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千姜越想越怕。她不畏死亡、不畏疼痛。可她害怕失去。她宁愿自己离开后,每一个人会记得她。也不愿有人因为她的离开而难过。就像如今的她一样。
这痛有多深,她比谁都清楚。每当她亲眼看见一个战友离开时,她的心都跟要裂开一般。哪怕她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哪怕那只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可对于她来说,那都是自己的战友。一起同生共死的战友。
担心归担心,怕归怕。梁千姜的眼睛却始终舍不得从索滨身上移开。这个毫无条件帮自己通过评估的男人、这个为了保护自己显出真身的男人、这个拉着自己前行的男人、这个说自己乖的男人。让她怎么移开眼?
注意到她的目光,索滨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她为什么这么看着我?难不成是在索吻?这眼神应该就是这意思吧,没错吧……我现在亲上去会不会挨打?算了,打就打吧。
于是,他就这么亲了上去。
唇上传来了温热的触感。梁千姜一愣,身子软了下去。她感觉自己要化了。要化在这个吸血鬼的怀中了。
她想抱住他,紧紧地。再也不松开。可一闭眼,就是方彩妍离开时那幢含笑的脸。
她猛然惊醒,一把推开索滨:“你在干什么?”
“阿姜。”索滨呼吸急促。他甚至有些庆幸梁千姜推开了他,不然这样下去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这女人的性子这么刚强,唇怎么那么软?
他拉住梁千姜的手,望着她有些迷乱的双眸:“你是我始料未及的欢喜。我从没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人类,更没想到自己会爱上你。等我发现的时候,自己已经沦陷了。以后让我来保护你好不好?我不会离开,你知道的,我不是人类。”
“可我是。”梁千姜起身,故作镇定的转身上车,“你要自己飞回去,还是坐车回去?”
索滨无奈,只能上车:我刚才亲到阿姜了诶。阿姜的唇好软啊,甜甜的。不过她的唇有点干,看来是缺少我的滋润。多亲亲就好了。没挨打就行。
这次换成梁千姜来开车。她不敢看坐在副驾的索滨,专心致志的看着前方。前方细雨连绵。她打开雨刷。
细雨打在玻璃上,映着月光。不过很快就被雨刷抹去,然后再次落下。
她看着前路,心跳还未平息。车内十分安静,只有外面的杂音还有雨刷的声音。
她静静地听着那声音,幻想雨刷也能像刮走雨水一样抹平她的心。可索滨的呼吸声却总是能扰乱她的心绪。总是会让她不自觉的想起刚才那个吻,那个落在自己耳边的呼吸。
她越想心越乱。最终在路边踩下刹车开门:“你来开!”
在二人路过车前的时候,索滨突然将梁千姜圈入怀中,手按在车上。
这不是第一次二人如此亲昵。在军训的时候有过、在游乐场的时候有过、在战场的时候也有过。可这次,梁千姜却心乱如麻。她想起了前几次在索滨怀中的感觉。那时,她怎么就没发现不对劲呢?
看着她脸上的红晕,索滨得意极了:哼,女人,承认吧,你也是喜欢我的。嗯?我怎么用‘也’?好吧,我也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心里这么想,可他嘴上却不是这么说的:“不好意思,脚滑了。”说完他起身,期待能从梁千姜脸上看到惋惜的神情。可惜,并没有。
晚上,二人想找一个酒店休息。可附近的酒店都没有房间。于是,他们只能睡在车里。
黑暗中,索滨看着梁千姜:“阿姜,你要对我负责哦~”
“是你亲的我!”话一出口,梁千姜就闭上了嘴。她怎么又想起那个吻了?不能想,要赶紧忘记才行。
“我说的不是那个吻。是在军训的时候。你记不记得闯入你房间的蝙蝠?你还给它洗澡来着。”
闻言,梁千姜坐直了身子。起的太快,还撞倒了头。她也顾不上疼痛,瞪大了眼睛看着索滨:“是你?!”
后者坏笑的点点头:“咱们还一起吃水果,你还抱着我给我讲故事。咱俩还躺在一个被窝。你觉得,这样你要不要负责啊?”
梁千姜怎么会想到那个蝙蝠就是索滨?要是当初她知道会有今日,打死也不会让那蝙蝠进屋。可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只能道:“你想我怎么负责?”
