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前阵你回来后又去了哪儿，老爷派人找也找不着？”大太太身子不舒服，吃了几口便搁下筷子。
“去了山上。”见姨太太们都看着万如玉，他又接着说：“后来又去了永明城。”
“永明城？”大太太咕哝道：“怎么去了那儿，那儿是英国租界。”
五姨太抢道：“那儿我听说过，那儿全是洋人和有钱人，灯红酒绿的好玩极了。”
“是呀，我听说那儿还有做永明塔，上面有颗珠子，白天晚上都发着光呢！说是什么。。。什么一个姓苏的送给他们的。”六姨太说道
“什么姓苏的！那叫耶稣！是神仙！”三姨太笑道。
“你去那儿玩了些啥？”八姨太问道。姨太太们哪里知道万如玉是身不由己，只当他是出去玩乐。
万如玉尴尬地说道：“凤来楼。”他倒不是因为凤来楼是妓院而尴尬，而是因为自己去那里当了回“头牌”，所以他便没有接着往下说。
“哟！那里可是。。。”五姨太心直口快，差点说出了口，见众位姨太太都盯着她，她立马住了口，干咳了一声。众位姨太太都想问，却在大庭广众下一个也没问出来，心怀鬼胎似的相互瞟着。
她们不问万如玉也乐得不说，真要他说，他还不知道怎么编呢，总不能说自己在那儿弹琴卖艺吧。
“那后来还去了哪儿？”五姨太问道，后半句没说只在心里想了：你总不能在个妓院里待了两个月吧！那身体哪里吃得消。
万如玉略过了自己出嫁那一遭道：“后来，我们遇见了一条大蛇，那么大！”万如玉连说带比划。
姨娘们暗笑道小伙子没见识，这么点大也叫大蛇，她们以为万如玉比的是长短，哪里知道万如玉比的是粗细。
“是啊！那蛇也太大了，我从没见过那么大的蛇！”虎子嘴里吃的鼓鼓囊囊地含糊其辞道。
“有没有去老六说的永明塔。”
“去啦，你们不知道，后来那塔倒掉啦，原来那珠子是像个电灯一样，靠人力做的发电机才发的光！”
“发电机？”没读过书识过字的姨娘们哪里懂那一套，就是读过书的人在当时也多半识不得发电机这玩意儿。
“对！发电机。后来我们就跑出城到了一个村里，还差点被村里人烧了祭天呢！。”万如玉将那妖怪村长省略了过去，他估摸着说出来众位姨娘也决计是不信的，反倒把自己当成个笑话。
“乡里人就是那样，迷神迷鬼的。”五姨娘刚说完，坐在一边的四姨娘便碰了碰她的肘，五姨娘反应过来，看了看虎子和板板没有往下说。
“再后来我们进回来了，我差点还被一个团长抓去当兵了，幸好大哥手底下有个叫老二的把我给救了。”
“哪个不开眼的敢抓咱们万家的壮丁！回头我让老爷去和王司令说说，让撤他的职！”大太太不悦道。
“对！撤他职！”众姨太应和道。
“万少爷！你漏里林子里那一段！”虎子又转过头来说道。
“林子里哪一段？”大太太问道。
“就是一个阿公把自己埋了，后来变成了一棵树！”板板插嘴道。
“自己把自己埋了？多新鲜呐！”九姨娘阴阳怪气道，认定板板在瞎说。
“儿女埋活父母我倒是听过，自己埋自己我倒真没听说过，乡下的风俗真是怪。”大太太淡然道。
“哎哟！您是不知道！那怪风俗可多得很，我就听说过儿子结婚，新媳妇要跟公公睡的！”五姨娘好一会儿没说话，可把她憋坏了。
“行啦行啦老五！孩子们都在呢，你就别拿你肚里的荤段子往外撩了。”三姨娘制止道，惹得众位姨娘们哈哈大笑。
五姨娘也不害臊，笑道：“平日里三姐老求着我讲，怎么今儿个就改吃素了？”
五姨娘的话又惹得众位姨娘们“咯咯”笑。
三姨娘红着脸说五姨娘：“你这人没皮没脸的，也不嫌害臊！”五姨娘也只是咯咯笑。
“说起王司令。”大太太顿了顿：“你尿遁的那天晚上你爹可是很不高兴。”
“是啊！老爷还说要抽你几鞭呢！只是不见你人了。”九姨太说道。被大太太瞪了一眼，立马有蔫儿了下去。
万如玉没答话，只是将头略略低了低，摆出个挨训的姿态。
大太太接着说道：“玉儿啊，你也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也该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了！”
“是！娘！我这不是在找呢！前段时间没工夫，这次回来了我会好好找找的！”万如玉前段时间吃了这顿没下顿，在生死线上还没挣扎明白，哪里有功夫。但他听到这个又来了劲。
“胡闹！哪有自己给自己找的。”大太太沉了沉脸。
“可是在不列颠，他们都是自己找，这叫爱情自由。”万如玉解释道。
“什么爱情什么自由的，那都没有用，婚姻大事自古以来可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西洋那一套我们管不着也用不上！”
