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是错了。”
“哦?”云枢书鼻子都要翘起来了。
老先生摇着羽扇,轻轻一笑。
“其枪如惊龙,其棍如山海,龙游天地间,驰骋日月星辰,意气风发。”
看个打架还能看出日月星辰来,不愧是读书人。云枢书不觉的那般好看,转念一想,自己不也是个读书人。
“小姑娘的棍法狠辣果决,招招直逼要害。她出自少林,其对练之人本就铜筋铁骨,不能与常人相比。老夫先前所言却是欠考虑了。”老先生停下扇子,又是一叹,“至于另一位小兄弟我也猜错了。本看他身形挺拔神姿俊逸,为习武奇才。可惜虽有一身绝艺,却始终心怀慈悲,即使在生死相搏的对决中仍旧有所保留,实乃武之大忌。”
“什么慈悲,那是习惯成自然。”云枢书嘀咕。
这小子从小到大做事习武也全凭一腔热血,别说什么心地善良了,现在他脑子里大概空空如也啥都没有吧。
“那你再猜猜,他俩谁会赢?”
老先生笑而不语。
少女额间有薄汗,她手里的棍法再泼辣也理解不了越来越迅疾的□□。她练功最注重以柔克刚,以静制动,为弥补女子在耐力上的天生不足而在这方面下足了功夫。可即便如此,也从未见过越打越快的对手,按这翻飞的走势继续下去,她迟早连枪影都看不清楚。
少女暗自咬唇。手中棍势忽然一变,从原本的舒展大合突然飞快加速,舞动周身形成道道圆弧棍影,让□□进而不得。
局势一波三折,银光错落,呼啸生风,让人看的连连叫好。
云掣越战越勇,浑然不怕密不透风的棍舞,人如□□,枪如长龙,化作一线直破之。
少女长棍忽然脱手。
云掣大惊,急忙收势扭转枪尖。
一击重拳从偏离的少年侧后袭来。
书生意气
“太过心慈手软,迟早会吃苦头。”
云枢书应声,带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自豪:“这你就大错特错。我刚刚说什么来着,他是个奇才!打架的那种!”
往事不堪回首,一提起来就气,从小到大和琅環那么多师兄姐弟打雪仗,姓云的臭小子就没输过。他曾相当的怀疑过云掣是不是前后左右都长了眼睛,但这个念头很快被自己的理智掐灭了。
降魔崩拳。
若一击得手,那自己抬腿上踢恰好又能勾住白棍,借棍拔之势便能将这少年打趴。少女的计划还没想全,只觉得手上劲道一空,整个人都朝前泄了力。
糟了!她的心绪也跟着一空,尽剩下惊骇。
□□凝风不止,少年如寒芒一星,急落砸下。
……
白棍滚向一边。
是云掣胜了。
所以说,永远不要低估这小子的反应力。
老先生眼神一亮,忍不住拍手叹道:“绝处逢生。”
人群紧跟着爆发出热烈的鼓掌。
云掣有些不好意思,他还没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打过架。见小姑娘仍旧倒在地上,他更加觉得愧疚,连跑了几步将白棍捡起来又跑回来,朝她伸出手。
少女怔怔,又变回了那副怕生的模样,看着陌生异性伸出的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犹豫之间红了脸。
“你很强。”少女低声道。
“你也不弱。”
先不管那边的气氛正好,云枢书得意的朝老先生道:“如何,你一错二错再三错,可以放我们几个进去了吧。”
老先生抚起白须,和颜悦色:“我何时与你做过如此约定?”
“老头子你想耍赖!”
见小书生已经摆起架势准备狡辩的模样,老先生也猜中他心中打算,无非是在在场诸位江湖人的见证之下,他不可能不放这几个惊世少年入阁。
“小兄弟,他们二人是你的朋友?”
“当然!”
老先生执笔,却仍未落字:“他们二人留下自然无可厚非。”
臭老头下一句必定是“不过”,云枢书暗自腹诽,本来指望跟着各路英雄好汉仗义执言让自己蒙混过关,没成想老头子还挺知错能改,说他不对应得比谁都快,一点不带脸红的。
“你无门无派,不动干戈,仅凭伶牙俐齿在千录大宗之下班门弄斧。既然如此,给我一个理由,放你入阁的理由。”
云枢书拧眉。
“没事,你进不去我也不进去。”云掣颇为义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尔后又背起长棍的小姑娘也一步俩步的走到旁边,看样子是想道谢,又觉得不合时宜,便也跟着点头道:“我也是。”
什么你也是我也是的,这种绝不会抛下同伴的桥段是怎么回事。
“起开起开,谁说我进不去了。”
云枢书推开两人,朝着老先生大声道:“不就是理由吗,我现在给你一个。”
“愿闻其详。”
“世间人分三种。”他清了清嗓子,却半天没有下一句,末了朝白胡子老头使眼色道,“你就不问问是哪三种?”
