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物公子(女尊)——洛阳姑娘
时间:2022-05-29 07:40:40

  阁主戚香鲤住的院子名唤“惊鸿阁”,院落中摆着各色刀环剑戟,上古名器,不愧是武人的住处。
  守门的总旗通传道:“阁主,二姑娘的主君到了。”
  院落内沉寂许久,我听到一个威严而苍老的声音:“传。”
  便有两个小厮出来请我,我扶着腰走进去。行走间,我留意到檐角挂了不少精致的鸟笼,里头不养鸟雀,竟清一色皆是鹰隼。原来女儿随娘,戚阁主也有熬鹰的习惯。
  正堂内又陈列不少武器。除武器之外,便是放在手里把玩的核桃与各色石器。看来戚阁主闲暇时,雅好收集古董。
  身长九尺的女人斜躺在榻上,她青丝中有了白霜,兴许因中毒的缘故,五官显出老态:“你肚子都这么大了,还出门?”
  我跪地行礼:“晚辈鹤之,见过戚阁主。”
  戚香鲤高声道:“起来,赐座。”
  松烟入墨一左一右将我扶起来,扶我坐在一旁的罗汉床上。我谢过阁主,便听她叹息道:“寻筝这丫头,还是记恨我,还是不肯来吗?”
  我心中不忍,宽慰她道:“不是的,阁主。二姑娘事务繁忙,明儿忙完了,就来看您了。”
  戚香鲤的头发绾成扇形高髻,即便在中毒之际,亦严妆丽服,气势非凡。她抚摸着手中的盘到包浆的铁核桃,缓缓叹道:“本媛自己的姑娘,自己知道。你也无需替她找理由,她不肯来而已。她从未把本媛当做母亲,哎,罢了。”
  我知道,你心中母亲的地位,只属于蜀中的师娘唐雁声。
  服侍在侧的丫鬟道:“阁主,您有伤在身,太医说了,不可忧思过度。”
  生死之际,戚香鲤的神情竟无比淡然:“本媛与‘沙蛇’对峙多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本媛知道,此毒无解。”
  我关切道:“阁主是国之栋梁,您更须保养身子!”
  戚香鲤竟望了我许久,不似旁的女子,她看我的眼神里没有惊艳,只有深深的感怀之意。半晌,戚香鲤沉声道:“从前本媛以为,此生还有几十年与寻筝冰释前嫌,唱一回母女情深。没想到,来不及了。”她饱经沧桑的眉眼泛上异样的神采,“这辈子,我想听寻筝唤一声‘娘’。只一声便好。”
  窗外映入烟青色的日晖,照在濒死的名臣身上。
  我颔首道:“阁主放心,晚辈定替阁主向寻筝——”
  她却打断我的话,摇头道:“不,生而不养,养而不教,我知道自己不配,你不必说。”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戚香鲤这铁骨铮铮的武臣,在弥留之际,仍不肯向亲生女儿讨一句“娘”。
  我离去时,路过凌烟阁的正殿戾刀堂,见寻嫣端坐中央,替亲娘处理阁中纷繁冗杂的事务,她一封一封的密函查阅,看势洞若观火,行事外圆内方,凌烟阁上下无不敬服。
  我立在戾刀堂外的兽面墙下,缓缓躬身:“鹤之,见过大小姐。”
  寻嫣将指尖一封密函搁在香案上,起身走到我身边,似叹非叹:“你来了。”
  抬眼望去,寻嫣亦是高髻华裳,雍容贵丽,也许几十年后,又是一代名臣,又是一个戚香鲤。
  寻嫣含笑望我,她眸中分明有担忧母亲而泛起的郁结。她不由自主欲伸手抚我面颊,我却后退一步,避开了。
  再相见,相对无言而已。
  “对不住,我失礼了。”寻嫣退到滴水檐下,一副谦谦淑女的模样,“你还好吗?”
  我颔首:“鹤之一切都好。”言罢告退,不与她多言。
  回到府中时,你姿态不羁地倚在长檐上,怀抱金错刀,仿佛在看鄞都霞红溶金的落日。落日的酡红残影描在你身上,描出美艳女侠的半面红妆。
  你有心事。
  我扶着腰坐在塘边圆凳上,轻声道:“今日我去见戚阁主,她提到了你。”
  你一言不发,但形状姣好的菱唇微微抿起。
  我温柔道:“戚阁主说,她此生再无别愿,唯一的愿望,是听你唤她一声‘娘’。”
  你冷笑一声,艳得如一朵芍药乍然开放。金错刀被你抛入空中,又抬手接住:“所谓生而不养,断指可还!我戚寻筝向来恩怨分明,她要我还她生恩,我可当面断指给她看;她要我唤她娘,我死也不唤!”
