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拜见神君。”季贤向白凛端正一揖。
绮霞站在他身边,也跟着行礼。谷雨抱着小兔子一脸茫然,而后被母亲按着脑袋,低了低头。
白凛靠在堆起的褥子上,淡淡道:“不必拘礼。我如今亦是天庭要犯,与卿等无异。”
季贤道:“臣一家受神君恩惠,在混沌之中寻得这一方天地得以安神,实感激不尽。”
白凛似乎对他猜到原委并不意外,听得这话,只朝门外望了望。
“此处可还安稳?”他问道。
“甚为安稳。”季贤道,“这天地藏在陨石团之中,无人可探知。”
白凛微微颔首。
季贤道:“臣已经为神君新造了一处住所,神君日后留在此间,可不必担心外人追索。”
白凛却道:“不必,我不会一直待在此处。”
听得这话,连荼蘼也愣了愣。
“为何?”她问。
“天庭寻人的本事不小,若是阳钧真人亲自出手,就算在这混沌之中,他也仍然能寻到蛛丝马迹。”白凛道,“且我不惧怕任何人,也不曾做错任何事。光明磊落,又何必东躲西藏?”
荼蘼面色一变,急道:“你疯了?天庭是什么地方你还不知道?他们说你犯了天条你就是犯了天条,你当下连神力都动不了,离开此处岂非自寻死路?”
白凛却不以为然:“我的神力,我自会将它夺回来。便是天庭,也休想颠倒黑白。”
荼蘼正要再说,季贤岔话道:“此事,可从长计议。神君大病初愈,不若先将养,待身体好全了再做打算不迟。”
白凛看了看荼蘼。
只见她也看着他,神色不定。
“便如卿所言。”白凛道。
虽然已经苏醒,但白凛的身体,仍时而不稳。
如朔替时一般,他无事时一切如常,可发病时,仍颇是难受。
荼蘼只得像从前一样,守在他身旁,让他不至于太过痛苦。
白凛知道,荼蘼在生气。
她显然想让他好好养病,不与他争执,故而一直不曾提他说过的那番话。
但她也不跟他说别的话。
无论白凛跟她说什么,她不是“嗯”就是“哦”,实在不行要说多一些,也惜字如金。
白凛发觉之后,索性道:“你可与我辩论辩论,说说我离开此处,是不是自寻死路。”
荼蘼却露出鄙夷之色:“谁要跟你辩论。”
说罢,她扭过头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白凛的身体也渐渐恢复。虽然还会发病,但已经一日比一日少。
他能够下床走出屋外。
凉风吹来,天空湛蓝深邃,太阳光灿灿地照下来,白凛伸出手,只觉与三界之中无异。
他抬起头,闭上眼睛。
风掠过耳边,带来远处树林的低语,还有丝丝的凉意,似乎来自大地边缘上的雪山。
脚边,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
白凛睁开眼睛,只见一只白兔站在了他的脚边,两只红红的眼睛望着他。
未几,一个小小的身影跑过来,将白兔抱起。
是谷雨。
他抬头望着白凛,颇是好奇,奶声奶气道:“神君,你身上不痛痛了么?”
白凛看了看自己身上,道:“谁说我身上痛痛?”
“荼蘼说的。”谷雨说,“她说神君不好好吃饭,也不听话,所以才生了病,让我不可学神君的样子。”
白凛:“……”
正当他的脸冷下,却见谷雨伸出小手,里面是一把松子。
“这个给神君吃。”谷雨说。
白凛的目光停在上面。
*
荼蘼一早出门,跟绮霞到林子里去摘果子。
巨大的公鹿,生着长长的角,驮着她们满载而归。
回到小屋里的时候,荼蘼发现白凛竟是不见了。
她吃一惊,连忙跑出去看,找了好一会,才发现离小屋百步远的一棵大树下,白凛正和谷雨坐着。
白凛手上拿着一只小刀,正削着一块木头。
荼蘼看去,认出来。那是一只木虎,谷雨的玩具。
它的一只腿断了,白凛重新用木头做出一只腿来,安在上面。
谷雨抱着他的白兔在一旁看着,目不转睛。
发觉荼蘼过来,白凛抬起头。
阳光洒在那精致的脸上,皮肤仿佛新雕好的玉石一般,微微透亮。
他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目光,继续专心手上的活计。
没多久,那木虎修好,他递给谷雨。
谷雨看了看,只见木虎的新腿严丝合缝,仿佛从不曾断过。那小脸上登时露出笑容,眼睛放光。
“下次小心些,莫再将它摔了。”
谷雨高兴地应一声。
“还想要什么?”白凛问。
谷雨想了想,道:“神君能让这木虎飞起来么?”
