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遥禄对身后李立的反应一无所知,径直回了屏风后头,对上了江瑶白几人那复杂的目光。
“……干啥?没见过我吗?”齐遥禄脚步一顿,问着话的同时,走入了屏风后头,让自己的身形被完全遮挡住。
江瑶白等人随着他这话纷纷移开了目光。
只不过,江瑶白是头一次见到齐遥禄面对他人时的嚣张做派,感觉有点不习惯。又知道这事说出来并不能产生什么效果,是以干脆什么都不说。
北尤钰和北尤溪两人是纯粹不想看齐遥禄这嚣张而不自知的模样,是以干脆连问都不问,直接将注意力留给了殿内的案子。
唯有江殷舜的脑袋是转回去了,口中却还是回答了齐遥禄的话,道:“看你是不是傻呀!有椅子不坐,跑来跟我们一起站着?”
齐遥禄刚站定就听到了江殷舜这话。他整个人一顿,下意识瞥了自己斜前方的江瑶白一眼,这才不耐烦地道:“你才傻。要是坐中间,等下李立肯定还要问我话你信不信?”
江殷舜一愣,后知后觉地道了一句“也是哦”,便也不管齐遥禄了,与北尤钰他们一样转头看向了中央。
齐遥禄见他们没人想问自己问题,也便跟着继续往屏风外头望去,发现就这么一小会的功夫,堂上又多了两个男子。
“那两个是谁啊?”齐遥禄一蹙眉,不解地询问着。
江瑶白将注意力转到外头的时间比齐遥禄他们早。
此刻听得这问题,她十分自觉地应道:“裴元生的两个友人。那个小太监说,当晚他们三个是一直在一起的,所以李大人喊了这两人来问话。”
“小太监?”齐遥禄微讶,目光跟着落到了那个低眉垂首跪在堂上的身影,纳闷地道:“他不是负责倒酒的吗?怎么还记得裴元生当晚一直跟谁在一起啊?”
“这个我知道。”北尤钰听着他们说话,也忍不住插嘴道:“那个锦绣就是负责那一块的。他们三个的酒都是他倒的,他自然也就时刻留意着了。”
齐遥禄闻言顿觉有理,也便没再多问,刚准备将视线从锦绣身上移开,便听李立拍了一下惊堂木。
“带裴元生!”
李立这四个字喊得平平淡淡,可在场众人却都被吓了一跳!
李立一眼扫过底下的人,只瞥一眼便跳过了满脸惊讶的胡家人、高昌林和裴元生的两个友人,又看了一眼一脸惊喜模样的老妇人,着重将注意力落到了只抬了一下头便又立马低头的何娘,以及压根就没抬头的小太监锦绣身上。
屏风后的江瑶白几人因着距离较远,并没能看清堂中众人的表情。仅仅只是忍不住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嘟囔一句“裴元生原来没死吗”,便继续留意着外头的情况。
很快,在众人满心期待之下,离开的侍卫带来了一副担架,以及担架上被白布覆盖的裴元生——的尸体!
江瑶白等惊讶的人略有失望。不过仔细想想,又发现其实李立也没说裴元生是死是活,他只是单纯地让带裴元生过来罢了。
想到这一点的几人接受良好,可误以为儿子没死的老妇人却是大喜大悲,一个没撑住,当堂晕了。
李立坐在上头冷眼看着底下众人反应,着重看了依旧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的锦绣一眼,再将注意力落在了何娘的身上。看着她在看着裴元生的尸体愣了一下后流露出来的肉眼可见的放松模样,他心底便已有数了。
不过,李立也没急着断案。而是禀报了江云启,获得允许后,才喊来了太医给老妇人看了看病,用针灸之术将人给唤醒了。
“裴胡氏,顺儿。自从闹翻之后,你们便不曾碰过裴元生的香囊,是也不是?”李立头一句问题,便是对着胡家人去的。
“是。”裴胡氏和顺儿也不心虚,应话十分自然。
李立得此回答,又转头看向了何娘,道:“何娘,自从裴胡氏与裴元生闹翻之后,你一直负责裴元生的起居,是也不是?”
“……是。妾身本就是老爷的妾室。在夫人无暇看顾的时候,自是要负责老爷的起居的。”何娘柔柔弱弱地应着,还忍不住抬头看了李立一眼,显得有些忐忑。
第40章 毒药特性
连问两人,李立却不急着说出判断来。而是脑袋一转,看向了一旁来给老妇人扎针的太医,道:“孙太医,敢问这毒药斩魂有何特性?”
