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才道:“刚才那人,是韩天?”
韩天就是郁天寒,如果告诉他实情,他该不会以为自己又要同那人私下合谋什么算计他吧?
不等苏月颜答言,林霜逸冷冷道:“在你恢复之前,以后都乖乖待在我身边。”
苏月颜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双漆黑的深眸让人不寒而栗,今夜的他,少了分林霜逸的清冷自持,却多了分墨潇的肃然威压。
彼时,魔界所有人都怕他,墨潇总是不苟言笑,身上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刀锋般的锐气。
若郁天寒说的是真话,他派人去魔界通知了新魔尊,那么就会有两种结局。
要么新魔尊会来恭迎林霜逸回去,要么,他发现林霜逸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修士,而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他会乘机斩草除根。
可是,第一种可能已经被排除了。因为,在鬼域,苏月颜临走时,明风告诉她,当时真正背叛了墨潇的人就是大将离漓,而他就是新任魔尊。
负责魔都守卫职责的明风被离漓关押了起来,所以当时在浊世宫她与郁天寒的对战良久却没有一个守卫发现。
苏月颜心里一酸,只有借助妖皇的能力把自己体内的魔元还给他才是最后的归宿。
所以,无论如何一定要放妖皇出来。
苏月颜试探着说:“刚才,韩天同我说了一件事。”
“何事?”
“他……”苏月颜有些纠结,思索片刻,想着此事紧急,决定还是和盘托出,“他派人去魔界,告诉他们你的存在了。”
林霜逸面上没有波澜,仿佛早就对此有所准备,只是淡淡打量苏月颜的眉眼,问道:“还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你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苏月颜微皱着眉,盯着他深邃的眼睛,仿佛在里面看出了一丝犹疑。
林霜逸怎么会认不出郁天寒呢,在乾明山看到他看向苏月颜的眼神他就明白了,只是观察了这么久,也没发现苏月颜与他有什么私通,尤其是今日,郁天寒眼中只有阴狠。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加之当时在浊世宫苏月颜不惜性命与郁天寒相敌,他愈发确认了一件事——自己眼前之人,不知何时,早已不是曾经背叛了自己的那个人。
而他,爱着的是如今这个。
林霜逸淡淡一笑,“过去的就过去了,如今,只需加快集齐钥匙,将妖皇放出来。”
自从那日在无画洲与梦兮交谈过后,他便下了决定,这个魔尊之位,他不要也罢。
他与梦兮约定,将梦兮放出来之后,便在妖界划一隅山清水秀之地,从此,他与月颜二人便隐居,不再问世事。
奈何,那日在无画洲,苏月颜偷听到了前面,却没有听到后面。
现在苏月颜一听林霜逸仍然要救妖皇,不过为的是自己体内的魔元,心中嗤笑,终究,这是他最后的选择……
她面上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伤感,只是笑着说:“好。”
*
林霜逸和苏月颜从房中出来的时候,青梧和林芳菲正在用树枝对招,青梧游刃有余的姿态惹得林芳菲一肚子火气,连身后的房门开了都没有发觉。
还是青梧先扬起手打了声招呼,然后就被林芳菲乘机用树枝戳到了肋骨。
青梧捂着腰侧,含泪笑问:“二位谈好了?可以出发了么?”
“不急,” 林霜逸道,“先去找无悔。”
青梧:“去找他干什……哦,是得先给女侠治病吧。”
“我看上去像是有病的样子吗?”苏月颜板着脸问道。
“没没没,我随口胡诌的,女侠饶命!”