索滨朝她勾了勾手指。在她凑过来准备倾听的时候,一把按住了她的后脑,吻了上去。
梁副队
等将梁千姜送回警局的时候,索滨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就连嘴唇都被咬出血了。
早就收到余天昌消息的叶文宇,此时正在门口翘首以盼,生怕梁千姜半路反悔不回来了。好在只是他想多了。
“你这是……”曹伟没想到梁千姜还能活着回来,生怕露出什么马脚,指着索滨的脸转移了话题。
索滨尴尬一笑,用脚关上副驾的车门,甩着胳膊走到梁千姜面前:“现在可以给我按上了吧。”
嘎巴两声,听的众人胳膊疼。索滨的手臂也被安上了。
原来是路上他总惦记占便宜,为了以防万一,梁千姜直接将他的胳膊拽脱臼了。现在回来,才给他安上。
叶文宇吞了吞口水,怎么说他也是个局长,梁千姜应该不会对他下手。但这个姑娘的身手的确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他说话还是决定小心些:“回来了就好,累了吧。今天你就好好休息。”
“不用。”之前休息了那么多天,梁千姜已经很不好意思了。现在既然她决定回来,就要认认真真的做好一名缉毒警。至少在心理评估合格之前,她都还是一名警察,“我现在就可以工作。队长,我要做什么?”
她突然射来的目光吓得曹伟一抖:“今天刚抓到几个青少年,你去录口供吧。”
“是!”
回去简单的洗了个澡,梁千姜换上警服。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正了正帽子就下楼了。
审讯室里,坐着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女。额……应该是女装的少年。他面容憔悴,犹如一具骷髅,完全没有这个年纪应有的清纯活力。就像是电影中的丧尸,目光呆滞。
梁千姜走到桌前,看着桌上的资料。资料显示,这的确是个男孩。不过他有性别障碍,一直希望自己是个女孩。他甚至会觉得自己的胡子还有一些男性特征是恶心的。
资料还显示,他叫文青,但因为这个名字不像女孩,所以他坚称自己为文雅。也他的确服用了违禁品,而且已经成瘾。而文雅今年只有16岁。梁千姜不敢相信,一个16岁的孩子竟然会碰这种东西。那些贩卖的人,真的没有人性么?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么?”她看着面前的少年,第一次正视起了这份工作。曾经她以为过来就是巡逻,坐办公室。有人报警,就去抓人,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了。可现在她发现,事情远远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
文雅吸了吸鼻子,不断的打着哈欠,好像很困的样子:“我都承认了,你们还要我怎样?你们要卖家的消息,可以啊?我说了,只要给我一点,就指甲盖这么大一点,我就全都告诉你们。”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一生都毁了,现在还在这要东西?”梁千姜不敢相信,都到这种时候了,文雅竟然还想着那些违禁品。
闻言,文雅靠在椅背上,神情满是不在乎:“反正毁都毁了,我知道我是要被关起来的。那既然要被关起来,能不能在关我之前,再让我爽一次?”
文雅的眼神里充满了恳求跟疯狂。
梁千姜看着他额头上的疤痕,知道这是之前吵着要东西撞墙撞的。她有些心疼,放下了手中的笔:“我现在不问你卖家的消息,我只问你,为什么?为什么要碰这些东西?你现在又是什么感觉?”
“你是警察?”文雅歪着头,带着手铐的双手挠了挠头,“你跟他们不一样。”
“我不止是警察,我还是一名军人。你之所以感觉我跟他们不一样,是因为今天是我第二天上班。距离第一天,已经隔了很久。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但是,现在你让我感觉,我在做的事情也很重要。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梁千姜面目严肃,却没有在战场上的肃杀之气。此时,她的眼里全是悲凉。这是她用生命守护的孩子们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军人啊。”文雅挪动了两下,坐直了身子,“曾经我爸也想让我去当兵。不过他不是让我保家卫国,只是不想看见我。诶,部队的生活好玩儿么?你们真的有枪么?”
梁千姜也不着急问,她给文雅倒了一杯水,耐心的答道:“不能说是好玩儿。一开始会很痛苦,但是慢慢地,你会以自己身为一个夏国人能感到自豪。枪有的。”
“那警犬呢?也有么?”
