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脚都快站麻了,但没一个人吭声离开。
终于,在村民快要绝望的时候,鸡身上开始大量排出脓水,然后脓包瘪了下去,那处皮肤也变得红彤彤的,像是被烫伤了似的。
不过,真正让村民放下心的还是元谜那句“无害。”
无害。
既然无害的,那就管它是不是解药,先吃了再说。
药粉很快冲水,送给了每一位中毒的村民,一天过后他们身上的脓包里的脓汁接连被排出,身体不在瘙痒难耐。
至此,村长才彻底送了一口气。
又过了几天,确定中毒村民身上彻底没有包,也不在传染了,才讲这些人挪回来。
这些中毒者用过的东西,住过的房子也被村长拍板烧掉推了重建。
而这段时间,中毒者和没中毒者之间为了活命而互相攻击所产生的隔阂,一时半会儿也消不了。
但能活下去,就是再好不过的。
大家像过年一样喜气洋洋,这短短的半个月像是经历了半辈子。
已经快要被风雨责任压垮的村长小老头也难得笑眯眯的,嘴角的弧度都没弯下来过。
只有元谜神色淡然无悲无喜,她就这么站着街头的一角,看着村子热热闹闹,似乎正一点点恢复生机。
直到她的袖子被拽了拽,一低头,就看到了咬着下唇的凌罗扇。
“姐姐,你要走了吗?可以带我一起出去吗?”
元谜没有把这句话当成小孩子的胡言乱语,而是蹲下身子认真地问到:“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凌罗扇低头沉默了,元谜也不开口催促,耐心等着,时间像是在两人中静止了。
直到凌罗扇突然抬头,小小的孩童的神色是驱不散的阴鸷,浓烈的仇恨皆汇聚与眼,眼眶发红,指尖攥进肉里。
那副样子不像是天真可爱的孩子,倒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绫罗扇的语速很快,逻辑清晰:“我想找到那个来村子里养伤的陌生人和下毒的人。我们村地处偏僻,平日里基本上能自给自足,从来没与外界结过仇怨。”
“是那个陌生人引来的下毒之人,但他却在看出是毒而不是病的情况下,明明可以直接告诉我们,让我们有个准备,却选择了夹在书页里不易被发现的书信,还打着找药的借口立马动身离开,分明就是个怕死又虚伪的小人罢了……就算最后的确派人送了解药,但是送药人早被暗杀。”
“若不是……若不是我找到那封信,若不是您恰巧来到村子,若不是您出发前的提醒……”说到这凌罗扇已经眼眶通红,声音哽咽:“若这些巧合有一个没有发生,那么这个村子估计,估计已经……”
小姑娘再也藏不住心里的恐慌,哭出声来:“我好怕,我真的好害怕,我怕村子没了,我怕爷爷垮掉,我怕娘亲爹爹不幸染上……我,我每天看着中毒的叔叔婶婶痛苦不堪,看着我熟悉的人难受的恨不得去死。”
元谜看着肆意发泄情绪的绫罗扇,并没有出言哄她,安慰她,她只是静静看着。
等到绫罗扇哭完,继续咬牙诉说心声:“我想出去,出去找到他们,然后报仇,让他们也尝尝中毒之后的奇痒难忍,想要立马咬舌自尽的痛苦。”
哭完后,心里稍微舒服一些的凌罗扇才注意到元谜一直没有出过声,她有些不安。
“姐姐……你,被我吓到了吗?”