正在一旁收拾东西的孙太医闻言抬头瞥了裴元生的尸体一眼,而后方才答道:“斩魂草,有剧毒。传闻口服则顷刻暴毙,佩戴于身,也会逐渐中毒发病。症状为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孙太医话说到这里,堂中众人尚没什么反应。可谁知,下一刻他竟是话锋一转,道:“但,实际上,有毒不是斩魂草的枝叶,而是里头汁液。”
正听着孙太医讲述的江瑶白等人顿时一头雾水,连那一直低着头的锦绣小太监也抬起了头来,似乎全都搞不明白他这两个“枝叶”到底有什么不同。
唯独何娘脸色微变,多了几分忐忑不安。
李立没有开口询问,孙太医也没有卖关子。
再将最重要的部分讲完之后,孙太医才开始补充解释道:“斩魂草的杆、叶、根,倘若单纯只是触碰其外表,其实是不会中毒的。因为它的毒素,全都蕴含在草汁里头。一旦斩魂草破了皮,草汁渗出,这才具有毒性。”
“所以,佩戴斩魂草中毒者,所用斩魂草必然是刚刚采摘下来的。只有这般,其汁液才会还在。哪怕是在后续几日里斩魂草逐渐枯萎,黏在装斩魂草容器上的汁液残余,也依旧具有毒性。”
李立为的就是这句话。
他瞥了底下已露出惶惶之色,转头往锦绣他们那边看去的何娘一眼,方才朗声道:“既是如此,还请孙太医看看这香囊中的斩魂草。”
李立的话音刚落,立即有人端着个托盘走上前去。从江瑶白他们这位置,隐约可以看清上头放着一个香囊和一双筷子。
孙太医并没有应声,只是拿起了筷子开始拨弄那个香囊。甚至还挑开了香囊的袋口,挑出里头的枯草看了看。
这样一番仔细辨认之后,孙太医才放下了东西,朗声道:“此香囊之中装的草,确实是斩魂草。从其枯萎程度来看,这些草被采摘下来不会超过三天。”
孙太医这话一出,何娘那放在地上的手瞬间收紧。可她却并没有抬头,反而将脑袋低得更低了。
在场众人也没有傻到底的。听着那句“三天”,瞬间便想到了李立对胡家人和何娘的问的问题,纷纷转头看向了嫌疑重大的何娘。
“何娘!”李立一拍惊堂木,垂眸看着何娘道:“斩魂草从被摘下至今不超过三天。这三天内,有机会触碰到香囊的人只有你一人,对此你可有话说?”
“有!妾身没碰过香囊,还请大人明察!”何娘的声音有些发颤,可应的话却意外的坚定。
这何娘不认账,这倒是出乎众人的预料。甚至因为她应得坚定,江瑶白等人也开始对她到底是不是凶手一事多了几分怀疑。
李立目光沉沉地看着何娘,既没有反驳她这话,也没有肯定她这话。那无声无息的样子,让人捉摸不准他到底是何想法。
好在,就在齐遥禄等得差点儿想要出去问李立之时,李立又语气幽幽地开了口。只是这问话,与刚刚的问题听上去全然没有关系。
“何娘。既然香囊之事你说你没碰过,那就先说说你们是从何得知裴元生暴毙之事吧。”
何娘刚因李立前半句话而松了口气,便又因他这后头的话提起了心来。
“回大人。他来通知,本就是冒了巨大风险,还请恕妾身不能说出他的身份来。”何娘说着磕了个头,整个人看上去竟是比先前还要坚定几分。
可惜,何娘可不是齐遥禄。
听得对方这搪塞之语,李立压根不讲废话,直接冷哼一声,道:“公堂之上没有秘密!何娘,你要么直接说,要么挨了板子再说。若是骨头太硬,那便由你儿女来挨这板子。”
“大人!”何娘被李立这话给吓到了,猛地抬头看向了他,一脸的震惊诧异之色。显然是想不到李立身为朝廷命官,竟然会说这种话!
“何娘,你招是不招?”李立神色不变,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看得屏风后头的江瑶白忍不住蹙眉,北尤钰更是轻声感叹道:“得亏这李大人有本事。否则以他这做派,妥妥的昏官呀!”
老妇人从那昏迷中醒过来,身体还不大利索。再加上李立刚刚问的是何娘,她更是不敢随意开口。可现在瞧着李立竟是要打她那一岁出头的孙子孙女,老妇人登时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大人!大人!她不说我说!那个男的我们不认识。他是今早天刚泛白的时候就来拍门的,跟我们说是元生的朋友,昨夜亲眼看到元生死了!还让我们赶紧离开,说是不然下一个死的肯定就是我们了!”
老妇人急吼吼地将这话说完,见李立没有生气,也没有让自己闭嘴,这才心下一松。
她喘了口气,又继续道:“可是,元生是我的儿子啊!还死在了皇宫里!我们……我们怎么可能抛下他离开!所以,那人就给我们提了意见,让我们挑人最多的时候带着两个孩子到皇宫门口哭丧。”
“大人,青天大老爷哟,我们也是没办法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他去得莫名其妙,若是不能给他伸冤,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老妇人瞅着眼前儿子的尸体,越说越伤心,终于还是忍不住无声哭着扑到了裴元生的尸体上,颤抖着手去摸他那早已凉透的脸。
何娘在老妇人刚开口时似乎是想拦着人的。可一想到她的儿女,终究还是没有出声。
李立瞥了一眼抱着尸体无声流泪的老妇人,这次倒是没有让她回去跪好,只是转而问起了何娘,道:“何娘,既然你们不认识通知你们的人,那你们又是如何确认对方没有骗人的?”