“有。”
之后的很长时间,都是文雅在提问,梁千姜在回答。
曹伟见二人在里面许久都没出来,梁千姜又关掉了声音有些着急:“她在干什么?”
“随她去吧。”叶文宇道。他不用梁千姜做出什么丰功伟绩,只要能留住她就好。不让她去战场,不让她想着离开。若是可以,只要她做出一点成绩,他就会让她坐上副队长的位置。有了责任,她或许才会专心。
聊了两个小时,梁千姜见文雅似乎没有问题了,道:“我对你坦诚相待,我希望你也一样。现在可以回答我最初的问题了么?”
“好。”两个小时,梁千姜都坐得笔直,对自己也十分有耐心。文雅点了点头,“我一次碰这种东西是在一前年。我爸不管我,我早早就不上学了,跟一群社会上的朋友成天在外面鬼混。去夜店、去赌场、去一切不该去的地方。
然后小蓝,就是跟我一起被抓进来的一个人。他说有新鲜玩意,问我们要不要试试。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一开始是拒绝的。但我看他们吸完了之后都很开心,在喝完酒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也尝试了。说真的,一开始很难受。头晕、想吐、还有一种做过山车的感觉。但是回家后,我爸发现了。他第一次坐下来跟我说话,问我为什么。当时我很难受,进屋没理他。但后来好些了,我就又去找小蓝要东西。因为这样能让爸爸跟我说话,我只是想跟他说话。”
看着文雅的神情,梁千姜知道他没有说谎。她有些心疼,没有打断,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再后来,我就上瘾了。我爸,也不管我了。”文雅神情有些落寞。“可那时候已经晚了,想戒也戒不掉了。你问我是什么感觉,我只能说比死都难受。我宁愿一头撞死在这里,也不愿意承受这种感觉。其实我知道我的人生已经毁了。从小我就是一个怪物。我穿裙子、我化妆、我留长发。走在街上人们总是会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在我背后议论纷纷。这些我都知道,所以现在变成这样也无所谓了。还能糟糕到哪里去呢?”
之后他又讲了很多。从他第一次接触这个东西,到后来愈演愈烈。为了赚钱买,去偷、去抢,被人控制。可却依旧没有交代卖家的消息。
梁千姜听完了一切,心中就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此时她才发现,原来战争分很多种。不是只有真刀真枪的厮杀才叫战争。这少年跟他父亲之间叫战争、他跟那些看不起他的同学之间叫战争、他后悔拼命控制自己不去触碰这些东西的时候也叫战争。
她深呼了一口气,却没能吐出心口的压抑。她记下了少年说的有用的东西,最终将口供打印出来递给文雅:“确认一下,没问题的话签字画押。”
文雅看着口供,突然眼泛泪花。他抬头惊讶的看着梁千姜,含泪笑了出来:“谢谢。”
而他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反应,是因为在梁千姜记录的口供中。所有的“他”都写成了“她。”这是对他最大的尊重。
而他没有画押,而是直接撕碎了那张纸:“姐姐,我们重新录一份吧。”
梁千姜也没恼,回到桌前,认真的看着他。
“我没直接接触过卖家,但是我听‘大哥’跟他们通过电话。那帮人好像就住在州区的一个公寓里,都在高速路的应急车道上进行交易。好像是州平高速,反正他们交易好像都是在那里。他们人好像不少,还有枪。”文雅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梁千姜。他曾经想自己买货,于是偷偷记下了那几个人的电话。他将电话也交代了出来。
记下所有,梁千姜微微颔首:“你年龄还小,应该是先去戒毒所。我希望你出来后能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有些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只是你没有去尝试而已。一旦迈出第一步,你会惊喜的发现,原来很简单。”这话,还是索滨告诉她的。
就在她要走出去的时候,文雅突然叫住了她:“姐姐。”
“嗯?”
“你觉得我这个样子,很丑么?”他扯了扯身上的裙子,歪头看着梁千姜。现在,他只相信她。
“你之所以觉得自己丑,不是因为你身上的裙子。而是违禁品消磨了你的精气神。我觉得,这裙子很适合你。如果可以,出来好好赚钱,有种东西叫雌激素。你可以尝试服用。”梁千姜眼神真挚,说罢便关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