万如玉心道：西洋的那些小玩意儿你们可别提有多追捧了，怎么这一套又不吃了。当然，他并没有出言顶撞大太太。
“是啊！”九姨太似乎这回又跟大太太一条心了，帮着劝道：“自己找那叫私奔，那可怎么行呐。小玉啊，你就踏踏实实待着吧。老爷已经和王司令谈好啦，等选个吉日就把你给嫁出去！”九姨太说完见中姨太太都看着她，便意识过来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嘴：“呸，你瞧我说错了，是让王司令女儿把你娶过门。”说完又拍了自己一嘴：“哦不，是让你上门，对！上门！”
“啊？王司令的女儿？就那个王语嫣？”万如玉嗤笑了一声。当初他在永明城那出嫁前自己倒是宁愿娶了王语嫣也不愿嫁给那亨利爵士，不，那□□精。但是现在他已“脱离苦海”，转脸就反悔了。
“王司令的女儿怎么啦？长得多壮实啊，多实惠啊！指定能生出几个大胖小子！”九姨太道。
万如玉苦笑了一下，什么时候壮实也能成为一个姑娘的赞词了。
边上众位姨娘也劝道：“是啊，小玉啊，姨娘们也舍不得你。”她们当然舍不得这么一位英俊潇洒的公子哥儿离开了，别说天天来往了，纵然是天天看见了，也是养眼的很，心情都能好上个一天。“但是你看啊，这王司令有权有势，又只有这么一个独生女，你说你要是过去了，以后他那位子不得让给你嘛。那到时候咱们万家在天津卫就真的是开个门儿当地都要抖三抖了！”
万如玉眼睛一白众位姨娘，他算是看出来了，这里和英国一个鸟样。同样是长得胖，那有钱人家就叫做健康，肚里能撑船。而平常人家就叫做好吃懒做。同样是长得瘦，有钱人家就叫做精干，没钱人家就叫瘦不拉几像个猴儿似的。同样是聪明，有钱人家就叫做是文曲星转世，天资聪颖，血脉优良，而没钱人家就叫做鸡贼，爱耍小聪明。同样是脑袋笨，有钱人家就叫做单纯，天真无邪，没钱人家就是呆若木鸡，傻头傻脑。
大太太见众位姨娘铺垫的差不多了便开口道：“让你与王司令千金成亲也是老爷的意思，并不是我们几个当娘的擅作主张，你也不小了，要多体会你爹的良苦用心。这么着，过几天有个舞会，王司令千金也会到场，你到时候也去认识认识。”
听到舞会，万如玉眼前一亮。舞会可是万如玉的强项，作为中英第一帅，万如玉每到的地方都是全场焦点，更有美酒佳肴和名花优香，前者倒是其次，而后者可是万如玉的最爱。万如玉心想：到时候我就躲着那王语嫣点，看看天津卫到底有没有美丽的蕾蒂，于是口中应道：“是！娘！”
大太太哪里晓得万如玉心中的鬼主意，只当他是同意去好好与王语嫣交流一番，于是笑着点头道：“小玉果然是长大了，知道体贴爹娘了！”
众人吃喝玩乐足后便心满意足地散去，各自回房了。虎子和板板还在下桌之前偷偷地为小黑和大白偷了点食儿。
癞头阿三
下午，万如玉小憩之后便从万如山的书房里“拿”了点零花钱打算到街上去溜达。
要放在平时，他就是几步路也要用汽车或黄包车，但从外面回来之后，闲着没事总觉得腿痒痒，不走上一会儿好不了。他路过院子的时候虎子和板板正在让小黑和大白比赛跑。他只作没看见，加快步子往外走。
他俩见到万如玉推开后门要出去，便喊道：“万少爷！你去哪儿！”
万如玉无奈地回过头来回道：“上街买点东西去！”
“那我们也去！”虎子立马起身道。
“去！小孩子上街当心被拐子拐去！”万如玉皱着眉头道，他出门前还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了个小西服，看看能不能物色到几个漂亮姑娘。带着俩拖油瓶算是怎么回事，干啥啥不方便的。
“就带我们去嘛！万少爷！”这时板板已经跑过来抱住了万如玉的大腿一个劲地摇晃着。
“去去去。别把我西服弄皱了！”万如玉无情地用手按住板板的头将她推开。
谁知他刚推开板板，虎子又抱上了他另一条腿。
“是啊！万少爷，你就带我们去开开眼，我和板板还没上过街呢！”虎子硬抵着万如玉的手，死活不肯放。
“不行不行！街上还有汽车，会撞到你们的！”万如玉把他能想到的理由都编了出来。
虎子见万如玉是铁了心不带他们，便眼珠子骨碌一转，叫道：“伊丽莎白！好你个伊丽莎白！回了家就不带我们玩儿了是吧！”
万如玉连忙捂住虎子的嘴：“嘘！”他没想到虎子人小鬼精，居然还会拿他男扮女装的事情威胁他，忙道：“好好好，你别吵，我答应你就是了。”他又指着地上的大白和小□□：“你们总得把这哥俩放房间里吧。”
“行！你等我。”说着虎子和板板各抱各的跑回房间。
