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凛了然。
慈窨出身下界修真门派,因修炼圆满,得了正果,羽化登仙。又因其才能出众,不久之后,受元光赏识,将她调入三十三重天,在他的紫霄殿中做女官。
在众多从下界登天的仙人之中,慈窨乃是翘楚,天庭之中,无人不知。
而白凛与元光常有往来,对慈窨也并不陌生。
“原来如此。”白凛看了看慈窨,道,“能被阳钧真人选中,可见仙娥高才。”
慈窨忙道:“神君过誉。”
元光和白凛道别,起身离席。白凛则也跟着起身,送他出去。
宫中的仙官们亦列队相送,元光看着他们,面带微笑,无人不觉如沐春风。
元光在天庭中威望深远,颇得仙人们的爱戴,如今得他垂眸,哪怕只有一瞬,不少人也激动地流下泪来。
——“……我沉迷神君美貌久矣,对他日思夜想,时时挂怀,唯有上天见他一见,方可一解相思之苦。”
白凛忽而想起了荼靡曾经说过的话。
“上君可曾去过伏龙仙山?”
送元光走出殿阁的时候,白凛开口问道。
第六十章 问询
“伏龙仙山?”元光看向他,道,“我记得,那是南海仙翁所辖之地。”
“正是。”
“我听许多人说过它,可惜分身乏术,无暇造访。”元光说,“你去过?”
白凛道:“前番下凡,曾经路过。”
“如何?”
“从空中望去,确美不胜收,是一块难得的福地。”
元光微笑:“如此,我若得了闲暇,确该去探访探访南海仙翁。”
龙车早已经等候在宫外,见元光前来,两条青龙立起,矫健的身躯伸了伸懒腰,鬃毛舒展,
元光登上龙车,向白凛微微颔首,而后,青龙腾空而起,车舆四周彩云环绕,载着元光朝上方飞去。慈窨等随从亦紧随其后,腾云驾雾,未几,随着那上神的瑞光一道,消失在高高的云池尽头。
待得再也望不见了,北极星君终于忍不住道:“你为何突然提起了伏龙仙山?莫非此番出门,还遇到了南海仙翁?”
白凛将目光从上方收回,少顷,看了看北极星君,道:“不过路过偶见,好奇问一问罢了。”
北极星君不大相信:“是么?你何时这般关心下界的去处?”
“伏龙仙山乃南海仙翁管辖之地,并非全然算是下界。”白凛道。
说着话,他穿过殿阁和复道,回到自己的寝殿之中。
案上,那只食盒仍然摆着,一旁的榻上,扔着那身凡人的衣裳。
见白凛打开食盒,竟提箸吃起了里面的东西,北极星君不由皱了皱眉毛,有些嫌弃。
“你究竟从何处寻来了这些东西?”他说,“堂堂上神,撇着悬圃的仙果仙酒不吃,竟与凡人一般吃这等荤腥浊气之物。”
白凛不以为然,将一片酱牛肉放入口中。
“你定然是真的遇到了南海仙翁,被他带歪了,是不是?”北极星君摇头,“他是出了名的不干正事,好好的天庭不待,非要到下界去收徒授道;听说还嘴馋得很,无事便去人间游逛,与那些毫无见识的凡人一样追寻口腹之欲。你切不可学他,否则那些看你不顺眼的人见了,定然又要说你无上神之尊,毫无规矩。”
白凛神色不屑,却抬眼看他:“星君似乎颇了解南海仙翁?”
北极星君从鼻子里哼一声,道:“谁了解他,不过同为上仙,知道些事罢了。活得长就是这般无趣,再看不上的人,日子久了也会了解甚深。”
白凛不理会他唠叨,道:“星君方才说南海仙翁在仙山上收徒授道,他收了许多凡间的弟子么?”
“倒也不算多。”北极星君道,“听说他收徒颇是严苛,至今不过百来人。”
“有男有女?”
北极星君听到这问题,微微抬起眉毛。
白凛随即道:“不过是方才看到那慈窨仙娥,她也是下界弟子登仙而来,故有此问。”
北极星君神色缓下,道:“听说他门下,女弟子极其少有,男弟子是大多数。寻常凡间的女子,到了年纪便总要被家中安排亲事,结婚生子之后,谁还有许多心思修道求仙?故而立志修道的,都是男子居多,伏龙山上应当也是此理。”
白凛微微颔首。
——“……君这身体与凡间男子无异,一躯四肢,有甚稀奇,我犯不着来偷窥……”
说得那般理直气壮。白凛鄙夷地想,那没廉耻的,怕不是时常偷看那些师兄师弟洗澡……
*
迷雾茫茫,陈远不住奔跑,但无论他往哪个方向去,都无法钻出这迷雾。
风掠过耳畔,似有人在轻柔地附魔,陈远仿佛听到了母亲唤他的声音。
他停下步子,睁大眼睛四处寻找,未几,终于发现远处站着的两个人影。
“父亲,母亲!”