“哦,哪三种?”
可以可以,孺子可教。
“第一种是聪明人,比如我,和你。”云枢书满意的竖起食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老先生,“眼观鼻,鼻观心,心守文理,通古晓今,世事洞明。”
见他又停顿,老先生有所领会,捧场道:“第二种呢?”
上道啊这老头,云枢书指向云掣和小姑娘:“第二种就是他们这样的人。”
“兵打乾坤山河势,意动天香风月里。年少轻狂踏九州,英雄迟暮醉坟头。”
说到天香风月四个字时恰好指着小姑娘,她突然脸红,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高个少年,见他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便越发觉得不好意思。
“英雄迟暮醉坟头啊……”老先生吟出了十二分的怅惋,他接着问道,“第三种人呢?”
云枢书踱步上前:“第三种自然就是除前两种以外的人了。”
他神情严肃,不是在说笑,也并非有意虎头蛇尾。
“第三种人是谁不重要,我也不在乎。但你们选择留下的,要么是聪明人,要么是身怀绝技的高手,而我就是一个聪明绝顶学识渊博博古通今的读书人,这个理由足不足够让我登楼!”
老先生竟也愣住了。
能把自夸说的如此振振有词咄咄逼人的也属平生罕见。
不知何处的角落里传来一声轻笑。
云枢书说的声音不大,也不再在意嘈杂的周围有无异样的看法。他们在前面耽搁时间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他既不想成为众矢之的,也不想大费周章之后还是灰溜溜的被赶出去。
老先生抚须大笑。
“小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问这个干嘛?”云枢书尤其警惕,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入阁者总得留下身份凭证。你不带兵器,也没有信物,那便给个名字吧。”
有这个规定?云枢书困惑,但一个名字而已也不是什么问题,他的目的只是进来看书,高兴起来说不定自己就提笔写个谁谁到此一游。
“那你听好了!我姓云,名枢书,天枢地术人间书的枢书!”
有花堪折
“有雨,有雨,东南西北错吹风,大雨。”
镜鸟翘着长尾,在传信的间隙给总是插嘴的和尚播报天气。
温瑜抬头看云:“朗日无风大热,哪来的雨。”
楚小侯爷便也跟着凑过来,看看天又看看地,附和道:“今天天气太热,我的花蔫了。”
他把微微绽开的几朵花苞小心用遮光纸罩住,可惜护得不太及时,四朵花苞全都歪歪的垂着,不太生气。
韩错挥手将被太阳晒得稀里糊涂的两人打发走。
镜鸟一口平仄不分的音调叫的他耳朵疼,诸葛静向来法术学的丢三落四,镜鸟变来变去也是南腔北调没有定型,真活该被他师傅哄骗下山。
“这回又说了些什么?”
小殊打着伞遮阳,她很喜欢这只五彩斑斓的镜鸟,也喜欢鸟儿总是学不会官话的语气:“祸起萧墙。”
算了这么多天就算出四个字。
眼见着镜鸟终于散成一缕烟,韩错打了个哈欠。
“那把伞……浮着?”
温瑜双手合十,朝着目瞪口呆的小侯爷叨叨:“阿弥陀佛,伞都能开花了,你还管它能不能浮起来!”
“也有道理。”小侯爷挠挠头。
果然是热傻了。
他们磨磨蹭蹭的赶路。
和尚头顶金光,极为潇洒,我有一竿竹,不短也不长,还有一柄剑,不敢称第一。
小侯爷朝着面无表情的韩错紧张摆手,我只有朱雀,和这把开花的伞。
他们两身上的铜板加起来不够买一个包子。
那是我的伞。韩错有些微妙的抓狂,他们是人,不是神仙,人要吃饭睡觉住店,这些都要花钱,花的还都是他的钱。
“能赶得上试刀大会吗?”
“知道左海三壁历来的烟花灯会吗。”
小侯爷摇头。
“很好看的,我们看那个就成。”温瑜拍怕小侯爷的肩膀,补充道,“一般是试刀大会结束那日,能赶上灯会值了。”
小侯爷欲言又止。
有钱才是大爷,若是韩大爷不着急,他们也急不得。韩大爷要他们靠两条腿赶路,那一路上卖伞晒花浇水也得样样俱全一个不落。
还有几日大会就要开始了,急也没用,楚九一也学着和尚打坐冥想,奈何除了越来越热之外什么都没感受到。
他第一次出远门不认得路,说是去左海三壁其实也是埋头往东北方向乱走,反正自家在最南边,往北总是没错的。如今跟上这两人更加认不得路,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到达。试刀大会错过就错过吧,原本也没想参会,可和羽姑娘约的时间也快到了,倒是让人有点着急。
也不知羽姑娘现在在哪儿,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她看到这把伞会不会开心呢?
