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绫罗扇垂眸:“您并不是路人，我很感激姐姐您当时对我们村子的帮助。这些年我一直有把您的话记在心里，不要被仇恨蒙蔽。”
她像当年那个双眼通红倾诉仇恨的孩童一样，再次向同一个人诉说着自己遇到的新苦恼:“我现在成帝了，也报仇了，但是……无趣，太无趣了，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好无聊啊，我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元谜静静听着，似每一此聆听信徒的心声般沉默。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想去死，但我却不知道因何而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仇恨的消失就像支撑我行动的棍子突然被人抽走。”
“行尸一般继续活下去的我应该做些什么，让国家强盛无敌？让民众安居乐业，但这似乎都不是我想要的。”
绫罗扇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不知道自己还要说什么，感觉怎么说都不太对劲。
元谜注视着眼前陷入迷茫的女人，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这个世界很大，它非常神奇，它孕育了我，孕育了所有人类以及各种生物，它包罗万象，它比你肉眼看到的更加丰富多彩。”
“若你实在迷茫，便走出去，用那只眼睛看看世界吧，这是我送你的一件小礼物。”
——
绫罗扇茫然地睁开眼睛，懒散的困顿还没彻底从身上消散，她随手揉了揉头发，直起身才发现自己在梳妆台上睡着了。
下意识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经常抚摸的左眼变成了明亮的银色。
因为有神明这么神奇的事情在前，所以绫罗扇对于这样特别的瞳色还算接受良好。
她迫不及待地走出寝殿，想要按照姐姐说的看一看这世界。
殿外，原本平常的景色变得明亮鲜明，并不是单纯的指视线变好了，看得更清晰了，而是更为神奇的能力。
她似乎看到了生命的脉络和光芒，那棵静静屹立在殿庞大树中笼聚着无数淡绿色的丝线，它们交缠在一起散发着淡淡的荧光，及时是白天也分外显眼。
一阵微风吹过，带动深绿色的叶子哗啦作响。
花丛里的绚丽绽放的花儿同样散发着五彩斑斓的光点，它们生机勃勃，花朵们挤在一起互相摩擦碰撞出小小稀碎的声音，并不闹心，倒像是小精灵在悄悄讲话。
那是平时凌罗扇从未听到过的——来自世界的私语。
杂乱的声响并不会吵的让人头疼难受，相反它似乎有安神的效果，凌罗扇像是以孩子的身份接触到了世界的根源，被世界母亲轻声哄睡。
自然的声音是天然的摇篮曲。
近段时间的负面情绪似乎被一瞬间治愈。
身后是急切脚步声，宫女们低头追随着突然跑出寝殿的陛下，不敢直视圣颜。
而凌罗扇看着眼前的一堆人，各种颜色的灵魂聚在一起，有的光芒黯淡，有的莹莹亮光。
她转头轻轻抚摸离自己最近的灵魂，它灰扑扑的，不太好看。
却在绫罗扇碰触它是传递过来十分浓烈的情绪，那是对自己遭受各种不平的怨恨以及挣扎着活下去的欲望。
绫罗扇又摸了摸旁边那个闪烁着微芒的灵魂，它传递过来的情绪是满足，对于现状的满足，并没有什么激烈的情感，如流水般温和。
这就是不同的……人。
这就是，生命。
胸腔里充斥着不同的情绪鼓动着，心跳缓慢加速，绫罗扇突然笑了。
她想去看看这个被姐姐说丰富多彩的世界。
女帝在位五年。
她28岁那年，在民间挑选出一位少女，不顾大臣反对，执意封少女为太女，将其当做继承人来培养。
女帝33岁卸任，太女继位。
历史上首位女帝自此失踪。
第54章 🔒眼泪
绫罗扇的左眼, 名为“真实之眼”。
是元谜赠予的礼物，它能帮助绫罗扇看清这世界的本源与真实，感受世界丰富与神奇。
原本，这是只有神明才能拥有的特权。
而凌知意的左眼, 则是继承自绫罗扇, 可却和凌罗扇又不太一样。
绫罗扇的眼睛是由神明直接赐福, 凌知意则是间接返祖, 她们之间不知道隔了多少代血缘。“真实之眼”的能力被削弱了大半，所以凌知意左眼大概只称的上是低配版。
既然是低配版自然会有各种缺陷。
比如, 左眼的视线会给人造成庞大的精神压力。
再比如，不能自由控制眼睛的使用。
最重要的是，它并不能看穿世界本真，只能看破人类的过去和一些幻术这些浅薄的层面。