白凛淡淡一笑:“你想让它飞,它便会飞。”
荼蘼看着,还来不及阻止,白凛已经用小刀割破了指头。
他将渗血的手指在木虎的两只眼睛上点了点。
那木虎动了动,竟是睁开了眼睛。
白凛将它抛起。
木虎在空中迅速变大,未几,落在地上,带起一阵风。
谷雨吓一跳,忙抱住白凛的腿,再看去,却发现它已经变得像马一般高大,且生出了一双翅膀,修长如海鸟。
“莫怕,”白凛对谷雨道,“去看看。”
说罢,他抱起谷雨,将他放在木虎的背上,而后,自己也坐上去。
“你小心些!”荼蘼忙道。
话音才落,只见那木虎已经展开双翅,一飞而起。
阳光耀眼,空中,只留下谷雨高兴的笑声。
第一百八十一章 树影
对于自己的新坐骑,谷雨很是喜爱。
每天,他都要缠着白凛带他去坐一坐,在天空中翱翔。
“谷雨一直盼着有这么个坐骑。”绮霞望着天空,无奈地对荼蘼道,“他父亲虽已经开始教他法术,但他还不会飞,每次离开这里,都要我和他父亲带着。”
荼蘼想起自己当初刚刚穿过陨石团时,曾遭遇到谷雨稚嫩的法术攻击,道:“季贤时常将谷雨带出去么?”
“正是。”绮霞道,“谷雨有黄泉的泉髓,不惧混沌恶风。季贤想着,此间虽是世外桃源,却不可让他安逸废弛,须得教他明白外头究竟是何模样。故而每过些日子,他都会将谷雨带出去,让谷雨学着如何在混沌之中生活。也恰巧在上一次,他们遇到了你和神君。”
荼蘼颔首。
绮霞看着她,道:“娘子是半仙,要到混沌中来,定然也有泉髓护身,是么?”
荼蘼一时答不上来。
她知道,自己什么也没有。她甚至弄不清楚,自己这□□凡胎,为何能在混沌之中安然无恙。
正当荼蘼想含糊搪塞过去,头顶传来呼啸之声。
木虎扇着巨大的翅膀,落下时,在地上扇起一阵草浪。
谷雨从木虎背上滑下来,张开手臂,高兴地扑到绮霞怀里。
“又出了一身汗。”绮霞用袖子给他擦拭额头,道,“好玩么?怕么?”
“不怕!”谷雨小脸笑眯眯,“母亲,神君方才待我飞到了雪山上,好冷好冷!”
绮霞笑了笑,摸摸他的脸蛋。
未几,那木虎变回原样,飞到了谷雨的手中。
绮霞向白凛一礼,又看了看荼蘼,笑了笑,抱着谷雨离开了。
荼蘼看着绮霞母子那其乐融融的身影,心中倏而觉得颇是温暖。
自己寻找辰元珠的缘由,说到底,又何尝不是想弄清楚父亲母亲的模样,好让自己有个念想?这些日子,她每每看着这一家人,总会肖想,当年若母亲没有被天庭追缉,自己是不是也会有这样一个日日充满欢声笑语的家?
凝望片刻,荼蘼回过头来,却发现白凛躺在了树下的草地上。
绿草如厚厚的茵席,阳光透过枝叶,落在他的脸上,那皮肤浸润阳光,似白得透明。
荼蘼发现了他闭着眼睛,忙道:“你不舒服?”
白凛的眼睛眯开一道细缝。
“我躺一躺便好。”他说。
荼蘼没好气。
这人当真似犟驴一般,明明生着病,却总要逞强。
她在白凛身边坐下,拉过他的手。
白凛看着她,树影招摇,瞳仁之中明晦交错。
“我跟季贤说好了,”少顷,白凛忽而道,“这里地方足够大,你日后可将家安在此处。你想在何处建造屋舍,造成什么样,跟他说一声便是。”
荼蘼看他一眼,目光冷下。
“我为何要听你的?”她说,“你如今也是天庭要犯,这个地方凭什么让你来安排?”