万如玉望着俩人屁颠屁颠的背影嘿嘿一笑，闪出了门。等他走出巷口回头望了望，俩小孩儿没有跟上来，他长舒一口气，要带上俩孩子，那他上街的目的就不再是单纯的找姑娘而变成带孩子了，那他能干吗！
“万少爷，你在看啥？”一个声音突然从身边响起吓了万如玉一跳。
他一瞧，不知道何时虎子和板板竟已在他身边，跟着他往巷子里张望呢。“没。。。没什么。咱们走吧。”万如玉连忙掩饰道，随后不情不愿地带了两个孩子上了街。
万如玉尽量加快着自己的步子，想要与虎子板板拉开点距离，让旁人看不出来三人是一伙的，但是俩孩子就像牛皮糖一样牢牢地黏住了他，怎么拉也拉不开。
三人路过一家理发店，万如玉一瞅俩孩子虽穿着万家孩子穿下来的衣裳，发型却仍是乡下人发型，他心道：我说这俩小孩儿土里土气的，原来是这发型。说着他拉住往前走的俩孩子道：“我带你们去剪头发！”
虎子听了连忙一捂自己的头：“我不要！”他最讨厌剪头发了，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总是找村口王师傅剪，每次都会把他脖子里衣服上弄的满是头发碎，让他浑身刺挠好一会儿，所以他非常排斥剪头发。
而板板倒是表现得很兴奋，也许是爱美之心是女人从小就有的吧。
这时，店里刚好有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牵着他的儿子走出来，那女人烫了个卷发，而给他儿子剪了个西装劈开头。
“你看，这发型多帅气！”因为万如玉也是个分头，故自己对着小孩儿一顿夸，夸得虎子半信半疑跟他进了理发店。
原来万如玉哪里是要给虎子板板剪头发，他是看理发店里的一个姑娘长得标致，想要进去搭讪。他趁着虎子板板理发之际，和那姑娘从中国聊到英国，从地下聊到天上，又从人聊到了他遇见的鬼。时不时的还讲几个笑话，从嘴里崩出几个英文词，让那姑娘恍惚间只觉遇到了自己的终身托付。
等虎子板板都完事了，三人出来了。万如玉“哦”了一声，又折返回去。很快，他嘴里念叨着“香盈，香盈，布囊隙香盈，绣帕留嫣情，可真是好名字。”他反复咀嚼这个姑娘的名字，脑中想起了柳儿赠他的香囊，心道：可惜，那香囊被大蛇吃了。不知道柳儿现在怎么样了。
不过万如玉的惆怅很快就被街上的热闹繁华冲得烟消云散。虎子和板板经过理发店那么一打扮竟也颇有一点富贵人家孩子的气质，万如玉也不再暗中嫌弃他们。
在乡下野里摸爬滚打了两个来月，如今兜里有了钱，本就花钱大手大脚的万如玉更是买买买。看到什么心仪的都收入囊中。虎子板板喜欢的他也大方买下，小孩子看上的东西无非是吃喝玩乐的物件，能值几个钱。
不一会儿万如玉手里就提溜着两大坨东西，他看着一手提着礼盒一手捏着糖葫芦的虎子和板板，心里悔道：早知道带个家丁了。
这时，三人挤进了人堆，一出来，原本手里捏着糖葫芦的板板懵了，手里的糖葫芦呢？回头去看时，却见糖葫芦沾到了一个人的屁股上了。她回头去追，正要拿回糖葫芦时，只听那人边上的人提醒道：“大哥！这小娃娃弄脏了你的衣服！”
“嗯？”那屁股上沾着糖葫芦的人回转一瞧把捏着糖葫芦的板板也带得转半圈，他挠挠头皮，问道：“人呢？”只见那人额头上贴着两块膏药，身穿丝绸黑袍，脚踏一双老布鞋，左手转着两颗玉球，右手提着个鸟笼，鸟笼里有只八哥。
此人就是天津卫有名的地痞癞头阿三，成天游手好闲带着手下的人在街上闲逛收取摊贩的保护费，一有机会就讹人。这癞头阿三还有个绰号就叫做癞扒皮，只要被他讹上的人，不扒层皮他是不会罢休的。
“这儿呢！”他身边的手下将他身后的板板一把提了过来，放到了他跟前。
手里拿回糖葫芦的板板见癞头阿三面目可憎，便有些怯弱，她往后边退边道：“阿公，你这鸟可真好看！”
“真好看！真好看！”那八哥学着板板的话道。
癞头阿三得意一笑：“那是。”但他将手里的玉球往口袋里一放，在屁股上一摸，只觉屁股上黏黏糊糊沾着些糖，脸色里面一变，呵斥道：“小孩儿，你敢弄脏我的黑丝马褂！”
这时，万如玉也走了过来道：“先生，对不住，您的洗衣服费用我来出。”说着递过一块大洋。
那癞头阿三打量了三人一番，见万如玉西装笔挺一身西洋派头，俩小孩儿又精致可人，便断定这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当即打定主意要好好敲万如玉一笔。他没接万如玉的大洋，说道：“小子，我这衣服可高级得很，只换不洗，一块大洋就想打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