凌知意用这只眼睛窥探到了祖先的过去，她跟随祖先的视角, 认识了这个强势女人的一生，以及那最不可思议的神明。
孩童时期，大约七八岁的时候，凌知意还不太会运用这只特殊的眼睛, 它不管看到谁都会像翻阅书籍一样, 看遍这个人的前半生，大量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被强行塞进脑子。
这导致凌知意经常会把其他人的记忆和自己的记忆搞混, 然后跟父母和其他小朋友说一些听起来就莫名其妙, 不着边际的话。
她的父母还好, 知根知底，知晓这是返祖异能带来的副作用, 通常会耐心的纠正她, “这些不是知意的经历, 那些是其他人的记忆。知意要学会将这次记忆分类规整。”
但是那些被残次的真实之眼注视过的外人，他们在经历过被视线贯穿身体，被轻而易举说出掩藏在心底秘密后，就恐惧得根本不敢接近凌知意。
再加上凌知意是早产儿，身体不好，不常出门导致气质略显阴沉，就更没人愿意和她呆在同一个空间。
他们在背地里说她是“怪物”，“神经病”。
怪物，其实凌知意小时候还会为这个称呼而难受，但长大后，学会辨别不同人的记忆，学会蒙起眼睛不在看他人的过去。
她就不怎么在乎别人如何看她了，她只庆幸……
庆幸返祖的是自己，庆幸自己能从先祖的记忆里间接认识那个神明。
从此，凌知意就不太愿意接触人类，比起被排斥被辱骂，她更喜欢独自一个人呆在卧室里，拿起画笔，像祖先那样，以最原始的方法记录神明的一颦一笑，惊喜到每一个小动作都要画上十几张。
父母为此担忧不已，怕自家女儿憋出病来，偶尔会强行拉着她出门，让她晒晒太阳。
后来，凌知意有了弟弟，弟弟的性格十分跳脱，他和别人一样，第一次面对姐姐的视线就忍不住想要逃离。
凌知意原本以为他应该不会再想见自己这个可怕的姐姐了，结果小男孩第二天又跑来了，明明都已经难受的要死了，却还是坚定不移地与凌知意对视，脾气倔的很。
时间长了，凌知意慢慢的也接受了有个小不点经常跟着她。
而凌乐枫，在多年的对视下逐渐开始对那只眼睛免疫。
“原来如此。”元谜点点头。
这块记忆碎片是元谜救世时散落的。
因为被凌知意的眼睛上来自元谜的气息所吸引，一直自我封印般的蜷缩在凌知意的眼睛里。
不过记忆碎片终究只是一段记忆，它对凌知意没有产生任何影响，所以凌知意甚至没察觉到它的存在。
随着记忆的回归，元谜的神力又解封一层。
她看着憔悴的凌知意，即使没有查看她的人生，天生的神明也能够一眼看穿她的境遇。
——无法掌控残次的真实之眼，多年煎熬。
很坚强啊，元谜想了想还是说了句:“这么多年，辛苦了。”
元谜并不在意突然抬头直勾勾看向自己的凌知意。
她像多年前抚摸绫罗扇那样，轻点凌知意左眼:“我赠予你自由控制眼睛的能力以及健康的体魄，之后应该会轻松一些，这是独属于你的礼物。”
啪嗒……
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脸颊滑落到下巴，流淌而下。
凌知意眨眨眼，更多的液体争先恐后从眼睛里流出，模糊了视线，这是——眼泪？自己哭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明明她也没觉得自己哪里委屈难受了，可她控制不住……
元谜很懵，明明自己也没做过分的事情啊，她没恶作剧，没做坏事，甚至还给小信徒赐福了啊，怎么突然就哭了啊？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虽然不了解发生了什么。
但以元谜对人类的了解，这时候最好应该马上离开，因为很多人类好像都不喜欢自己狼狈的一面被其他人看到，这就好比把他们的自尊心扔在地上碾压。
思及此，元谜打算直接出去，把空间留给小信徒，让她自己先缓一缓。
谁知道，就在经过凌知意时，却突然被被抓住手腕。
凌知意仰头看着元谜，异色瞳泛着水光，泪水浸湿了眼眶把眼尾染上一抹红晕，透着一股可怜巴巴的模样，可她的表情却从始至终平淡无比，她不停的擦拭着眼泪，泪水却像是决堤的洪水，怎么拦也拦不住。
“对不起。我不想这样的，但是我现在有点控制不住，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抱歉，我失态了。”凌知意的声音也带着哽咽:“那个，你能不能留下来陪一陪我，我我马上就好，不会太久的。”
元谜在心底轻叹，她已经见过太多在她面前失态的人了，可她还是应道:“好。”
两个人坐在同一个沙发上，凌知意拉着元谜的手腕，轻轻的，她不敢太过用力，一脸冷淡的哭泣。
元谜无所谓地任由她拉着，还有心情观察凌知意。