“凭这个地方是我的出生之处。”白凛淡淡道。
荼蘼一怔。
“出生之处?”他说,“你的出生之处,不是天庭么?”
“自然不是。”白凛道,“上神们从来不曾自己创造出后人来,我父亲有灭世神力,为防出了差错,在三界招致灾祸,就在混沌中寻到了此处,创造出这片天地。在这里,他造出了我,见一切并无差池,才将我带回了天庭之中。”
荼蘼明白过来。
所以,白凛会知道这个地方,并让季贤一家逃来了这里。
她沉默片刻,道:“方才绮霞向我问起泉髓之事。谷雨是半仙,到混沌中来须得泉髓护身。可我暴露在混沌之中,却安然无恙,你可知缘由?”
“不知。”
荼蘼看着他:“你怎会不知?你是上神。”
“上神又如何。”白凛无所谓,用手臂枕着头,“我说过,上神也不可尽知世事。且我当下与你一样,都是戴罪之身。”
荼蘼没有答话。
白凛发现身边安静下来,不由地转过头。
只见荼蘼眉头微蹙,似在想着什么。
“我不留在此处。”她忽而道,“我跟你一起走。”
白凛讶然。
“为何?”他说。
“我以前说过,这事我们既然是一起做的,当然也要一起扛。”荼蘼道。
白凛的神色又变得不耐烦起来。
“□□凡胎,你扛得什么?”他说,“你就留在此处,莫拖累我。”
“谁拖累谁还说不定。”荼蘼也鄙夷道,“你以为是我想跟着你?是你非要去救我,让阳钧真人知道了你和我的瓜葛。他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有朝一日他找到我,逼我交出你来,我交不出岂非要大祸临头?”
白凛冷冷道:“那也要怪你多管闲事。说好了我自己去邙山,你跟来做甚?”
“当然是怕你办事不牢,惹出祸端。”荼蘼道,“我果然不曾猜错,你就是被天庭发现了。”
“我被天庭发现又与你何干。”白凛道,“我早说了,我就算被捉住,天庭也无法从我这里找出你们的蛛丝马迹来。我是生是死,与你无干。”
荼蘼瞪起眼:“谁说与我无干?”
白凛盯着她:“与你何干?”
“我……”荼蘼张口,却一时结舌。
她看着他,只见他盯着自己,阳光的碎影落在他的脸上,双眸灼灼生辉。
心跳莫名地快了起来。
——但凡是心中依恋之人,他的悲喜便是我的悲喜,为了他,我亦可不顾一切……
绮霞的话,似又在耳边回响。
“为何抓着我不放?”她瞪起眼,反问,“我被天庭抓了之后,你若不管我,也不会有什么事。你又为何非要去救我?”
白凛的目光闪了闪,忽而移开,看向别处。
“与你无干。”他淡淡道。
荼蘼并不放过,扯住他的袖子:“你说清楚。”
白凛深吸口气,转过头来。
“你想知道?”他问。
“想。”
话音才落,荼蘼的手被拽住,下一瞬,已经被他压倒在了草地上。
她睁大眼睛。
上方,天空深邃,灿灿的阳光透过大树的枝叶,亮得耀眼。
而白凛的脸离她很近,却背着光,看不清那上面的神色。
“你……”荼蘼才张口,他已经压了下来。
他的手很凉,可他的嘴唇却温热而柔软。
呼吸灼人,如同夏日里,艳阳曝晒之下的风。
第一百八十二章 表白(未完)
白凛的唇只停留了一会,少顷,他就离开。
荼蘼望着他,怔怔地。
脸上仿佛被放了一把火,热辣辣的,头脑就像笼罩着混沌中的迷雾一样。
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腾一下地坐起,瞪着白凛。
“你……”她结结巴巴,“你做什么?”
“不做什么。”白凛道,“不过是想试试不立血誓而亲吻,是何感觉。”
荼蘼:“……”
她摸了摸嘴唇,只觉上面热乎乎的,脸上也是。
说来奇怪,他们并不是第一次亲吻。可上次和上上次,她全然不觉有什么异样,心跳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快得似擂鼓一般。
她盯着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