 
 
第40章 🔒戚寻筝
  戚香鲤中的“沙蛇”之毒, 名唤沅陵朱。它从大漠的一种通身朱砂色的蜥蜴尾巴取出,熬制七七四十九天,方成此毒。
  沅陵朱无药可解,就算有解药, 也只能暂缓剧毒的发作, 终究难逃一死。
  此时, 戾刀堂中烛影明灭, 我与嫡姐分坐在刀架两边的红木太师椅上,凌烟阁的诸位精锐武官分列下首, 秉烛夜谈,商议如何缓解阁主的毒。
  我将一封无字密信搁在正中央的八仙桌上:“这是楼兰‘沙蛇’的回信。”
  下属们议论纷纷,皆道此信无字,难道是沙蛇戏耍于众?
  嫡姐忽然从头上取下一支如意纹绞丝珍珠钗,刺破指尖, 将鲜血洒于书信上,这才浮现出一行行诡异的楼兰文字。
  “这——”
  “这字需要血引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嫡姐平静地将钗子插回螺髻上,淡淡道:“当年我和镇北将军在西域与楼兰人交手,见识过楼兰王室‘血中浮字’的隐秘手段。如此传书, 可避免书信落入不相干之人手中, 泄露楼兰机密。”
  我暗忖,楼兰沙蛇, 当真狡猾如豺。
  一个百户道:“咱们凌烟阁都是中原人, 谁认识楼兰的字?来, 你去宣政院(1)寻个译官,看看它说的是什么!”
  我摇头道:“不成, 倘若译官口齿不牢靠, 徒增隐患。从前本媛在楼兰边境待过半年, 看得懂官话,本媛来译。”
  嫡姐微蹙黛眉,随口道:“你去楼兰做什么?”
  我言简意赅道:“杀人。”
  嫡姐:“……”
  我取过一支湖笔在熟宣上勾勾画画,思忖许久,与众人道:“沙蛇说,倘若想要缓解阁主毒发的解药,须得寄给她们凌烟阁缇骑的卫兵地图。一封地图,换一剂解药!”
  所谓卫兵地图,便是凌烟阁缇骑保卫鄞都城的上值卯辰、守备队形、武器机密。倘若将地图交付给沙蛇,那她们要攻入鄞都,易如反掌。
  “鞑子卑鄙!”
  “楼兰鞑子敢尔!”
  “倘若给她们,咱们凌烟阁如何自处?倘若不给……难道眼睁睁看着阁主毒发而死?”
  我与嫡姐相视一眼,彼此皆是为难不已。
  嫡姐与我不一样。戚香鲤于我而言,只是血缘上的母亲;于她而言,则是二十余年的庇护,是她长大的引路人。寻嫣眼角微微泛红,从这红痕里,依稀可探得她的心如刀绞。
  其余的凌烟阁武官悉数不言不语,将一切交给我和嫡姐来决定。于理,我和她官衔最尊;于情,我和她是阁主的亲生骨肉。
  嫡姐轻轻昂起颈子,朱唇叹道:“我看,罢了。”
  倘若她是戚香鲤,定然不会以凌烟阁的地图,换那苟活的三五日。
  淬金雕花烛火的照映下,嫡姐的五官温柔而坚定。甚至她的烧蓝鸳鸯垂墨绿玉髓耳坠都纹丝不动。
  我挑眉道:“你不怕世人唾你愧对生母?”
  嫡姐诚恳道:“我更怕生母唾我愧对家国。”
  有一瞬的沉寂,嫡姐一挥妆花广袖,高声道:“传令下去,凌烟阁上下,谁都不许给楼兰沙蛇回一个字!有什么罪责,我戚寻嫣一人承担。”
  她广袖挥得太厉,狂风熄灭了烛火,天地忽黯。又有一只玉釉酒卮被掌风激起,泠泠旋转在半空。百户们正待下去传旨,我骤然握住那玉釉酒卮,朗声道:“且慢,我有万全之策。”
  嫡姐撑着额角,问询道:“何策?”
  我将酒卮搁回香案:“沙蛇要咱们的地图,咱们给便是了。不过——”我话锋一转,含笑道,“给个假的。”
  嫡姐道:“凌烟阁地图上有圣上的国玺之印,你如何伪造?”
  我道:“我去琳琅宫当一回梁上君子,偷偷印玺。”
  嫡姐气结:“你连国玺都敢偷?倘若败露,便是诛九族的大罪!”
  我笑:“败露了,我就推给司礼监。”
  嫡姐心念一动:“这虽上不得台面,却也不失一个好法子。我再令人在麒麟台放一把火,让圣上顾此失彼。”
  我觉得,我的匪气已经彻底传染了嫡姐,让她与我一样不择手段了。
  正在我二人密谋放火偷玺时,泥金狻猊衔日螺钿屏风后传来女子威严的斥责声:“放肆!老娘还没死呢,你俩竟敢在此商议谋逆之事!”
  我暗道,您这话说的不错,我和嫡姐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这逆迟早要谋。
  戚香鲤甫踏入戾刀堂,二十余个精锐武官悉数躬身持刀,跪拜在地,高声齐呼:“属下等见过阁主,阁主千秋万福!”