林芳菲却替苏月颜踹了青梧的小腿:“我替你报仇了,小月姐姐。”
不等他们主动找上门去,几人还在嬉闹着,无悔已经拐过长廊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无悔一袭暗红色袈裟,上面金色的线条在夜色里闪闪发光,他走路的步子很轻,待大家察觉到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近前。
无悔笑道:“是贫僧不请自来,惊着各位了。”
见四人面容稍有缓和,无悔缓缓开口:“贫僧本以为各位已经走了,方才想起日间看到苏施主,想着过来看一眼,若是施主还在,可略尽绵薄之力。”
“那倒不用我们自己找上门去了。”青梧笑道。
林霜逸道:“那就有劳无悔大师了。”
无悔单掌施礼。
一番客套之后,无悔同苏月颜进了房间。
关上房门,无悔取出一封信,朝苏月颜道:“这封信,恳请苏施主替贫僧转交……”说到此处,他微微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晦暗的神色,“梦兮施主。”
“行,”苏月颜收下信,也不多问,只是扫了一眼上面的火漆,便收进了自己的袋中,“不过,她看了信之后还会不会来找你,我可就管不了了。”
苏月颜轻叹一声,到时候她就是想管也管不了了。
无悔淡淡一笑,然后请苏月颜坐于蒲团之上。
……
*
为了尽早救出妖皇,众人决定兵分两路,林霜逸与苏月颜一路,去天悠派,青梧与林芳菲去夜阑城的碧雪阁,先各自打探有无钥匙,再合力谋取。
楚灵山颠,远山外隐隐露出了鱼肚白,商量好后,青梧与林芳菲两人说着骂着便先御剑走了。
苏月颜站在山崖边,任风吹着她绯红裙裾飞扬,面上凝肃。
虽然无悔将自己的灵力渡了些给苏月颜,但她还未完全恢复,心想自己这般模样,去了反倒拖林霜逸的后腿。
林霜逸上前一步,走到她身边,望向远处渐渐升起的朝阳,虽未看苏月颜的脸,却知晓她心中所思。
流空剑无声无息平稳停在苏月颜脚边。
苏月颜低头一瞥,见剑身微微散着如雾般的寒光,不禁唇角微翘。
她踏上流空剑,林霜逸紧随着上来,一手自然而然地搂着苏月颜的腰身,低头在她耳畔轻声道:“站稳了。”
他低沉的嗓音落在耳朵里,苏月颜的耳根瞬间就红了。
见此光景,林霜逸握着她腰侧的手加重了一些力道。
苏月颜眉头一皱,正待回身骂他两句,底下流空剑却倏地起来,疾速朝前飞出了山巅。
两人在云海迷雾中穿行,脚下崇山峻岭呼啸而过。
她现在周身软绵绵的,万丈高空之上不敢造次,只得忍下方才的不爽,任由林霜逸靠在自己身后,背上传来他的体温。
苏月颜感叹,也不知从何时起,林霜逸的性子就这么变了?
似乎,是从两人心照不宣他是墨潇开始,或者是从拂絮城开始,又或者更早,从乾明山就已初见端倪了。
不过,林霜逸身上虽时而可见墨潇的影子,但他却与墨潇有着天壤之别,也不知为何,他身上没了那戾气,仿佛真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无论如何生气或者不悦,都带着一股子修道之人的霁月风光,而没有魔尊的阴鸷狠戾之气。
从楚灵派至天悠派,约莫一个时辰的路程,两人这么安静地飞了一阵子,林霜逸却是先开口了,“在想什么?”
“想你。”
苏月颜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可话说出了口,她才发觉自己随口说了句什么话,蓦的一惊。
却听身后之人轻笑一声,不再言语,只是一手将她的腰身往后轻轻一拽,两人身体相贴,几乎没有缝隙。
林霜逸低头埋在她的肩头,轻嗅她身上淡淡香味,另一手则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指尖。
男人温热的鼻息洒在颈窝,苏月颜不禁闭了一下眼。
只是站在这高空之中,脚边流云如飞,万般情愫仿佛就赤/裸/裸呈现在这青天白日之下,苏月颜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背往前挪了挪,道:“如此不妥。”
被甩了冷脸,林霜逸也不恼,只是手指一掐,又把她搂了回来,嗤笑一声,站直了脊背,不再同她玩笑,只肃穆望着去处。
很快,流空剑速度便慢了下来。苏月颜猜想前面就快要到天悠派了,便回头问道:“到了么?”
只因两人挨的极近,她这一回头,脸颊便蹭到了林霜逸的下颌,林霜逸淡然颔首,顺势低头亲了一下她的脸。
苏月颜忙回过头去,既羞又恼。这人怎的如此轻薄?
“天悠派掌门同我师尊乃是挚友,”林霜逸深沉的声音响起,“二人时常小聚,倒不必太过拘束。”
不必太过拘束。
难怪这一路上他心情如此好。
*
天悠派精于阵法,门派设于幽深谷内,要入谷,原需过一充斥瘴气的野林,但林霜逸因着师尊与天悠派的交情,带着苏月颜在野林之中按着只有天悠派本门弟子知晓的路径,没半点波折,一路轻车熟路进了谷中。
“有人进谷了。”
“法阵未警示,不过是哪个师兄弟吧。”
“你有哪个师兄弟穿红裙的吗?”
“红裙?拿来我看看。”
青衣少年趴在房顶上,手执千里镜,只见谷口的清湖之上,曲折廊桥上一红一白两个身影,男子神采英拔,俊逸非凡,女子清丽绝俗,绰约多姿。
天悠派隐于深谷之中,门派上下只有男弟子,外出历练的弟子若是结识了女子,便须得离谷,在谷外成家。故而派中年轻的弟子极少见过女子。
青衣少年眼中一亮,算来离自己出谷历练还有整整十月,他眸中亮光忽又黯淡下去。
“是清云剑派的林师兄,我去禀报师父。”少年说着把千里镜还给身边的师弟,青袍一撩,从三层楼高一跃而下,跃上旁边的矮楼,在房脊上轻点几下又跃上另一栋房的房顶,几步翻下,入了房中。
“这里风景倒是很好。”
苏月颜看着清澈湖面,底下几尾锦鲤在碧绿阔大的荷叶下悠然摆尾,上头荷叶随之动了一动,锦鲤便游入廊桥底下不见了踪影。
林霜逸微微一笑,问道:“若是住在这样的地方,月颜可愿?”
