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白凛走了过来,他的脸上毫无波澜。
“星君今日怎有这等闲情?”白凛问道。
北斗星君并不答话,不紧不慢地又抚了一段,待得一曲罢了,方才停下。
“这是天庭。”他缓缓道,“凡人修道,须得历经千辛万苦,雷打火炼,方可羽化飞升,过上这逍遥的日子。我这上仙,又何必每日煎熬,做那不讨人欢喜之事?常言说仙人皆大彻大悟,心无尘埃,我却是愧对了出身,愧对了天地,实为不该。”
这话,当然就是对白凛发的牢骚。
白凛沉默片刻,道:“我从前不更事,愧为神君,亦愧对星君教诲。我非恶意,望星君莫往心中去。”
北斗星君怔了怔,有些错愕。
他本想换个办法,好好刺一刺白凛这动不动就不告而别的小儿。本以为他就算知错,也会像从前一样嘴硬辩驳两句,或者干脆冷着那臭脸,一语不发,任他敲打。
不料,白凛竟是开口道歉。
“你……莫不是在外面闯了祸?”北斗星君狐疑地看白凛。
“我若闯了祸,星君当下已经知晓。”白凛道。
北斗星君想了想,亦是有理。
他终于露出欣慰之色。
“既是知错,将来便不可这般随意离开宫中。”北斗星君教训道,“你一走便是几日,别人问起你在何处,我都答不上来。”
“知道了。”白凛道,“星君,我此番回来,就是要向星君禀报一声,我还要再下凡一趟。”
北斗星君:“……”
他瞪起眼睛,正要说话,只听白凛继续道:“我要去追捕一名天庭要犯,从前的魔头昊海,星君可还记得?”
昊海这名字,北斗星君自然是听说过的。
从前魔族的魔头,在凡间躲藏多年,上次白凛差点将他抓到,却因为与魔族大战,被他躲了过去。
这倒是一件正事,北斗星君无从反对。
“你又寻到了他的踪迹?”北斗星君问道。
“正是。”白凛道,“我要想星君借一样物什。”
“什么物什?”
“星君的星辉。”白凛道。
“星辉?”北斗星君讶然。
北斗星君,下辖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七星,北斗星君的法宝星辉,也是由这七星的星光凝聚而成。
在三界之中,每到夜里,北斗就是天空中指明方位之物,而北斗星辉也能在任何的地方指点出路。
“昊海藏在了何处,要用到星辉?”北斗星君问道。
“昊海修炼多年邪法,其隐界之术以超乎常人。”白凛道,“为防万一,我须得将星辉带上,以免为其邪法所困。”
北斗星君微微颔首。
作为上神,白凛其实并不必担心任何邪法。但无奈,他被天庭封住了神力。
“既然如此,你何不去见一见阳钧真人。”北斗星君道,“禀明事宜,让他像上次那般将你的禁咒解除少许,好与那魔头一战。”
“事不宜迟,若去见了真人,只怕那魔头又要溜走。”白凛道,“这魔头之所以能隐藏许久,不过是靠着那隐匿的本事。只要我将他追踪到,下次出手,便可将他一举擒获。”
北斗星君颔首:“如此,亦是有理。”
说罢,他微微抬手,不远处的玉如意飞到了他的手中。
玉如意顶端的卷云之中,幻化出一团光来,分开之后,变作七颗,纷纷飞入白凛掌间。
“你快去快回。”北斗星君道,“莫误了时机。”
白凛看着他,应下,转身而去。
*
邙山之中,已经是黑夜。
前阵子,因得季贤一家的逃脱,邙山边上的山崖榻下了一片,至今仍然能看到那豁口的痕迹。
白凛乘着风,从豁口进入,穿过那处已经变成一片狼藉的地宫,循着气穴,直入地底。
如沈戢所言,邙山之中的生穴和死穴并不曾因为先前的大战而毁去,而是改了道,重新打通。白凛选择的地方,与季贤从前选择的地方一样,正是死穴。
在这里,阴阳混淆,便是天庭中嗅觉最灵敏的耳目,也难以察觉。
新的死穴,是地底的一处水潭。
这里,上方是岩石,水从岩石的缝隙之中渗出,淅淅沥沥落下,汇聚成深潭。
对于白凛而言,这是再好不过的行事之所。
他张开手掌,未几,一团光在上方亮起,中间包裹着所有的碎块。
在白凛的注视下,那些碎块纷纷嵌合,没多久,一方洁白的司南呈现在了面前。
它白璧无瑕,表面光滑如镜,泛着月华一般的光泽。
未几,司南的中央,显现出了一柄勺子,它旋转着,像被人拨弄,而后,缓缓停住。
司南散发的光辉所及之处,白凛望见了一片虚空。
星光璀璨,他辨认出来,那正是星图。
可正当白凛凝神细看,想要辨别这星图的含义,突然,那勺子迸裂开去。
接着,整个经纬司南亦随之化为齑粉。
白凛不可置信,正当他怔忡之间,已是山摇地动。
心中一沉。
白凛知道,能造成这种动静的,唯有天庭之力。
霎时间,一道白光冲出来,拽着他,骑上了仙鹤的背上。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此间有诈,快走!”
