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就能看着阿兄受尽屈辱,含冤蒙死。
他没有反驳,眉眼之间满是不耐烦的神色。
可傅映葶偏偏装作没看见,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的勇气是谁给的,就这最后一次,她想大胆一些。
“你是不是很厌恶我?”她又问,一双眼哭的模糊到睁不开眼。
“是,厌恶至极。”他答。
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好。”
顾清澜闭上了眼。
傅映葶轻轻捂着小腹,最近小腹内总有些似有若无的异痛。
但是顾清澜从始至终也没有分给过她一个眼神。
她曾见他听闻他那位皇宫中的心上人骑马扭伤了脚,连夜赶至皇宫门口,只为送一瓶药酒,连面都没见上,也心甘情愿。
原以为,她也是这么对他的,他一定会慢慢看见她。
但喜欢是两个人的,喜欢是最没用的东西,多喜欢都没用,相爱才是。
她不知道身上哪里流血了,一路走一路滴着,浸红了砂石小道的青石板,可是根本没有人在意她,她越走越远,没人知道她去哪里,渐渐的她消失在了夜色中。
顾清澜缓缓睁开了眼,过了许久,眸中闪过一丝迷惘,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他不是没有看见地上的血迹,但是一想到她那肮脏的内心不知又藏了什么心思,心里就一阵反胃,回想起那天在床上醒来,看见身边的女人,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厌恶,就更加对这个女人的心机感到反胃。
可是一想到她刚刚那张惨白到毫无血色的脸,他决定再缓缓再去找她,看她究竟要耍什么把戏。
等了半晌,他估摸着时间,终于要起身寻她,府里守门的小厮已经来到了他门前。
“公子,宫里那边出事了,公主不知得了什么顽疾,人眼见着就要不行了,连太医都没有什么办法,现在就想您去瞧一瞧。”
他眉头一皱,没有多想,立马就起身了。
梨昭的意识越来越浅了,她常常清醒过来,有一瞬间的迷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扮演傅映葶,亦或是她就是傅映葶本人。
她的心里满满的是对心爱之人的失望,她能深切感受到那种爱而不得的无措感。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兆头。
她拖着浑身是血的身体,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秒,来到了纪希的宅门前,便没有了知觉。
傅映葶辗转苏醒过来,床前有一个丫头,见着人醒了,转身去通报了纪希。
她幽幽转醒,身体格外的沉重与疲累,只是腹中那股疼痛却消失了。
纪希一身白衣踏门而入。
“谢谢你。”傅映葶声音柔柔弱弱的,她不想欠下纪希什么人情。
“如果以后,我能帮上忙的......”
话没说完就被纪希打断,他说:“你能帮什么忙?”
“抱歉。”她低下头说。
可纪希却一脸恶趣味的笑了出声,他说:“没想到啊,你还为了那样的男人有了孩子?”
“什么孩子?”
“你不知道吗?不过孩子也没了,你倒在我门前,一地的血,你竟然不知道。”
傅映葶麻木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一张一合的嘴巴,在那句孩子没了之后,她大脑“嗡”地一声,原来她曾有过一个孩子,是他们的孩子。
一滴泪无声滑落,她终于又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她自小容貌就比旁人姣好上几分,身上总是若有似无地萦着几分异香。
尤其是降生那日,整个柳树村上方金光大开,飞鸟走兽,百花齐放,渐渐的她听见了传闻,那一天恰好也是皇宫里的公主诞生了,是真正的天上下来的仙子。
但对一个乡村女来说,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阿爹阿娘生怕冲撞了宫里的小公主,触了圣上的忌讳,寻医问药十年,终于让她身上的异香暂时消失了。
初时,她私信里对那位从未见过面的春榴公主存了些抵触的。
但是阿爹和阿娘教导她,嫉妒之心可以有,但要让嫉妒借力,修饰了自己,才可以嫉妒。
她半知半解间,大概懂了些。
后来她身边几位玩伴,去京中拜访完亲戚回乡,又和她提到了这位公主。
有一位玩伴说:“我瞧着那位公主没有我们葶儿好看。”
她隔着人群,在游行的马车上,远远地看了一眼,尊贵华丽却不受宠的公主,出行尚能如此阔绰,也不知道受宠的公主还会是什么样。
很快就有人打断她:“别瞎说,春榴公主人美心善,虽然母妃不得宠,但是她天资聪颖,圣上还是很看重她的。”
又有人说:“我听说圣上已经给她许了亲事,是丞相府那位大公子,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好姻缘呢。”
她们的谈话她很少插进去,便随口问了一句:“丞相府大公子?”