“思春呢?”
“嗯。嗯?”
楚九一朝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和尚猛烈摇头。
温瑜的金瞳让他有些反射性的毛骨悚然,他也不自觉的躲着些。可和尚总是挨上来,有事没事絮絮叨叨,说的还都是他的心里事。
他笑的时候没什么好话,不笑的时候好像也没什么好话。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小侯爷我看你与佛门有缘,头发给你剃了怎么样?”
“……”
“从此恩怨两消烦恼皆空,立地成佛怎么样?”
楚九一快走了几步离他远一些。
温瑜追上来,语重心长:“我跟你说,天有不测风云……”
天有不测风云。
镜鸟的预测很准确。傍晚的时候狂风大作,大雨倾盆,从头到底给几人浇了个透心凉。他们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在某个山洞里支起火堆,看着唯一打着黑伞平静如常的韩错出门觅食救济又饿又累的两人。
不然怎么说春寒料峭呢,风声呼呼听得格外有几分凄凉。
小侯爷舍不得打伞,但花苞还是受到波及,又是暴晒又是吹风还淋雨。他就着火光检查伞面上孤伶伶的四朵花苞,果然东倒西歪,奄奄一息。
温瑜也捡了根细树枝学着小侯爷的模样,拨弄横七竖八的花苞,给它扶正。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像这朵花苞一样,有些事情逃也逃不掉,温瑜也明白跟这少年扯一些有的没的没什么作用,但他也希望真到了那么一天,少年还能够静下来在这里心无旁骛的养花。
该说他天真,还是不谙世事,这样的人一旦被置于漩涡中心,或许会一蹶不振,或许会有惊人的成长,但不管是哪种,转变的过程都显得过于残酷了。
“啪嗒”
花苞突然掉了下来,在地上滚了两滚。
温瑜一怔。
楚九一看看仅剩的三朵被自己小心拨乱反正的花苞,再看看和和尚手边掉下的一朵。
和尚额冒虚汗,他方才好像是在走神,随便戳了几下,这种花不是说生命力极强吗,居然还能掉下来的。
楚九一把目光生硬的转向他。
“咳。”温瑜合起手,念道,“阿弥陀佛,施主,看开点。”
在朱雀发威把山洞烧成焦灰之前,韩错从漆黑的雨夜中带回了一个人。
或者说是一具尸体。
他没有带“人”的习惯,但为了事情更加清楚明了省些口舌之争,还是费了点力气把这个被抛在草丛里的孤尸带了回来。
“认识吗?”
他问的是楚九一。
玄甲乌衣,恰好躺在了那朵滚落的花苞旁。
楚九一按回剑鞘,朝地上的人形看去。
凤凰不死
楚小侯爷摩挲着手中的铁腰牌。腰牌正面为“楚”字,背面刻朱雀图腾,冷冰冰的一块。
“认识吗?”
“嗯。”是府上的家兵。
也是当日跟着程骁将军一起来追他的几个人之一,不知为何落了单,还不明不白的死在荒郊野外。
行凶者在刀刃上抹了见血封喉的毒药,这种狠绝毙命的方式与一直追杀小侯爷的那群死士极为相似。虽然不能就此断定是同一拨人,但他也不再是刚逃出家门的楚军世子,此前尚且不会任人宰割,何况是现在。
他们将尸体就地安葬。
连同那朵尚未绽开就死去的花苞一起。
楚九一攥紧了铁牌,雨水混杂着泥泞在手里淌下。既然躯体带不回南海,至少会把信物带回去。一名士兵不该死在这里,更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这里不是家,也不是故土。
朱雀剑动,仿佛感应到主人的心绪一起悲鸣。
雨中握剑的少爷,宛如一尊塑像被不断冲刷洗练,无人为之悲歌,唯剑和其哀鸣。
温瑜远远的望着,长长的叹气:“他会回家吗?”
“不是还与人有约么。”
韩错轻快的语气让和尚有种今天天气很好的错觉。
“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要看得开。”和尚上下打量起从容不迫的韩错,“之前竟然没看出来,其实韩大爷你比这小子更适合皈依我佛,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把头发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