第一百七十三章 法网
前方,贴着一个温暖的身体。
白凛没有言语,只伸出一只手环着她的腰,坐稳了。而后,他回首张望,只见方才那深潭之上。已经落下了法障,一个人影困在其中,隐约可见。
“你将何人留在了那里?”他入密传音问道。
“不是什么人。”荼蘼答道,“是沈戢做的假人罢了。”
白凛了然。
方才可谓千钧一发。他的神力被封住,做不得什么变化,再迟上片刻,便无法逃出天庭的缉捕。
“你怎知这里有诈?”白凛忙问荼蘼。
“也并非事先知道,只是放不下你。”荼蘼道。
白凛的目光定了定。
荼蘼继续解释:“我想着,天庭那般重视辰元珠,心眼又那般多,定然会防着有朝一日,那些司南碎块被有心人收集起来,找到辰元珠。若我是天庭,便定要设一个什么机关,一旦有人用起了经纬司南,天庭马上便会知道。因得这个念头,我一直心神不宁,总是放不下,故而让沈戢做个假人,悄悄跟来。”
白凛知道,她这话是对的。
他虽然无力对抗那机关,却在触发的一瞬,明白了它的来由。那是个古老的法术,恐怕在经纬司南被做出来之后不久,就已经附在了上面。作用无他,正是如荼蘼所说,只要有人动用经纬司南,就向天庭警示。
自己千算万算,终还是功亏一篑。
白凛沉默片刻,道:“如此说来,你一直在附近。”
荼蘼“嗯”一声,又忙道:“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还有那假人。”
白凛没多言,说话间,仙鹤已经带着二人飞出数百里之外。回望而去,邙山上方,乌云滚滚,电闪雷鸣,大有压塌山峦之势。
荼蘼望着,知道那假人必是下场凄惨。
白凛目光沉沉。事到如今,宝苑那碎块不见的事,天庭定然也已经知道了。
“我方才好像看到了那经纬司南碎成了粉。”荼蘼不解道,“怎会如此?”
“这也是天庭早前设下的机关。”白凛道,“只怕不经天庭允许而使用经纬司南,都会是这个结果。”
荼蘼仍感到不可置信:“那经纬司南就这么毁了?”
“不会毁。”白凛道,“即便碎成了粉,司南也仍是完整,天庭有办法将它恢复原状。”
荼蘼怔了怔,道:“如此说来,天庭反而最终得到了司南?”
“正是。”白凛道,“不过就算天庭要将它修复,也并非易事,须得时日。”
荼蘼忙问:“那么你方才开启司南时,可看到了什么?存放辰元珠的清墟在何处,你看到了么?”
白凛伸出手,微光浮现。
面前,出现了方才司南上方的星图。
北斗七星的星辉,在星图之中飞舞,点缀其间,少顷,聚集在一处。正当荼蘼要细看,那星辉倏而在她面前一闪,骤然熄灭。
星图随之消失,周围,只有无尽的夜色。
荼蘼望着白凛,神色错愕。
“这是何意?”她问。
白凛双眉紧蹙,若有所思。可未及回答,却听隆隆的雷声逼近。
二人神色皆是一变。
荼蘼没想到天庭竟追寻而来,吃惊道:“怎会如此?”
