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看到衣着华贵的世家子弟和蓬头垢面的乞儿挨在一起排队真是新奇的很。
“哪一队?”
“这一队。”
少走一步是一步,叶子阳寻了根柱子靠着,这一队离门近,也短一些。不少人还在犹豫,毕竟不同的人审核,标准也有细微差别,说不定自己的实力就在那一线之间呢。
守在一层的有两人。一个是白发长须的老者,儒官羽扇,看起来慈眉善目。另一个是满脸不耐烦的美貌妇人,手指转着笔杆,白纸上半天没写一个字。
老人颇有学堂先生的风范,对来人的品貌身份以及所持兵器都会评上一两句,孰优孰劣均条理清晰为人所服。即便选不上,能够得一番教诲也算有所收获。
相比之下美貌女子这边要暴躁的多,多则两句话,少则一个字决定去留。她生的美艳,即便态度恶劣也不易让人动怒,只是不管是哪边,能在纸上留下名号的都寥寥无几。
“臭娘们到底识不识货,这是老子花五十两银子买的,你敢说是破铜烂铁!”
美貌妇人似乎早就见惯了这副场面,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些。她停下转动的笔杆,轻轻的朝横在桌上的铁刀敲了敲。
“你作甚……”
锃亮的铁刀闻声出现了一道碎痕。
再一敲,刀折成了两半。
女子作势朝他身上敲来。
满堂噤声。
只是在命中前就及时收手,女子厌恶的看了眼吓瘫在地的大汉,扬起笔杆,便有两青衣人不知从何处跃出,将人连同碎刀一并扔到了楼外。
千录阁为儒学大宗,左海三壁只是其中一处所在而已,最多的用处就是来举办每三年的试刀大会。传说门人承荒海老夫子,自创立之初沿袭至今已逾千年,历代阁主均一心治学习书,学问为其毕生所求。
千录阁设立之初就约法三规,一不涉朝堂,二不求名利,三不问人心。
他们对外称自己为读书人,不争名夺利,也不喜江湖纷争,常携书游行天下,踏万卷践行千里。
纵使岁月变迁朝代更迭,千录阁至始至终都生生不息,从未有过断绝。
但不意味着读书人就拿不动刀剑。
这一代的阁主热衷于给江湖人编写排名,从十大名器到十大高手,再到十大美人,十大公子,凡是个名头都能编排个十大出来。
虽然看起来冗杂无比,但从这些稀奇古怪的名头中总能挑出几个含金量极高的天下第一来,比如试刀大会,再比如无人问津的名器榜。
青衣人掠出门外时恰好与唐绵绵挨得近,她自然也看清了对方衣袍上用小篆端正写下的几行大字。
“床头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念两行,低头忘光光。”
……
“师兄,你说,千录阁的人会不会都是……”
“什么?”
“嗯,没什么……”
叶子阳选的正好是美貌妇人这一列。
有此前一遭之后,女子的效率越发快起来,不少暗藏歹念和侥幸的人都退出了队伍,眼见着唐绵绵他们又朝前走了一大截。
“我的剑出自剑庐,名万钧。”
“不留。”
摇着扇子的华服公子笑意全都僵在了脸上,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然后眼见着女子方有些舒缓的眉头又皱起来,公子忙不迭追问道:“为什么,这是剑庐乐大师打造的剑,怎么可能不行。”
女子抬眼看了看他,又垂了下去:“剑可以,人不行。”
公子涨红了脸:“我哪里不行!”
“下一位。”
百兵之首
唐绵绵越过叶子阳把匕首放在了桌上。
光有一柄利刃还不够,还要看人。唐绵绵想了想,她也没看出来这公子哪里不行,不也衣冠楚楚一表人才。只是若是他都不行,那自己的师兄什么都没有不还即刻被赶出去。
胡思乱想间,雪灼已经拍上了长案。
美貌妇人的笔杆顿了顿。
她轻轻敲了敲近乎透明无色的匕首,笔尖凝了一层霜。
“秘雪冰玉。”女子只看了一眼唐绵绵,便又端详起匕首来,“不积寒毒。”
“它叫什么名字?”
“雪灼。”
女子依言在白纸上写下二字。
这意思是通过了?唐绵绵收起匕首,比意料之中要简单的多。
“师兄,我们走吧。”
“等一等,他怎么也能进!”
唐绵绵心虚了一下,又狠狠瞪了眼多嘴多舌怎么还杵在一边的摇扇公子。还以为能够蒙混过关,却直接被大声喊了出来,这下子师兄进也不是,走也不是了。
执笔的女子抬头看了一眼居然还没走的公子,轻启朱唇:“关你屁事。”
“你!”
公子显然不敢对女子发难,转而指着一派懒散的叶子阳道:“他一个病秧子也没带兵器,凭什么入阁,我不服!不仅我不服,在座的诸位也都不服!”
