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羽。”
楚九一觉得自己听岔了。
“这是杜鹃花?”
“对。”她似乎还在纠结手中的糖画,楚九一有些手足无措,他手艺有那么差吗,感觉还挺像来着,“狂……不是,羽姑娘,你不知道这是杜鹃花吗?”
狂羽摇头。
可你有一把画满了杜鹃的伞。楚九一想了想,突然道:“方才还没谢谢你帮我解围。”
对方没什么反应,他便又抓起姑娘的手臂,兴冲冲道:“我知道一个地方,离这儿不远,走,我带你去看。”
可这回被甩开了。
楚九一慌忙道:“我不是有意……”
少女的脸色如霜,凝眸朝他身后的某一点望去。他心中一惊,急忙回身。
眸光凛冽,楚九一绷紧神经,跟随杀气的来源方位细细调整戒备,来者不善,自己没把剑带出来,也不知能不能全身而退。
若是现在就跑兴许还能……不行不行,他身后就站着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他一个大丈夫怎么可以撇下她自己逃走呢。
狂羽握住糖画的手抬起又放下,看着下意识挡在自己身前的少年有些不解。
但也只是一个念头而已。
长风掠过浅滩,卷起一片叶。
“斯——”
刀划破了风。
数道黑衣人影从四面八方跃出,几乎是同一时间飞身袭至眼前。
楚九一的反应比思考更快,不知何时握在手中的碎石砂朝右侧抛去,紧跟着的是破空而至的直拳,乘着风速将包围打飞一个口子。
同样的招式使不了第二次。楚九一不敢离狂羽太远,可若是此时带她逃跑,也只是腹背受敌,毫无还手之力。
没时间想怎么办了,楚九一捡起黑衣人脱手的长剑,一脚踹飞鬼鬼祟祟靠近少女的黑衣人,举剑刺出,随剑而至另有九道银芒,化而归一,尽数朝前方冲去。
“剑虚式,银流!”
白草乘风
不见他如何抬手,也没有任何征兆,但执剑的少年即使是最普通的一刺一劈仿佛也带着九天雷动的锋芒。随着一招一式,无数把银剑仿若剑气有了实体,绕散在二人的周围,组成磅礴的剑阵,毫无破绽。
“楚氏剑虚阵,都是假的,这小子年轻练不到第九层,上!”
楚九一心中微惊,对方明明方才还被自己唬住,怎么一下子又冲上来了,难不成看出自己功夫不到家这些都是花架子。
他还没打过这么多人,在家里最多也就是和师父还有那些甲士打架玩,要说跑路他到擅长……
心思急转间,黑衣人已经掠至跟前,银光剑阵倏忽间卸去一大半,只剩寥寥几把在一边作骚扰缠敌之斗。
楚九一是真的急了,他心里关心着身后打伞的狂羽,只瞥见一人举起大刀在少女背后劈下:“小心——”
狂羽露出惊诧之色,这少年情急之中拿手臂帮自己挡住后方的袭击,伤口极深,几乎见骨,还是握剑的右手。
“哐当”手中脱力,剑砸在了地面。
“我……”
狂羽无法理解。
她扬起纸伞,挡住再次欺身的黑衣人。
清脆一声,并没有如想象中一样直接砍破伞面,而是仿佛如同砸在了钢板上,黑衣人怔了一瞬。
也只需要一瞬,黑衣人突然暴睁双目,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一根绯红羽翅不知从何时射穿其脖颈,尖利如钉,一击毙命。
接下来的画面比想象中要简单得多,千伞飞叶,万叶飞花,只不过不再是徒有其表的银光剑阵,而是招招致命的锋利暗器。有红羽自少女的周身射出,接二连三的贯穿黑衣人,逃将不及,呼吸间就全副倒下。
狂羽接住空中飘落的纸伞,衣袂飘拂,不沾一尘。
她朝着呆坐在地上的少年微笑,弯腰凑近:“你还好吗?”