其实绫罗扇不应该找一个认识这么短时间的外乡人倾诉内心的,但她身边实在没有适合的人。
老爹只是一般的庄稼汉,娘就是个普通村妇,爷爷做为村长懂得多一些,但要让自己向他坦白,总感觉有些怪异。
唯有这个来不久的外乡人,会给她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让她不知不觉就想把自己的想法都告诉这个外乡人,仿佛这个姐姐会包容自己的一切负面情绪,不会恐惧自己这样与别的孩子完全不同的小怪物。
但现在,这一切好像都是她自己的臆想,是她单方面的笃定。
而眼前这人似乎不这么认为,不然她为什么不开口说话,为什么不……
“好的哦。”
沉浸在自己情绪的绫罗扇虽然听到的这句话,但大脑一时没能理解,她茫然地睁大了自己的双眼,呆呆地看着眼前轻笑的少女。
元谜挑了挑眉,弯腰捏着小姑娘还有婴儿肥的脸蛋像两边拉扯,目光专注地看着凌罗扇,再次重复道:“我说,好的。”
这句话落。
就连元谜自己都没想到,她居然这个尚且年幼彷徨的女孩身上看到突然冲天而起的龙气,虽然气息还稍显薄弱,怕是稍有不慎便会夭折,但却已经初显——帝王像。
事在人为,人拥有无限可能。
命运并非不可更改,一件小事,一句话都可能改变很多。
比如凌罗扇。
这些龙气最多能证明,她拥有成为帝王的潜力。
但若她此次出去后不幸死亡,又或是遭受苦难一蹶不振,则龙气消散,没人会知道从前有个小女孩可能会成长为帝王。
若凌罗扇出去后活了下来,不断成长,阅历增加,则龙气积累,一代女帝君临天下,她将成为史书上浓重的一笔。
真正决定绫罗扇未来的还是绫罗扇自己。
又比如那些村民。
在元谜来之前,他们全部是将死之像,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而现在,元谜虽然是那个意外,但此次事件中她并没有真正使用非自然能力强行逆转命运。
她最多算是做了普通大夫都会做的,然后在找药小队出发前多关心了一句,并没有作出超出规则以外的事。
主要还是因为绫罗积极出去寻找线索,把信递到元谜跟前,以及村民小队出去找药细心留意到草丛里的尸体,所以村民们才能扭转死相。
“您是说,您同意带我出去?”凌罗扇脸上已经扬起笑容,但她还是确认道。
“是,我可以带你出去,不过出去后你要自己生活,我不会跟着你的,还有……”元谜看着这个瘦小的女孩,突兀地说道:“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
凌罗扇一愣,她很早熟懂得的很多,她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但却不大理解怎样才算是被仇恨所蒙蔽,不过绫罗扇还是乖巧点头,表示自己会记住的。
“闭上眼睛。”
凌罗扇下意识照做,紧接着她便感到左眼一凉。
然后小姑娘便听到那个外乡姐姐慢吞吞地说道:“嗯,我们也是缘分一场,就送你个小礼物吧,若哪天你陷入迷茫困顿,便用这只眼睛看看世界,小勇士。”
礼物?
这句话听起来好奇怪,凌罗扇下意识摸了摸左眼,没有任何异样,后来她有特地去河边看了看眼睛也好好的,和之前没有半点差别。
她再问,外乡的姐姐也只是神神秘秘地笑起来,然后说“就是要现在不知道,再之后的某天突然发现才会惊喜。”
怎么像小孩子一样。
绫罗扇无奈笑了笑,然后把这个疑问放在了心里。
元谜离开时真的把凌罗扇带上了。
她的爹娘虽然不舍,但又觉得跟着有学问的女先生身边绝对是祖上烧高香了的,所以也没多加阻拦。
元谜带着绫罗扇来到一个略显繁华的小城里,带着她玩了一段时间,熟悉了这里之后便在这里给她买了一间屋子,挑了一个忠心老实的奴仆,又给她留了一些钱财,就走了。
本来就是绫罗扇自己要求元谜带她离开村子的,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所以这之后的未来怎么样,就需要绫罗扇自己去争取了。
而凌罗扇知道元谜走了那天晚上,就憋不住偷偷在被窝里哭过。
其实她一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早熟注定让她比别的孩童明白更多事情。
但明白不等于不难过,所以夜里她放任自己哭嚎,第二醒来就擦干眼泪,面对新的一天,她有太多事情要去做。
她需要成长,需要找出凶手,需要往上攀爬。
绫罗扇摸了摸自己被称为“礼物”的左眼,另一只手攥紧了挂在脖子里的小竹筒,目光坚定。
那里,塞着来村子养伤那人留下来的信件,顺着它也许能摸到罪魁祸首。
第53章 🔒生命
再之后, 绫罗扇在追查凶手的同时,悄然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为她所用。
可一个组织并不是说建就能建的,钱财, 人才, 地点, 缺一不可, 其中艰辛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五年的时间绫罗扇摸爬滚打。
从一开始,因为年少的天真愚蠢不断被坑害。
尚未成型的组织险些其他地头蛇黑吃黑整个吞并, 无人诉说的血与泪只能自己吞进肚子里,唯有每晚抚摸着左眼能给她带来些许慰藉。