“对,就是那位。十岁便入了军营,谁都以为他是下一个武状元,谁曾想二十岁那年他竟然高中了文科状元,这一切都是为了春榴公主。”
又有人插嘴说道:“两人青梅竹马,尤其是丞相府大公子还对公主一见钟情,话本都写不出来。听说公主爱看戏,那顾清澜直接买了个戏班子进宫呢。”
顾清澜。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
可真好听。
她自修炼起,双眼便能视妖邪,变成了邻里严重的怪胎,渐渐的她的朋友便远离了。
只有村头的一棵柳树精,愿意听她讲讲话。
柳树孕育天地造化,初生灵识,却已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也只有她能看见他的存在,她时常去村头,给柳树精浇水松松土,也会从柳树精的嘴里听得些奇闻轶事。
直到几年前,柳树精的背佝偻着,躬着的身子越来越低。
他说:“孩子,我快不行了。”
她不理解,追问道:“为什么?”
那柳树精又道:“柴桑城本身处龙脉之上,地域辽阔,资源优渥,但是这几年灵气越来越稀释,龙脉将死,柴桑之地便一下子成为了一个大凶之城,我自知时日无多,也回天乏术。”
“不,我知道您有办法。”她笃定道。
“诶。”他长叹了一口气,终是说了出来,“你乃异世之魂,且你的上一世身份特殊,你的心头血确实有起死回生之效,但是孩子啊,你天赋极高,百年之后难免就能修成正果。所以好好走你的路孩子。”
“我的心头血可以救柴桑城的龙脉是吗?”她又问。
“是也不是,但是孩子,这柴桑城的龙脉只是开始,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龙脉相继死亡,你救不了的,龙脉彻底死了,整个国家的国运就都完了。一旦被圣上知道你的心头血的效用,到时候就不是心头血了,他们恨不得把你的血肉都用来浇灌龙脉。”
傅映葶听得云里雾里,只记得自己的心头血可以起死回生。
当天,她回到家,便做了个梦。
梦里,她看见一个极俊俏的男子,他说:“好,我娶你。”
第二日,她便在城墙上看见了那位男子,梦一样的破碎感,可人却是真真切切的站在了她面前。
原来他也在为龙脉的事情发愁啊。
她带着她的秘密找到了他。
原来他就是顾清澜。
取心头血的过程很痛苦,她生来就对痛觉十分敏感,可是听见他答应娶她的那一刻,她一点也不后悔,这龙脉断裂处需要她的心头血整整滋养九九八十一天才可。
非新鲜的心头血也不可。
所以,每天放血便是她的任务,放血的过程相当于在心头剜下一块肉,但她一滴泪水也没有掉。
一碗心头血需要整整一月来修养,但她一日都未歇,整整八十一天,她害怕阿爹阿兄看出异常,每每称病闭门不出,有时候半夜起身晕倒在冰冷的地上,一睡就是一夜,她一句疼都没喊。
只有柳树精知道她有多疼,因为龙脉得到了滋养,渐渐也恢复了一线生机,柳树精爷爷的本体也一天天好了起来。
她心里是开心的,至少她还有一个朋友在。
“你后悔吗?”
柳树精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她总是笑着摇头说:“未曾。”
有求于她的顾清澜,很少和她提及公主,但是在娶她的前一日,他便告诉了她,公主总要进门的,他能做到的只是给她一个妾室的身份。
她还是笑着轻轻摇头,欣然的做了他的妾。
没有十里红妆,也没等来夫君,这就是她的新婚之夜。
直到很久很久的后来,她才明白了柳树精问她的那句,你后悔吗?
其实是问她抛弃修仙而去当一个普通人的妾室后不后悔。
她在弥留之际,走马观花这一生她还是给了他一样的回答,不后悔。
但是如果还有下一次机会,如果能重来一次。
顾清澜,我不想再遇见你了。
不是因为我不爱你了,而是因为爱你,之后所要经历的这些分别,这些痛苦,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料理完阿兄的后事,傅映葶木然地辞谢了纪希。
她要去杀了太尉之子。
她重新拿起那把阿爹为她亲手铸炼的剑,即使三年未出,剑身也依旧寒光闪闪,刃如秋霜。
但是要想杀太尉之子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太尉府戒备森严,太尉之子如今身居朝堂三品官员,以她目前的身体,很难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刺杀。
如果她现在能立刻结金丹...