楚九一词穷了。
漂亮姑娘比自己强很丢脸,漂亮姑娘救了自己更丢脸。
已经分不清哪一个更加丢脸了。
他胡乱给自己包扎,将流血的胳膊缠住,却被少女制止。
狂羽蹲坐下来,又比他矮上了一截,她颈侧的彩羽着实引人注目,从略微敞开的领口看过去似乎可以一览无余。
楚九一连忙错开视线。只见她取出一根七彩长羽放在了手臂的伤口处,羽毛见血即燃,一团明火,但没有想象中的灼热,他睁大眼睛,明火烧过之处,生肌活血,伤口竟然以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
待火焰燃尽,只留下一道小小的标记,彩色的。
楚九一拂过标记,是真的完好如初,活动胳膊也没有任何不适。
“这这这……”
“好了。”
狂羽站起来,露出灿烂的笑容:“你刚刚说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仿佛置身幻梦之中。
楚九一一边带路,一边偷眼看身边跟着的少女。
他几乎从来没有出过南海,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想来和自家应该差不多,或许帝师会更加华丽,或许也有穷困潦倒的地方。至于人,除了口口相传的北牧凛军,应该没有谁还能比得上自家的剑法,帝师也不行。
可是这个女孩子……
漂亮姑娘他见的多了,自家的姑奶奶都是绝世的美人,但不知为何,他总忍不住瞧一瞧狂羽的模样,是因为那幅像凤凰一样的文身还是很好看的笑容呢。
还有强大的身手,和奇怪的名字,以及神奇的羽毛。
楚九一蹙起眉头,方才的那伙人难道是来追杀这个姑娘的。都是些来路不明的死士,查不出身份,武功也没有路数,姑娘年纪轻轻,看来身份不凡,不然也不会惹上这么些仇家。
他有满肚子的问题,却一个也问不出来。
此时此刻她一脸期待的模样,怎么开得了口嘛。
“到了吗?”
罢了罢了。楚九一略微犹豫,还是揽过少女的腰,见对方惊愕的看过来,他脸微红,却没解释,带着少女忽然就跑了起来。
前方是一处悬崖。
但没有任何犹豫,纵身跃下!
“剑虚式,风翼。”
长风作翼,乘风而起。
随云雾散开,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白色花海,比月光更加皎洁,掩映在绿丛中,如泼泄的光湖,美不胜收。
二人自花海滑翔掠过,掀起纷飞的白叶,最后降落在花间。
狂羽怔怔的看着眼前美景,抓住飘过眼前的一片“花瓣”。
“这……不是花?”
楚九一有些不好意思,他刚才暗暗使劲,划出长风,才让这片“花海”扬起白浪,造成花瓣纷飞的梦幻景色:“这是霜叶草,虽然不是花,但是双色草,半白半绿,远远看过去像白色的杜鹃花一样。我也是前些日子路过才发现这里的。”
少女不言。白色的叶子捻在指心,也像洁白的羽毛。
“羽姑娘,你……”
楚九一挠挠头,心里有些忐忑:“其实最好看的还是左海三壁的杜鹃花海,要不我带你去?”
“九一?”
“在!”
狂羽噗哧笑了,她放下手中的草叶,忽然发现刚刚的糖画也不知去了哪里,心里久违的有些失落。但看着这个少年呆愣紧张的模样,却觉得有几分可爱:“谢谢。”
“羽姑娘,不是,羽儿?”对方没反对,楚九一内心雀跃,脸上便也笑开了花,“那就说定了,隔天我们就去左海三壁!”
狂羽摇摇头,又点点头。
楚九一的一腔热情也跟着上下左右摇摆:“怎么了?”
“我还要去一个地方,可能需要一个月。”
“没问题,我陪你去。”
“不,你不能去。”
狂羽仰起脸,表情却是少见的温和。
泷夏未记
“为什么?”
楚九一困惑,还有什么地方是他不能去的。
没有为什么,狂羽退的远了点,摇转的纸伞挡住跟上前的少年。
伞随风起,叶随伞动,他尽力的睁大眼却还是只能看见在风中突然消失的少女,像是一只振翅的鸟儿,突然就飞走了。
然后就找不到了。
……
“是小侯爷的衣服。”
程骁接过破烂的布条,沾着血迹,但现在还很难说清楚到底是谁受了伤。他扫过浅滩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杀手干脆利落,均为一击致命,而“暗器”皆是红色鸟羽。
“骁哥,没什么线索。”
程骁摆手:“不用查了,是帝师的死士。小侯爷离家的消息已经泄露,再捂着也没有用。相安无事那么多年,如今听到一点风声还是急不可耐的出手了。”
“那……”
“他没事。有几个黑衣人身上有剑伤,但都不致命。人也不是他杀的,应该是受到高人相助。”
程骁摩挲着下巴,眉头深锁。
凤凰,凤凰,羽毛……
“糟了!”
凤凰不死,他想起来了!程骁大骇,事情过去实在太久,他居然忘记了这群人的存在。
“骁哥怎么了?”
“别管小侯爷的事情了,我们立刻回家,即刻就回,快走!”
“啊?”
“不对,留一个人继续赶往左海三壁拦截,告诉他家里出事速回。”
“啊?”