他想跑过去,却听那里传来父亲的声音:“就站在那里,不必过来。”
陈远停住脚步。
只听父亲又道:“我们的模样,你不会喜欢。”
泪水从陈远的眼睛里涌出来。
“父亲,母亲……”他望着他们的身影,喃喃道,“是儿子不好,连累了你们……”
沉默片刻之后,父亲说:“不,是我贪心不足,纵然知道这法术有古怪,却仍然希望你继承掌门。”
陈远道:“我只想给你们报仇……”
“你已经报了。”母亲的声音响起,“远,我们今日来,是要向你道别。”
陈远一惊。
“父亲母亲切莫离开!”他忙道,“如何才能救你们,我什么都愿意做!”
“你已经救了我们。”母亲道,“见你无恙,我们便安心了。日后,你要学会自己过日子,好好照顾自己,知道么?”
陈远不愿意,急忙朝他们跑过去,想将他们留住。
可那两个身影却消失不见,任他再找寻,也终是不见。
陈远大声呼唤着他们,除了茫茫的雾气,什么也没有。
——听你母亲的话……
父亲的声音徘徊在耳畔,若有若无。
风吹过脸颊,仿佛有人在轻抚。
陈远醒来,房间里,阳光刺目,泪水满襟。
*
一场秋雨过后,深山之中,黄叶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这里有一处小小的道观,香火并不十分旺盛,清晨,静谧无人。
离道观不远的一棵大树下,堆着两个坟茔。两片木牌插在坟茔前,上面写着陈远父母的名字。
陈远一头白发,穿着一身朴素衣袍,在父母坟前跪下,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他默默念祷了一番,而后,又拜了拜,站起身来。
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放着他的行李。一个包袱,和一只匣子。
沈戢仍扮作那老道的模样,站在旁边。
“你决定了?”他问,“就这么走了?”
陈远点点头,片刻,却又摇摇头。
“我还会回来。”他看了看那两座坟茔,“总要看看他们。”
沈戢看着他,没有说话。
不远处,荼靡和阿娆用隐身之法藏在树后,看着这光景,也觉说不出的欷歔。
这陈远的事,她原本以为不算大,帮他捉到那灭门惨案的凶手也就罢了。不料,竟牵扯出这般大案。
第六十一章 残局
在翠月礁上,沈戢虽然用荼靡的丹药将陈远救活,但那里毕竟不是让他久留的地方。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沈戢将将他带到这远离世事的深山里,寄在道观养伤。
陈远的身体恢复得很快,没多久,就已经能够下地行走。不过他就算身体康复,创伤也仍在。除了那一头白发,最显而易见的打击,莫过于他父母的死。
荼靡毕竟从他手里得到了司南碎块,本着一颗诚信经营的心,当初离开那地洞之前,她从玄水里找到了他父母的尸首,藏入白玉芰里的隐界。
等到陈远醒来之后,沈戢带着那两具尸首回到深山里,交给了陈远,在他面前用冷焰化了。
陈远大哭一场,在沈戢的帮助下,将父母的骨灰安葬。
沈戢看了看陈远的行李。
那包袱里是什么,他不知道,那只匣子他却认得。
它正是陈老祖藏在床下的遗物,当初,陈远就是在这里面发现了经纬司南碎块和极乐经。
陈远拜过父母之后,走过来,将匣子打开。
那些灵金仍好好摆着,沈戢知道,这是陈派留给他仅剩的财物。没多久,他就看到陈远从灵金底下拿出一张帛书来。
不必细看那上面的鸟虫文,沈戢也知道它是什么。
“陈派已经荡然无存,此物便是最贵重的遗物。”沈戢见陈远拿着帛书走到坟前,意味深长道,“世间寻它的人多得是,你若是想,它能让你有一世享用不尽的钱财。”
陈远摇了摇头,道:“陈派因它而起,也因它而亡。无论何人得到他,都只会像陈派的人那般变成生不如死的怪物。若我父母在世,定然也会希望我将它毁去,以免它再为祸人间。”
说罢,他将帛书凑到父母坟前的香烛上点燃。
这帛书所记叙的东西虽是邪物,本身却是寻常绢丝制成,加上年代久远,□□即燃。
看着上面的鸟虫文在火焰中扭曲变形,最终化为灰烬,沈戢想起陈派的废墟和地洞中所见种种,长叹一口气。