傅映葶回了一趟柳树村,因着龙脉得到了她心头血的滋养,柴桑城也一跃而上成了大庆国三大繁华之城其一。
百姓的生活蒸蒸日上,她每每经过一户人家,看见窗内一片其乐融融。
可这些再也和她没有关系了。
“孩子,你确定要这么做?这可是邪术啊......”
柳树精长叹了一口气,还是忍不住试图劝阻她。
“我还有什么退路,我的阿兄又做错了什么?”她木然地答道。
“我曾试图窥探过一丝天机,孩子,你如果坚持下去,此后仙道一定会一帆风顺的。”柳树精仍惋惜道。
她恍若未决,拜别了柳树精,沿着村庄一路向下,来到了乱葬岗。
和龙脉之地的大吉恰恰相反,这里是大凶。
这里除了孤魂,更多的是朝廷重犯,惨死狱中,无人收尸,甚至还有很多动物的尸体。
怨气极深。
如果,她借助怨气修炼,三日必能结丹。
代价就是,首先她要经历一轮全身的洗髓,极度痛苦之外,若身死,必魂飞魄散。
她本来就没想要什么往生了。
“你可想好了?”柳树精的声音又响起。
她在心里答道:“不悔。”
傅映葶在乱葬岗躺了整整三天,因淬炼过程极其痛苦,但是周身释放的怨气也吸引来了无数的厉鬼冤魂,他们围绕在她的身边,一遍遍啃食着她的灵魂。
她也终于不负众望,在金丹结成的那一刻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又躺在了柳树下。
她和柳树精辞别,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京城,并未发现柳树精的异样。
那颗泛着隐隐怨气的金丹,在她体内。
对付这些普通人,金丹足矣。
但是,她失败了。
那日,她周身抑制不住的怨气翻涌,她一手持剑,亲眼看着他的夫君把她的仇人护在身后。
他眼里的嫌弃与厌恶,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她刚刚和魔鬼之间的肮脏交易。
她突然不敢看他的眼睛。
但她究竟又有什么错?阿兄究竟又有什么错?
他手中的剑一剑将她刺穿固定在墙上,但这伤对她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大碍,所以他又刺了第二剑、第三剑...
她木然的看着猩红的刀尖。
在重重官兵的保护下,太尉之子早就逃了。
她仰头看着他,一笔一画在心里描绘着他的眉眼,好像眼前的男人,她从来就不认识一般。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顾清澜犹豫了片刻,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她嘴角缓缓流下一行血迹,周身怨气愈发浓重起来,但她却丢掉了剑,放弃了抵抗。
她被关入了大牢,刺杀朝廷要员不是小罪,况且太尉更不会轻易放过她。
外面的流言也越来越多。
狱卒们厌恶她,但也畏惧她。
“你说她是不是什么妖怪啊?太吓人了那天,她满身都冒着黑气,就像地狱里出来的恶鬼,真是丑陋。”
有人接道:“对啊,就这样还想和我们春榴公主抢男人呢,也不照照镜子,丑死了。”
“你们说的对,我很丑。”她喃喃自语道。
因为怨气的侵蚀,她那张脸,早已满目疮痍。
那些人看她的神色更加轻蔑,她放弃了一切挣扎,她当然可以逃出去,但是没必要了。
甚至后来,太尉暗中派人对她动用了私刑。
而顾清澜一次也没有出现。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可笑,她现在终于看清了自己。
失去了阿爹阿娘,还有阿兄。
这些代价,太大了。
那一道道私刑不是打在她身上,她早已感觉不到疼痛,她能感觉到活着的,只剩胸腔里那颗还会跳动的心脏。
引怨气修炼,早晚会有报应。
她知道报应快来了。
顾清澜出现了。
他穿着一身白衣,站在与之格格不入的监牢里,一脸清冷的高高在上般睥睨着她。
“带你回家。”
尽管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傅映葶还是诧异的抬了头,眸中亮了一瞬。
恍惚间,他将她抱起,走出了监牢。
眼皮子却越来越沉重,渐渐的就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