再到成年后经历太多腥风血雨后,对于计谋烂熟与心,谈笑间便是无数性命,绫罗扇早已不是那个遮掩不住仇恨的小姑娘。
关于那封信, 绫罗扇也从各种渠道得到了消息,根据字迹对比,那是天子脚下某家权贵的家主,而且那位家主几年前还是小少爷的时候曾失踪过一段时间。
……看来是因为权贵之间的权利争夺而掀起的风波, 而他们村子则是这场夺权风波里一个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恶意不断在绫罗扇心底酝酿蠢蠢欲动。
权利。
绫罗扇突然对此升起欲望。
她花费三年的时间定制了一份胆大包天的计划。
期间根据计划不断模拟演算, 补充各种漏洞,直至每一步计划都达到详细缜密, 就连各种突发状况如何变通也写的一清二楚的程度。
接着又花了两年的时间提前从朝堂上的小官及家眷慢慢向权利中心延伸着进行部署。
最后两年半的时间实行计划。
成功在绫罗扇27岁这年改朝换代, 历史上第一位女帝诞生, 载入史册。
到达这种地步,报仇对于绫罗扇而言轻而易举。
她迅速处理了那些人, 下毒的让他自尽, 引来下毒人的小少爷让他感受了一遍脓包之苦, 就放了他。
报完仇,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难以言表的空虚遍布绫罗扇的身体。
她这几年以仇恨为动力,以阴谋诡计为养料,踩着无数尸骨登上帝位。
大仇得报了,然后呢……
绫罗扇陷入了一个无法自拔的怪圈,她似乎开始厌世起来,吃饭没有胃口,睡觉失眠,除了处理政事以及上朝甚至不想踏出宫殿一步。
无趣,无聊,找不到活下去的方向,迷茫困顿。
这时候她突然想起那个外乡姐姐的话“若哪天你陷入迷茫,便用这只眼睛看看世界吧。”
绫罗扇坐在梳妆台前,宫女被她全部遣散以殿外,她看着银镜中的自己,娴熟的抹上自己的左眼,这是她这些年惯有多小动作。
这段时间的寝食难安让她身形瘦了一圈,纤细的腕骨像是枯树枝似乎一折就断。
绫罗扇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只眼睛似乎没什么问题,还是原来的浅褐色,似乎当年外乡姐姐所说的“礼物”只是她的一场梦。
也不知道那位姐姐怎么样了,大概也差不多三十左右了吧。
她可能早已经嫁为人妇,有了自己的孩子,儿女绕膝,也有可能继续当着游医,游历四方。
不知道她如果知道当年帮助过的小姑娘成了如今的一国之君会不会惊掉下巴……若是,能再见她一面就好了。
成帝之后绫罗扇甚至还专门派人寻过姐姐,但是对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查无此人。
就这么想着,她的思维越来越发散,眼皮越来越沉重,突然就有些困了。
绫罗扇知道这不正常,经历多次暗杀的她明白这不是自然睡眠该有的感觉。
但她已经抵抗不了,或者说根本不想抵抗,眨眼间人就倒在桌子上陷入了深度睡眠。
“呀,你来了!”
清脆悦耳的声音让人不自觉心情变好,如初见时一样年轻的女孩站在凌罗扇跟前,时间好像在她身上停止般,她依旧美丽动人。
“……姐姐。”绫罗扇呆呆地呢喃道,明明当初那个外乡姐姐只占据了她人生中小小的一部分,但脑海中关于她的记忆却好似永远也不会褪色一样,清晰明亮。
“我在做梦?对。我应该是在做梦的。”回想刚才突然袭来的睡意,绫罗扇确定道。
记忆里那个外乡姐姐此刻脸上挂着坏兮兮地笑容,和当年逗弄她的模样一模一样:“恭喜我们的小勇士,你答对了,但是——没有奖励噢~”
“您,怎么看起来没有变化,我这是在哪儿?”自成年后就自有一套打交道话术的凌罗扇第一次讲话结巴了起来。
“啊~这个啊,因为我,”外乡姐姐挑了下眉,故意在这买了个关子:“因为我是神明噢~能实现人类愿望的神明大人~现在我们正在你的梦境里。”
说完恶趣味的停住话语,观察绫罗扇的反应。
绫罗扇看着这个当初需要仰望,现在需要垂头。
比自己矮了一截的少女,一字一句的在脑内复述,思索着对方的话。
“神、明”
听起来是个很离谱的答案,但绫罗扇却发现自己居然能轻易接受,
哪怕元谜现在看起来那么普通,顶多比常人好看一点,甚至当年在村子下毒事件中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独特的地方,但在听到对面这个人是神时,第一反应竟然是“原来如此”。
“怎么样,有没有被吓到?”
看着好奇地快要贴到自己脸上的外乡姐姐。
绫罗扇像是一瞬间变回那个村子里的小姑娘,乖巧地点点头。
“我当初说送给你的小礼物,这是其中之一,在你实在想念我的时候,我会来你的梦里看看你。”元谜顿了顿又说道:“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其实我并没有想到你对我的思念真的会达到呼唤我这种程度。”
“毕竟人类的生命短暂,记忆力也十分有限,我这样在你生命中类似与路人的角色你应该不怎么记得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