讲实话，她见过很多人绷不住情绪绝望的流泪，愤怒的流泪，高兴的流泪，像这样情绪平稳的哭却不多见。
面对少女直白的视线，凌知意一开始还不适应，但哭了一会儿她自己也坦然了，或者说摆烂了，甚至还能和元谜对视，反正社死已经社死了，她已经没有任何包袱了。
待凌知意哭完，恢复的差不多了，她们才一齐走出房间。
不远处和元礼谈完话的凌乐枫已经在等自己姐姐了。
但他没想到会看到姐姐眼眶湿润，他姐这是——哭了？
凌乐枫突然有些手足无措，这是他第一次见老姐哭吧，怎么办怎么办，要上去哄吗，还是装作没看见来维护姐姐形象？
话说，老姐不是跟偶像见面嘛，怎么能哭还上了，是被欺负了吗？凌乐枫将视线移到元谜身上，一米六几的小女孩，娇娇小小的，五官精致很漂亮，身上的亲和力很高，是那种会让人一眼产生好感，想要保护的人。
但是吧，这矮姑娘比他姐低一头，再怎么样老姐也不会吃亏……吧。
可是也说不准啊，毕竟这是姐姐崇拜多年的人，也许他姐就是脑袋一抽，被欺负还甘之如饴呢？
凌乐枫还在头脑风暴的时候，凌知意已经来到他跟前了，除了眼湿润外，眼睛和鼻头还有点红外，但泪水好歹已经止住了。
她站到凌乐枫身旁，朝元谜点点头，略显正式的道别:“很高兴今天能亲眼见到您，认识您是我的荣幸，再见。”
“嗯，再见。”元谜如此回应道。
出皇宫回招待所的路上。
凌乐枫难得看起正经了些，他时不时悄咪咪瞥一眼凌知意，再瞥一眼，一副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模样。
直到凌知意被看的闹心了，直接了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那个，姐，你没事吧？”凌乐枫小心翼翼地问道。
凌知意:“没事。”
凌乐枫:“那你……”
说着他对目光不停往凌知意脸上瞄，疯狂暗示。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凌知意微微皱了下眉头:“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不，我是说这个，姐，我感觉你有点不对劲，你在开心对吗？”凌乐枫终于说出了一路以来真正想问的:“你哭过了吧，可身为和你拥有血液关系又一起生活这么多年的弟弟，我并不觉得你此刻难过，你是在高兴，高兴的哭了。
“是因为你的眼睛还有身体吗？”
从凌知意真正站到他身边那一刻，凌乐枫就完全摒弃了自己姐姐被欺负了这个念头，他对于老姐的情绪一向敏感，而现在，姐姐她身上散发出的是愉悦气息，很明显，她并不难过。
那么是什么原因会导致姐姐开心喜极而泣，之后凌乐枫一直在观察，结果这一看，他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首先是左眼，因为凌乐枫早年的刻意训练，早就习惯了这只眼睛的注视，所以一直没有太在意。
也正是这个原因让他一下子没发现，他姐左眼视线里那种如手术刀般能把人轻易切割的压力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和普通的眼睛一样，目光就仅仅只是目光而已。
其次，因为早产而体弱的姐姐往常走两步都会累得喘气，所以平时多是乘坐轮椅，也就这次去见偶像，老姐才放弃了轮椅，想要以最后的姿态见偶像。
但是现在她姐刚才从和元谜道别走到代步车跟前，再到现在和自己在路上闲逛居然呼吸匀称平稳。
绝对有问题。
“我的身体和眼睛……”
凌知意突然笑了起来。
阳光温暖，微风和煦，那是凌乐枫从未见过的明媚灿烂的笑容，自己那个一贯情绪淡薄的姐姐好似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像是炫耀糖果的小朋友，骄傲又自豪。
“对，我是因为眼睛和身体高兴，我现在能自由控制左眼的使用，我拥有了健康的身体，我现在能跑能跳，轻松的能绕着皇宫跑十圈，简直好的不得了。”
“而这些，全部都是她送给我，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礼物。”
啊，原来是这样吗，那还真是不错呢，凌乐枫这样想到。
他暂时没有深究姐姐突然健康的原因，只是看着这样难得开心的姐姐，心情也跟着豁然开朗。
皇宫里。
正和元礼闲聊自己又得到了一块记忆碎片，神力又解封一层的元谜，再次接收到了一团与众不同，浓烈且诚挚，蕴含着无穷感激的信仰之力。
它来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