唐绵绵额头有些冷汗,却想不出怎么反驳,只觉得这个看上去贵气的少爷实在烦人,一派咬死理得意的模样叫人恨得牙痒痒。
叶子阳拢了拢狐裘,朝唐绵绵露出无辜的表情,看我也没用,留不留不是我来评判。
“他长得好看,你长得丑。”
女子立下判书。
叶子阳理所应当的朝二楼走去。
人走茶凉,呆若木鸡。唐绵绵忍不住回头瞅了一眼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贵公子,然后眼见着那副凄怆的背影秋风扫落叶般的被丢了出去。
……
人群有些骚动,但怨言还未及出口,又有几个人被青衣高手揪出扔到门外。这里是千录阁的地盘,这群读书人出了名的不爱跟人啰嗦,啰嗦起来却又没完没了,他们江湖人那丁点的牢骚哪比得上正宗文人骚客的出口成章。
只是出了这么一遭,队伍的构成又暗自变动了些许。
“别看了。”门外的一个小书生唤回探头探脑不住张望的□□少年,“你长得丑,排这队。”
“啊?”
又是云枢书和云掣两个少年。
云掣背着□□跟着小书生排上老先生的的一列。他俩在自家门口徘徊了小半月,经历不断被花式扔出门口的教训后,对现在阁门口接二连三抛球一样抛出来的人有别样的情绪——一个字,爽。
但这副情景绝不能在自己身上重现。
云枢书郑重道:“女人都是不好惹的,这女人上了年纪还凶巴巴,去就是死路一条,我们选个稳妥的。”
“稳妥?”
“至少不用被丢出去。”云枢书再次拍着云掣的肩膀肯定道,“走出来时记得昂首挺胸。”
话虽这么说,但他俩来之前明明打定主意就算是半夜三更摸进去也要看一看里面的藏书,至于用得着动手的地方自然还是云掣一力担了。
云掣观察了半天,挠着脑袋得出结论:“我觉得没问题。”
吹吧你就。云枢书也观望了许久,但不是和门口那群犹豫不决的仍然在反复怀疑自己是否是天命之子的二货一样浪费时间,他在考虑千录阁审核的标准。
读书人始终绕不过章法这二字,若说全凭他们的一双眼睛一张嘴就能定下一个人的去留,云枢书不信。千录阁再神通广大也囊括不了全天下的消息渠道,对从四面八方赶来的身份各异的陌生人,自然也做不到一眼就能看透对方的底细。
必然存在一条暗规,才能让一个持有绝兵利器的人被否决,而一个手无寸铁的病秧子却能被留下。
此时轮到的是一个与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少女,看上去有些怕生,背着一根高出将近两个头的月白长棍,与自己极不相称。她神色紧张,时不时踮起脚看一眼前面的状况,却又为长棍不小心戳到别人而连连道歉。
“和你挺配的。”
“看样子像少林的齐眉棍,不适合我。”
我说的是那个小姑娘。云枢书忍了回去,指望他开窍不如指望木头开花。
怯生生的小姑娘解下长棍横在长案上,轱辘的滚了两下,她连忙伸手按住。
老先生先是朝无比紧张的小姑娘笑了一下,然后细细端详起桌上的白棍来。棍子是普通的白蜡木,坚而不硬,柔而不折,立直时与成年男子一般高。但小姑娘生的矮了些,就有些格格不入。
棍身被经年累月的握棍打磨得很光滑,每隔几寸都会形成新的痕迹,说明随着小姑娘的成长,对于长棍本身的掌握也随之变化,就像年轮一样一圈一圈镌刻其上。
老先生捋着长胡须,看了看一脸忐忑却期待的小姑娘,然后说道:“姑娘自小习武,天资聪颖,心志坚毅,且也从不懈怠荒废,日夜勤学苦练,长此以往,必于棍法上有所大成。”
“然,姑娘初涉江湖,未经刀光血影,尘嚣纵且不忍染天真,听老夫一句劝,姑娘还是请回吧。”
小姑娘的脸色先是一喜,然后又灰暗下去,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只是抱起长棍,失落的准备离开。
云枢书猛地推了云掣一把。
被推出队伍的□□少年恰好堵了小姑娘的路,他莫名其妙的回头:“你推我干嘛?”
小姑娘也站住了脚步,被高个的少年挡了路,自己也是进退两难,正觉得不好意思之时,看到又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硬生生的插了队,挤到了前头。
“老头,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云枢书大放厥词。
老先生也不恼,一手抚着长须,一手摇着羽扇,颇有仙人道骨的风姿:“哪里不对?”
“你说这姑娘没打过架,只敢对着木头桩子舞棍,不敢对人出手。”云枢书瞅着老先生的眉毛挑了一下,便继续道,“我说不对。”
这么理解也没错,老先生微微一笑,他倒想看看这个小书生还想做些什么。
“那你说怎样才对?”