何娘仿佛放弃了挣扎,听完了问题都不带迟疑的,悲悲切切地应道:“他带来了老爷的随身玉佩,言语间又确实是为我们好。再加上老爷也的确一宿未归,我们自然也就信了。”
何娘这说法有些草率。可在骤然听到亲人暴毙的情况下,这般轻易便信了对方的话,又似乎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
江瑶白等人都开始在要信不信间动摇起来,可负责审案的李立仍然没有丝毫的表态。
他只是又一次莫名其妙地绕过了问题,挑了另外的问题问道:“既是如此,那你们两个描述一下那人的样貌特征吧。”
何娘和老妇人闻言皆是安静了一瞬,不自觉地抬眼对视了一眼,明显是有些犹豫的。可最终还是顺从地开了口。
屏风后的齐遥禄瞧到这里不禁蹙起了眉,狐疑地低声问道:“你们说,那李立该不会是打算问清楚后,照着这描述去捉人吧?都这时辰了,他难道还觉得自己捉得到?”
像这等偷偷给人传讯,外加出馊主意的事儿,但凡做的人不是个傻子,做完后必然会跑,而且肯定已经跑了好几个时辰了。
这李立现在才要捉人,只怕只有发海捕文书才有可能有用了。
所以,他现在问这个有什么用?拖延时间吗?
齐遥禄是真心纳闷不解,江瑶白也同样对此感到奇怪。
只不过,比起齐遥禄对李立那满心的怀疑,江瑶白还是愿意相信这个大理寺卿的:“不知。不过,李大人毕竟为官多年,断过的案子肯定少不了。他这般做,我觉得肯定是有他自己的目的在的。”
“这我当然知道。”齐遥禄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瞥了一眼蹙着眉没松开的江瑶白,也没直言她说了句废话,而是道:“可问题是,他到底想做什么?找凶手?拖时间?还是单纯想要为难一下人?”
口中话不断,齐遥禄的眼睛却转向了正在彼此互相补充的何娘和老妇人,总觉得自己最后的猜测成真的可能性还不小。
听听她们那描述。
两个大眼睛,眼睫毛很长。眉毛很粗,不长不短。嘴巴不厚不薄,鼻子很正常。耳朵就正常模样,没什么奇怪的。脸上没有胡子,也没有痣之类的。整体看上去,就是让人看过就忘的普通人……
这等说了又好像没说的描述,齐遥禄光是想想要凭着这描述去找一个人,便深深地觉得,这要么就是李立要为难负责寻找的人,要么就是这何娘和老妇人故意耍人的!
这各种猜测此起彼伏,齐遥禄也没留意到江瑶白他们没有再回答的自己话,只顾着关注殿内情况。
也就一个眨眼的功夫,殿门口冒出个人影来,原来是有个侍卫未经传召,便匆匆从殿外小跑了进来。
“快看!有戏!”齐遥禄敏锐地意识到事情有变,眼睛一下子亮了。
他提醒着江瑶白他们,也没管自己身边到底站着谁,立马用手肘碰了碰身旁人的胳膊,同时往对方那边挤了挤,想要看得更加清楚。
第41章 我杀的
江瑶白被齐遥禄这么一挤,顿时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专注地留意屏风外头,又默默地收回了目光,想要往旁边挪一挪,避免与对方紧贴着。
可一回头又发现,因着刚刚齐遥禄的提醒,旁边的北尤钰和北尤溪也紧贴着屏风,压根就没地方可以挪了。
江瑶白无奈,只得将目光落到了屏风外头,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忽视身后那异于自己的体温。
屏风外头,来人已经站到了李立的身旁,在他耳边小声说话。
李立面上瞬间多了一丝喜色,一拍惊堂木,道:“把人带上来!”
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听得众人莫名其妙。
随后便瞧见他身旁的侍卫退后一步躬身行了一礼,转身小跑了出去。很快,又与旁人一起,压着一个大眼睛长睫毛的中年汉子入了堂中。
那大汉长相实在普通,江瑶白几人看着这人,一时之间都没猜到对方是什么身份,又与这案子有何关系。只能从对方那粗布衣裳的装扮中猜出,此人应当是个平民百姓。
“堂下何人?还不速速报上名来!”李立又是一拍惊堂木,问话的声音都比方才严厉了几分。
被带来的男子身上还被麻绳捆着,在被侍卫们按着跪下去之后,他早已抖成了筛子,连忙磕着头高呼道:“大人!大人!我什么事都没做!我不是刁民啊!大人!”
“放肆!公堂之上,岂容你随意嚷嚷!来人,打十大板!”李立冷声说着,下起命令来好不迟疑。
从一开始便站在一旁的侍卫听令拿起了靠在柱子上的黑红水火棍,解开麻绳将人压在地上后便是毫不留手的十大板,打得那汉子哇哇直叫。
待到板子打完,被拉起身来的汉子只能颤抖着双手撑着地面跪着,整个人汗水直流,混着身上的血迹,显得血腥又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