“啊什么啊,听到没有,快去干!”
程骁一头冷汗,这一次,家里真的是腹背受敌了啊。小侯爷你可长点心吧,希望经此一役也该学着懂点事,可为什么凤凰要帮助小侯爷,难道不知道他是楚侯的世子,他们的目的到底是谁,不管怎么样,这件事都得先让家里早点知道,做好十足的警备。
……
“鹿首。”
温瑜蘸着酒水的筷子在桌上端正书写下两个字。
古往今来帝后均被奉为龙凤,稳坐帝师中原,可当今天子偏偏要把自家御军改名为鹿首,这抽的是哪门子风?
“可能是有自知之明吧。”
抬手一拂,两个字干涸不见了。
茶寮风吹帘动,说书人敲下醒木,口若悬河,抑扬顿挫,讲的皆是数年前的天子风流韵事。他们不关心说旧了的金戈铁马,也听腻了江湖的儿女情长,现在最爱的是那些达官贵族的绯闻,仿佛他们也和普通人一样七情六欲善恶难辨。
靠近窗边搁着一把伞,伞上爬上一株藤,藤上结了一朵小小的花苞。
“韩大公子,我昨天给它浇了点酒,它好像小了一点。”
韩错翻了个白眼。
“你再给它浇酒,我就把你泡成酒。”
温瑜嘿嘿一笑,收回作势要往伞上倒的酒盏。
“方才说到哪儿了?天子七下江南寻欢客,不对,是帝后龙凤。”
小殊趴在窗沿,目不转睛的盯着伞上的嫩芽花苞,此刻忽然道:“凤羽凤羽,明明真龙不在帝师,凤凰也不在帝宫,为什么还要叫做龙凤呢?”
温瑜赞同的点头,但给不出解释。
两人对坐,桌上刚烧开的热茶在呜呜作响,韩错伸手将茶壶取下。“只是个名头而已。神龙本来就不可能和凤凰长相厮守。”
“此话何解?”
他倒茶的动作顿了顿,说书人的拍桌声传进来,恰好说道高潮处引来一片喝彩。韩错看了看一脸好奇的小殊和温瑜,解释道:“一山尚且容不得二虎,何况是最为尊贵的神龙天凤。”
“大荒混沌之初就立下规定,龙子为一国之君,居东方帝位,而凤凰则安于南,两者互不干涉互不相扰。”
“和世代仅有一位的龙子不同,凤凰血脉在南荒不断延续,逐渐形成一株庞大的族群。”
温瑜摊手:“这不对吧,南荒为火灼之地,荒芜干裂,什么都没有,怎么在那里生活下去,好处尽给人家占了,哪会甘心。”
天命难违。
这些如今都成了一些传说故事,连说书人都不乐意再提起的哄小孩的神话。但总还有人执着去探索那些几乎被遗忘的历史,告慰风也吹不散的亡音,韩错提醒道:“还记得泷夏吗?”
“姓云的书生?”
“泷夏是大荒覆灭前的最后一个王朝,而泷夏年间流传的最后一个故事就是皇帝与凤凰血的一个女子私奔了。”
“故事而已。”韩错看着惊愕无言的和尚,忽然抿出一个笑容,“不如说点近的。”
他站起身探出窗外,伸手拽住一个少年的肩膀。
少年疼的叫起来:“等一等等一等。”
被拎起来的自然就是楚九一,相较于之前的模样明显要狼狈许多,少了点意气风发的精神。他整了整衣襟,见两人都看着自己,索性翻了窗户也不客气的落座,轻咳了两声:“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看到那把伞觉得好奇……”
“你小子听了多久的墙脚了?”
“不久不久,也就一点。”楚九一慌忙摆手,忽然看清和尚的金瞳,他讶然大喊,“是你!那天绊我的和尚!”
“我?”
楚九一缩头,罢了罢了,不知为何他看到这和尚的眼睛就犯怵。
温瑜却朝他靠了靠,颇为友好的给倒了杯酒:“小兄弟,我有件事想问你。”
他心中不安,犹豫着拿起酒杯。
“你是楚侯的世子吧。”
“噗——”
温瑜灵敏的躲过,没被这小子喷上一脸。
“别这么看着我,我既不是追你的人,也不是杀你的人。只是猜出来了而已。”
“杀我,谁要杀我?”
这小子满脸茫然疑惑,看来是真不知道。都说楚家世子天才无双,怎么不太像啊。温瑜笑眯眯的拍拍他的肩膀:“无知是福。”
试剑芳华
楚侯爷将他保护的太好。
若是他真的一辈子被关在南海,兴许可以一直被保护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