云枢书整了整衣襟,昂首挺胸,抬手一指仍旧茫然的云掣:“看到这位兄弟没,看到他手里的枪没,您评上两句?”
少年风华
老先生眼中精光闪烁,闻言上下打量也站成一杆枪的少年,赞叹道:“枪为百兵之王,人乃惊骨奇才,可留。”
和猜得一分不差。云枢书暗自翻了个白眼,但今天他偏要跟这老头对着干:“我说也不对!”
“又哪里不对?”
“他确实是个天才,天下逐风邀月之流的神枪法在他这儿全都无师自通,三岁打拳踢腿,六岁舞枪碎雪,九岁分江断流……”云枢书及时住口,不能夸,夸起来总显得瞎扯淡,眼见着老先生的神色不大对劲,他拍桌叹道,“但不适合生死相搏。”
老先生不言,羽扇轻摇,分明是想看他还能说出几朵花来。
“若是不信,让他两打一架如何?”
小书生咧嘴:“二位,可有意见?”
云掣拄着□□,他自然没什么意见,对云枢书这种突发状况早就习以为常,甩了甩手,连架势都已经摆好了。
见对方神情忽然严肃,拱手抱拳,小姑娘也不敢怠慢,慌忙鞠躬又立刻退了几步,横棍以对,虽然脸上依然有些不安,但方才的胆怯紧张已经全然消失了。
“距离计算的很精准。”老先生赞道。棍与枪虽然都属于长兵器,但棍拿中部多横扫抡打,枪尖尖锐执枪尾点刺拍挑,距离也比棍要增上许多。小姑娘这一退,倒退的恰到好处,若是先发制人可斜扫杀下,若是棋慢一招也可横档之。
先出手的是云掣。
一点寒芒先至,枪若游龙急落,取势惊鸿。
人群中发出叫好声。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比武切磋是江湖人最爱看的趣事,不少人已经聚到了周围,给中心的两人让出一大片空地。
持枪少年先声夺人,枪势如疾风迅雷,不断逼得少女举棍招架,连连后退。
不对。
云掣皱眉。他脚下虚步点地,枪杆从手中送出,枪尖便似梨花摆头刺向少女面门。少女腰劲极软,顺势后仰翻身,一脚踢开了□□。
就是不对。
虽然表面上是自己的攻势逼迫少女只能不断格挡,但实际上他的每一招都被她躲了过去。她脚下移形换步,状似节节败退,实则只是以原先的起点为中心在画圆,只守不攻,而自己则完全落入了她的圈套。
云掣惊出冷汗。
她在等一个破绽,而此时破绽就在眼前。
少女忽然收棍,手腕翻转,长棍便绕身而过,向与自己斜错的云掣卷风横扫。
一声闷响。
少年人的反应极速,即使是看似必定躲闪不及的瞬间,居然也能返枪格挡,只是力没使匀,那一击重棍震得他虎口发麻。
这姑娘好大的力气!
人群再次爆发出喝彩声。
“先前颓势乃故意示弱,使敌无备,此时借势划守为攻,棍影如山,打得他措手不及!”
“那少年郎也不如你说的那般不堪,看他握枪回挡怕也是早已有所警惕。”
“他反应迅敏,招式也看不出什么门道,随心意而动,倒是落落潇洒。”
“你们说的太邪乎,就说压谁吧,我赌这枪客!”
“少林棍法如虎如狼,用在这小姑娘手里真应了巾帼不让须眉这几字,我赌棍。”
棍扫一片,枪挑一线。
少女运棍大开大合,大抡大扫,速度远不及云掣的□□,但其势浩浩,其劲徐徐,宛如千钧巨石在手中横扫击打,劲力缠绵不断,旦被打中全身都被震得一阵晕麻。
但并不顺利。
少女心中也有些郁闷。以往在寺里舞棍与各师兄对练,从未有过如此憋屈的时候。她的速度不算慢,再者运劲其上本就讲究不动如山,以静制动,但对比这个窜天的少年,自己的速度简直像不断放慢的落叶,一片也落不到他的身上。
若不是师兄非要自己出来见见世面,自己可就真的坐井观天,不认得人外人天外天了。
云掣如风落。
他双目炯炯,虽被打得不知如何还手,但越打越是开心,哪里该闪避,哪里该出招,手脚似乎自己就能动起来,不需思考就能做出应变,畅快极了。
“老头,看出什么门道没?”
云枢书心里琢磨,云掣打上头了就会这样,满场人影飘飞,他这双凡夫俗子的眼睛反正是看不到了。倒是小姑娘仍旧立于自身圈内,气沉并静,眉目端肃。他也说不准最后谁输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