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山腰顷刻间刮起一股邪风,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催草折枝般卷入不知观,匆匆打散了刚刚凝聚人形的那缕烟魂。
供桌上的一炉香燃着三点星火,在狂风中明明灭灭的亮着。
“贞白。”
青烟四散,这声低沉的音调也一起散在肆掠的呼啸声中。
贞白怔愣须臾,有短瞬的猝不及防,下一刻她便回过头,望向山外逐渐隐现在虚空中的一道符箓。
上头的符纹异常繁复,仿佛罩下一道巨大的天幕,沉沉压制住整个北方。
贞白眉头微蹙,似乎不太认得这张符究竟意味着什么,只辨别出每一笔符纹都是以墨色的殄文画写而成。
贞白缓缓起身,低喃道:“殄文。”那是来自死人的诅咒。
而诅咒中清清楚楚的罗列出条条罪状,贞白自身就是这世上万劫不复的存在,自然认得这些密密麻麻的殄文,如今囫囵扫一眼,就阅尽了此人所犯下的深重罪孽,身上担着数万命债的诅咒,最终落了个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场,也叫害人害己,自作自受。
“那是……”
贞白闻声偏过头,就见不知观的院外站着一男一女,她的目光清冷冷一扫,最后定格在唐起身上。
恰好此时唐起也转过头来,与贞白四目相对的瞬间怔住了。
贞白面无表情,却一眼就认出来,她见过这个人。
贞白思索间,又闻唐起身旁人再度出声。
“那是……”秦禾仰望天幕,辨认道,“辰州符。”
经人一提,贞白想起来了,她活得太久太久,中间又时隔千年,最深刻的记忆便是与李怀信相伴的十几个年头,她们一起去过辰州,沿着武陵山脉,顺沅水而下,去解河洛图四方大阵压下的最后一个阵。
可是辰州符怎会平白无故的落在不知观上空?
贞白与世隔绝,在不知观一坐千年,除了等一个未归的人,早就记不清与尘世间还存有什么未了的恩恩怨怨,但也明白这道符的出现应该跟她有几分渊源。
然而上空的辰州符不仅仅北方一道,秦禾与唐起站在山间,头顶未遮半片屋瓦,能看见四面八方的虚空中压下八道遮蔽天幕的辰州符。
秦禾被这股子突如其来的邪风吹眯了眼睛,她忽然想起张家之前设在鬼葬山前的傩坛,傩坛上竖立着好几面旗帜大小的辰州符,秦禾当时没细数,但若记得没错的话,应当就是八面,正与此刻压在当空的祭山符纹如出一辙。
秦禾真是不得不叹服向盈这手准备,每一步都是机关算尽。
加之她处心积虑的布控千百余年,向盈绝对担得起一句深谋远虑,她要是不到处祸害,把聪明用在正道上,绝对是个千年难遇的天纵奇才。
可惜这天纵奇才从不干人事儿,而且吃撑了熊心豹子胆,如今还敢跑到祖师爷的坟头上撒野,以八道辰州符,倾压在八幅贞观舆图之上。
且见其中一道辰州符缓缓沉下,倾盖山河,飓风陡然肆掠,掀起山间翠叶,绿浪千重。
向盈这是想干什么?妄图镇住八朝龙脉么?
贞白缓步迈出不知观,盯着沉下的那道符箓,冷若冰霜地开口:“来者何人?”
禹山沉寂千年,迎来的却是位不速之客,那八道辰州符不是寻常符光,它被阴雾笼罩,像一团密布的乌云,其间藏匿着无数只幽黑的暗影,挟着死不瞑目的怨气落下来,欲压制窜行奔涌往禹山的山脉地气。
贞白大概看了个明白,这辰州符,显而易见是冲着龙脉来的。
贞白拂袖,宽大的黑袍展开,扫荡的风浪便立刻转了方向。
掀得唐起身形不稳的踉跄了一下,萧瑟的寒气从他耳边擦过,唐起抬手挡住侧脸,觉得风刃刀割一样从身侧削过去,仿佛削掉了脸颊上一块儿皮肉。
沉落的辰州符只稍稍停滞片刻,另外七张也开始接二连三的往下沉。
贞观舆图所布下的八朝龙脉与禹山相连,脉气在地底窜行之际,发出沉闷无比的低音闷响。那股气压激荡沧海,且见狂涛翻跃,大浪涌起千仞,与崇山峻岭争相比高,掀起一股震天动地的海啸。
风涛相逐,荡越万壑,山渊倾覆,雪白的潮头直逼禹山,撞击石岩,惊涛裂岸。
贞白略微迟疑,她其实并没怎么预料到,几道殄文画出来的辰州符而已,竟有这么大的震慑力。
向盈不知道龟缩在什么地方,倒是秦禾搭了句腔:“这人是贞观老祖千年前收的徒弟,住在辰州溆水边的五溪蛮,鬼葬之墟……”
话说到一半,就被巨大的轰鸣声淹没。
山河震撼,贞白立于阵眼之中,脚下一拨,巨浪倒泻如飞瀑,拔地撑起滔天之势,惊涛穿空,悍猛而迅急,却荡不散那道沉压而下的辰州符箓。
贞白不由得蹙起眉头,是因为眼前的场景,又因为听见秦禾提到贞观两个字,突然生出间歇的迟疑。她遥望禹山脚下奋荡的洪涛,觉得自己可能在此待得有些糊涂了,很多前尘过往都没能第一时间回想起来。
贞观收的徒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