白凛不多言,从仙鹤背上跃下,化作麒麟。
“你快走!”他喝道。
荼蘼第一次有这般六神无主,望着白凛,道:“可你怎么办?你……”
话音未落,一股罡风从天而降。
仙鹤打回原形,登时变作一片花瓣。
荼蘼失足跌下,尖叫着坠落。白凛急忙冲下来,将她托到背上。
可那罡风强大无比,就连白凛也在空中站立不稳,几乎被掀翻。
须臾之间,一道光突然挡住罡风,将二人裹住。
那光芒柔和而熟悉,仿佛一朵莲花绽开。
荼蘼知道,那是白玉芰在保护自己。
“这罡风是阳钧真人亲自使出的。”白凛道,“我来抵挡他,你快走!”
荼蘼道:“阳钧真人亲自追到此处,你又没有神力,我们岂能逃得掉?”
白凛不耐烦地喝道:“不试如何知道!趁白玉芰还能护着你,快走!”
荼蘼却不动,只道:“我有办法,你先变回原身!”
白凛不解:“什么办法?”
荼蘼也不耐烦:“快点变!”
麒麟消失,白凛抱着荼蘼,悬在白玉芰的包裹之中。
“你有何法?”白凛问。
荼蘼却看着他,认真道:“我不可出卖你,亦不可出卖所有人。”
白凛愣了愣。
不待他说话,突然,荼蘼捧着他的脸,在他唇上狠狠压下。
疼痛传来,白凛回过神的时候,嘴唇上已经破了,渗出血来。
他瞪着她:“你疯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被一个力道推开。白玉芰带着他,疾疾飞走。
耳边,只留下荼蘼隐隐的言语:“好好待白玉芰,不许把它伤了。”
*
雷声在远方传来,闷闷的,仿佛一场巨大的风暴。
千竹盘腿坐在落雾山的山顶,声音入耳,他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
少顷,千竹的唇角弯起,继续闭眼静修。
“上线倒是沉得住气。”忽然,身后传来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上仙说,经纬司南很快便会齐全,如今到了哪一步了?”
千竹回头,毗迦站在身后,碧眼红发,双眉间那艳丽的红痣,在晦暗不明的天色之中显得格外妖异。
“已经成了。”千竹道,“白凛神君与天庭决裂,已成定局。”
毗迦颔首:“那我要的东西呢?”
“不会少了魔君的东西。”千竹道,“也望魔君遵守盟誓,事成之后,三界归我,梵界归魔君,井水不犯河水,各是安生。”
毗迦看着他,片刻,露出笑意。
“自当如此。”他缓缓道。
雷声远远传开,躺在榻上的阿娆,突然一惊,睁开眼。
却见面前站着个人,竟是沈戢。
“你怎在此处?”她瞪起眼睛,拍着胸口,“吓死人……”
“我是来道别的。”沈戢道。
阿娆讶然,忙将床头的灯点起来。只见沈戢神色沉静,透着与以往不同的严肃之气。
“道别?”阿娆道,“你要去何处?”
“去长乐村,和鬼门弟子待在一处。”
“为何此时去?”阿娆不解,“这三更半夜……”
“那假人出了事。”沈戢道,“白凛神君那边只怕不好,荼蘼也没了音讯。若事情有变,天庭极有可能顺藤摸瓜找上门来,我不可不防。”
停了停,他继续道:“长乐村是一处隐界,就算是天庭也不能轻易找到,我劝你跟我一道去,可避一避风头。”
阿娆怔怔地望着他,面色霎时变得苍白,不可置信。
第一百七十四章 玄司
伏龙仙山的紫垣之上,星月澄明,云气绕在山峰之间,宛若玉带。
一阵风吹来,云气微微震荡,消散不见。
南海仙翁正在青石榻上小憩,倏而睁开了眼。
他坐起来,望向四周。
云雀飞上枝头,叽叽喳喳叫起来,似颇是着急。
南海仙翁微微皱眉,伸出手指,正要召唤云雀过来,突然,一阵疾风迎面而来。
心中一惊,南海仙翁将袖子一挥。
一道金光张开,堪堪接住那疾疾飞来的东西。
只听“砰”一声,有什么落地,坠入了树丛之中。
南海仙翁忙过去看,吃了一惊。
却见是白凛躺在里面,弓着身,似颇是难受。
“神君这是……”南海仙翁错愕不已,忽而看到他手里攥着白玉芰,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荼蘼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