荼靡望着,心头也终于送下来。
她知道陈远一直将此物藏着,怀疑他不死心,不接受陈派覆灭,还想着东山再起。但如今看来,他终究没有选择走陈老祖的旧路。
“日后,你打算做什么?”沈戢问他。
说到这个,陈远阴郁的神色终于露出一丝舒展。
“我上次出门远行,曾到一所画院里去。”他说,“那里的画师对我的技艺颇是喜欢,说若假以时日雕琢,必成大器。我打算去试一试,兴许能靠它吃上饭。”
沈戢闻言,不由哂然。
“只怕这与你父母从前的期许想去甚远。”他说。
陈远没答话,却将自己的包袱打开。
只见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裳,还有一只锦盒。陈远将盒盖小心开启,里面是一套毛笔。
“这是我上次远行之前,父亲送我的。”陈远道,“那时,我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欣喜之余,困惑不解。如今我想通了。父亲早知道了蛹魔的事,也明白我不是这块料,不能与他们一道成魔。他让我出那趟门,就是希望我躲得远远的,按照我自己的心意去过自己的日子。”
沈戢颔首:“原来如此。”
陈远不再多言,收拾了东西,又向沈戢端正地行了个礼,转身而去。
可走没两步,他忽而想到什么,又走回来。
“有一事,我想向道长问明。”他说。
“何事?”
“道长并非那位万灵咒的神仙,对么?”
沈戢愣了愣,少顷,道:“对。”
陈远颔首:“我不知那神仙名号,未得焚香致意,还请道长替我向他道谢。”
说罢,他又施了一礼,转身而去。
待那身影消失在山林之外,荼靡和阿娆才从藏身之处现身,走了出来。
“到底还是个良善之人。”荼靡叹口气,“只是陈派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陈派上下只剩陈远下落不明,怕是不少人在找他。”
“放心好了。”沈戢道,“那陈老祖吸他精气之时下手太狠,如今他无论外貌还是魂相都已经似变了个人,若非你的丹药,他已经老死多时了。”
阿娆却拿起一根树枝,往地上的灰烬里撩了撩,一脸遗憾:“他真就把极乐经烧了么?啧,把字烫坏,让人认不出来不就好了么,那可是魁斗的遗物,卖给魔族可有不少钱……”
沈戢没理她,却兀自变出一面铜镜来,拿在手里将自己照了照,神色不快。
陈远说,他不是神仙。
他这般风华绝代,哪里不像神仙了……
*
蛹魔弄出那地动山摇的动静,胶州城内无人不知。
直到一日之后,众人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显门遭到重创,陈派和独孤派彻底覆灭。
崂山内外,再度被震惊。
陈派那原本被火烧过的废墟,在地震中又被毁了一次,土地塌陷达数丈之身,断壁残垣和原本未被波及的几间屋舍,全数消失不见,毁得干干净净。
只有显门的掌门范权和几个弟子幸存下来,也都身负重伤,奄奄一息。
在他们的叙述之中,众人才得知了更可怕的消息。陈派当初的血案,竟然是传说中的蛹魔一手造成。
据范权说,他早从陈派修炼的法术之中察觉到不对劲,暗中观察,查访根由。虽然陈老祖极力遮掩,可在他的努力之下,还是寻得了蛛丝马迹。
陈派所习的道术,源自极乐经,而这极乐经,是第一代魔头魁斗所创,乃是不折不扣的邪术。凡修习极乐经之人,会被附魔,随着道术精进,身体也会逐渐被蛹魔占据,最终炎毒爆发,诞出魔物。正是因此,陈派的人一夜之间死去,变作魔物,潜入地底。而陈远竟诬陷显门,妄图栽赃。
而独孤派的掌门独孤逑,打着正道的名号,却心怀不轨,行凶作恶。他妒忌显门冰清玉洁地位崇高,为虎作伥,竟也跟陈远一道对付显门。
范权心地纯良,本不愿相信这等邪恶之事,亲自上门解释,却被陈远和独孤逑联手围攻。他心系苍生,舍生忘死,率领着弟子浴血奋战。最终,不但将独孤逑正法,还杀入地下,屠尽蛹魔,还人间一片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