  因中毒之故,戚香鲤面色苍白,眸下淬青,更显老态。这个纵横朝堂多年的女人,她已经五十五岁了。
  戚香鲤绕过屏风,居高临下瞥了我与嫡姐,随后刀柄重击嫡姐肩头,刀鞘重击我的腰际,皆是毫不留情:“畜生!老娘执掌凌烟阁二十多年,从没向西域鞑子低过头!你们竟敢商议着,把假地图送出去!小女敢尔!你们敢送出去,老娘死也不瞑目!”
  她这是不忿我们为了讨得解药,与沙蛇虚与委蛇。
  嫡姐伸手握住戚香鲤的暗红狻狮长袄衣摆,狻狮是大顺朝正二品五官的图腾。嫡姐切切道:“娘,此举并非屈服——”
  我冷冷看她一眼:“您老人家命都快没了,还与沙蛇争这份儿闲气?”
  “住口!”戚香鲤毫不留情打断我二人的劝诫,她拄着金丝楠木龙凤蟠头的拐杖,挺直了腰,“沅陵朱无解。既然如此,我苟延残喘那几日,有什么意义?谁人不死?我是武人,当年投身朝廷那一日,便已想到了今日为国捐躯!”
  戾刀堂内庄严肃穆,无人敢出一言。
  戚香鲤握紧了拐杖,眸中杀气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风萧萧兮易水寒之叹:“为天下死,死而无憾。”
  我暗忖,成,既然你因为不愿向楼兰沙蛇低头,放弃了治疗,我更不用为了你去大内当梁上君子。
  入夜,我对着灯烛一壁研究那一封“血中浮字”的密函,一壁饮酒提神。
  灯花爆响,一只飞蛾扑火而亡。我听到了沉闷的脚步声。
  嫡姐提着一盏六角宫灯缓缓走来:“你还不睡?”
  我头也不抬,弹个响指算是打招呼:“你不也没睡。”
  嫡姐紧一紧御寒的白狐裘,坐在官帽椅上:“听琼枝说,你对着这血信研究了足足两个时辰,看出了什么?”
  我登时抬眸,定定望入她的美眸:“我还真就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嫡姐道:“快说!”随后她一挥手,屏退戾刀堂内的丫鬟。
  我指着密函朗声道:“今日你说,‘血中浮字’是楼兰王室传密信的手段,旁人都不知道!”
  嫡姐定定颔首:“正是。”
  我一寸一寸抚摸密函的皮面,心尖震颤:“这封信,是小旗官从鄞都驿站拿来的,从阁主中毒到收到这信,前后不超过一日——”
  嫡姐何其聪慧,一点即通:“也就是说,写这封信的人,是楼兰国的王室中人!而且,此人眼下正在鄞都城!”
  我道:“只有这一种解释。”
  嫡姐托腮沉思:“不,楼兰国的王室全死了,我和镇北将军亲自带兵杀的,不会有假。”
  我忽然笑起来:“你可还记得,阿塔瑟这个名字?”
  阿塔瑟是楼兰的帝姬,也是楼兰国第一美女,她消失在一场大火中。
  世人都说她死了,可无人寻到她的尸身。
  我起身,拨弄着六角宫灯烙在壁画上的疏影:“我曾抓到一只‘沙蛇’,重刑之下,她招认出,‘沙蛇’的首领正是帝姬阿塔瑟!”
  壁画画的是一幅敦煌天人鏖战图,刀戟遍地,厮杀狠戾。嫡姐沉吟半晌,道:“帝姬阿塔瑟,此、时、此、刻、正在鄞都城!”
  我们目光相触的下一刻,几乎是同一瞬间,我和嫡姐提起各自的金错刀,弹指的时辰都不敢耽误,使出轻功往院外冲。
  “搜!今夜就搜!”
  “来人!关城门,传本千户的令,连夜捉拿夜探琳琅宫的刺客!”
  “无论上值不上值,所有缇骑迅速集合,随本千户全城搜查!”
  “点起烽火台!立旗亭(2)!快!”
  我和嫡姐连夜摇醒了鄞都所有睡在夫郎热被窝里的缇骑,连官裙都来不及套,直接身穿亵衣举着火把开始搜查。阿塔瑟是完完全全的西域人,猫眼鬈发,十分显眼,就算接到消息,也不好躲避。
  今夜猛不防地搜查,绝对能知其下落!
  冷画屏与赋娉婷也连夜起身,与我们一并主持。月光下,我们四人约好每人负责一个方位,以烽火旗亭传讯,卯时城门处见。
  我在城东搜人,一户一户民居问询,寻到不少外族人,然而皆是于阗国、月氏国、扶桑国等地的良民,就算寻到楼兰人,也大多是黑肤的昆仑奴(3),根本不见沙蛇的踪影!
  我计上心来,想到沅陵朱这毒物的气息与朱砂相似,登时令下属牵来几只细犬,我碾碎朱砂,让细犬闻探,随后牵着细犬在城东游逛。
  凌烟阁有专门养犬的地方,名唤“鹰犬阁”,这里的犬只都是有编制的,养来协助缉拿。
  不到半个时辰,几只细犬悉数聚在司礼监,团团游转。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