正要说话，忽而盯着他手里的食盒：“这是何物？”
说罢，又看了看他身上，脸色变得更是惊讶：“你怎穿着凡人的衣裳，那身神衣呢？”
“烧了。”白凛径直往宫中走去，头也不回，“不是说元光要来么，他在何处？”
第五十九章 会晤
白凛作为上神，未曾犯事之前，在天庭中的地位仅次于元光和阳钧真人。
上神之间，有固有的礼节，即便各自所在地域不同，也会时常会晤。故而就算白凛犯错受罚，被打入十九层天牢之中，元光也会隔一阵子过来探望。
今日，则恰是他过来的日子。
两条青龙拉着轻车，灿烂的霞光落下，将这天牢深处的世界照耀。
元光并不像阳钧真人那样，无论到何处，总是穿一身隆重的法衣。今日他到白凛的宫里来，如平日云游一般，广袖长衣，头戴玉冠。行走之间，云霓织就的衣裳宝光流淌，雅致而高贵。
在侍从的簇拥之下，元光落地而来，步入殿中。
白凛已经换了一身衣裳，率着宫中的一众仙官在前殿迎候。
“上君。”白凛走上前去，向他一礼。
看着白凛穿戴得一身庄重地迎接自己，元光笑意温润：“白凛。”
对于白凛而言，元光比阳钧更亲切一些。
这不仅是因为元光年轻俊逸，阳钧面容老成；或元光待人宽和，阳钧行事严肃。而是因为，当年靖厄天尊被天庭处死之后，白凛的性命，是被元光保下的。
作为靖厄天尊的后代，白凛承继了他的灭世之力，也是因此，天庭中许多仙人都希望斩草除根，将还是婴孩的白凛一道诛灭。
当时，天庭中仅剩元光和阳钧两位神君。阳钧亦偏向诛杀白凛，而元光则据理力争，主张将他留下。元光认为，白凛虽是靖厄天尊所创造，但此事是经过已经逝去的玄冕、青女允许，并非逆天。对于靖厄的罪行，白凛乃全然无辜，不应将他牵连其中。
最终，在一众神仙的商议之下，仍遵循了元光的想法，留下了白凛。
故而白凛虽一向不喜欢跟任何人亲近，元光却是例外。他一向将元光视为兄长，但凡有什么事，也愿意跟元光说一说。
二人见了礼，北极星君等一众仙官也走上前来，齐声祝祷下拜。
元光的随从不多，站在他身后的，是一名仙娥。
她眉目如画，高髻垂鬟，穿着元光殿上的女官礼衣。
“见过神君。”她走到白凛面前，款款行礼，声音温柔。
白凛看了看她，颔首：“慈窨。”
慈窨抬眼，双眸盈盈。
一番见礼之后，元光随白凛走入殿上。
这宫室，虽是上神居所，但白凛仍在受罚，宫中一切从简。即便是元光前来，佐宴的仙乐韶音是没有的，更不会有仙娥献舞，一切都显得颇是冷清。
元光不以为意，将殿阁看了看，对白凛道：“我听阳钧真人说，前番，你下界去，破了魔族的万灵幡，可有其事？”
白凛道：“正是。”
元光颔首：“当年落雾山大战，万灵幡伤我者众，乃是大患。如今你一举摧毁，乃是大功一件，天庭定会为你抵过。”
“多谢上君。”白凛道。
元光又询问了一番他破万灵幡时的细节，忽而道：“阳钧真人还说，天道宫那时派你下界，本是因为发现了昊海的行踪，是么？”
听道这个名字，侍立在元光身后的慈窨目光微微一闪，随即又收敛下去，垂下双眸。
“正是。”白凛道，“恰逢魔族也在追杀昊海，因此我碰巧得了破那万灵幡的机缘。”
元光道：“不知那昊海，后来如何了？”
“昊海诡计多端，此番仍被他逃遁，不曾将他拿到。”白凛道。
这话，白凛无论是阳钧真人面前还是天道宫的其他仙官面前，都如此说过。如今面对着白凛，亦面不改色心不跳。
元光微微一笑。
“说来，此人倒是有些本事。”他说，“这许多年，无论天庭还是魔族都在找他，可他偏偏能躲过天罗地网，难觅行踪。想来日后能捉到他的人，亦非你莫属。”
白凛神色平静，道：“再狡猾也不过是一介魔头罢了，一旦发现行踪，天道宫中的神将亦可对付。”
北极星君在一旁听着他的话，心稍稍放下。
自己长年累月苦口婆心的教诲，他终是听了进去，即便是在元光面前，也学会了谦虚。
这会晤，乃是例行公事。元光与白凛闲聊一番，道：“我还须去阳钧真人的宝殿一趟，就此告辞。”
白凛道：“上君要拜访阳钧真人？”
“是拜访，亦是为了公事。”元光道，“天道宫近来正追索一件要案，向我宫中借慈窨过去。”
“哦？”白凛将目光看向元光身后的慈窨。
她低眉，唇角抿了抿，露出浅笑。
“未知是何等要案，竟要向上君宫中借人？”白凛问道。
元光道：“前些日子，有一位仙人盗取了阆苑中的仙药，擅自下凡不归，藏匿人间，天道宫数次派人追索，都被他溜走。此人，原本是慈窨同门。慈窨熟悉其法术，由她下凡追索，更为容易。故而阳钧真人遣人来，要借慈窨一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