“住多久?”
“一辈子。”
苏月颜不知自己这一辈子是多久,随口答道:“若是日日有好吃的,倒是可以考虑。”
一听此话,林霜逸眉头微蹙,他倒是从不曾亲自下厨过,不过,这能有多难,只消学一学的事情罢了。
林霜逸遂点了点头,道:“如此而已?”
“嗯……” 苏月颜想了想,直言不讳道,“那定然不能我一人住了。”
她看向林霜逸,玩似的与他说道:“若是林郎与我一起,便是没有好吃的也成。”
林霜逸没有答言,但他微微勾起的嘴角已经被苏月颜看在了眼里,果真,他还是喜欢自己的,只是,再喜欢也抵不过他的魔元。
第41章 夜阑
苏月颜和林霜逸来到一栋三层朱漆楼阁前,巨大的牌匾上“天悠”二字笔走龙蛇,豪气万丈。
苏月颜心想,能写出这等字的人,胸怀必非等闲。
二人只在门外站了片刻,便有人从里面迎了出来。
两名青衣少年,衣着端庄,腰间玉佩随着步伐摆动,虽年少,却看得出是大家的修养。
“林师兄。”两少年齐齐对林霜逸施礼,而后看向苏月颜。
苏月颜便大方地自我介绍道:“我叫苏小月,是林霜逸的……好友。”
林霜逸知道她的身份不能随意透漏,但听到“好友”二字时,心下不免还是有了涟漪,只是面上依旧冷清无波。
“师父已在烟笼阁候着了,林师兄。”青衣少年谦恭有礼,在前面带路。
苏月颜和林霜逸跟着两个少年,穿过紫檀木屏风,出了正殿,沿着石子路在竹林中穿梭,不多时,便来到林中一间小亭,亭上古木匾额上书“烟笼阁”。
阳光穿过高耸密集的青竹洒下来,斑驳斜照在亭上,却是如岁月遗忘的一隅,古朴安静。
这来的一路上并未见到任何其他弟子,苏月颜都差点忘了自己现在一名门大派之中。
青衣少年停在门外,只是伸出手朝里面一让,示意林霜逸和苏月颜进去。
苏月颜便跟着林霜逸拾级而上。
林霜逸推开了门,只见亭内一须发皆白的老者盘膝而坐,在敞开的窗前,手执一晶石举于半空,听见声响,他回头看过来,微微一笑:“贤侄来的正好,老夫正在研究师弟给我出的难题,过来看看这阵法要如何破。”
林霜逸唤了一声“景迆师伯”,便大步走上前去,低头看了一眼案上摆设的阵法,方形石盘之上,十几枚晶石看似杂乱无章地摆着。
苏月颜看不出个所以然,但见林霜逸眉头紧皱,沉吟不语。
知道他这一世修习的是剑法,但他作为魔尊的时候应该知道的东西不少,也不知他对这阵法了解多少。
“已解?”
景迆瞥了一眼林霜逸,抚了抚白须,将手中暗褐色晶石交给他。
林霜逸在他对面盘膝坐下,食中二指捏着晶石,淡然置于石盘一处。
只一瞬间,就见盘上忽然白光一炸,原本散着微弱光芒的各色晶石忽的黯淡下去,只有那枚暗褐色晶石绽着耀眼的光。
景迆满意一笑,遂起身,笑呵呵道:“贤侄大老远来我这僻静之处,可是清阳有何嘱托?”
“掌门师尊被死生宗劫走,已月余。”林霜逸道。
景迆长叹一声,“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说罢,他看了一眼石盘,道:“不过教授了几回,贤侄对阵法果真是有天赋,死生宗的盘山阵,该难不倒你。”
林霜逸看着那枚褐色晶石,道:“师尊已传来密信,死生宗有二。”
他二人的对话似乎完全搭不上边,苏月颜听得一头雾水。
“那便好。”说完,景迆转身便出了烟笼阁。
看着景迆的身影渐渐消失于亭外,苏月颜这才回头问林霜逸:“你俩说什么了?你师尊何时给你传了密信?”
“在楚灵山之时。”林霜逸淡淡答道,眯着眼看着石盘,然后捏起那枚暗褐色晶石,白色宽袖轻轻扫过石盘,其上的阵法倏然消失,石盘上空无一物。
“走吧。”林霜逸道。
“去哪?”
苏月颜总觉得他和景迆方才打了什么哑谜是自己不知道的。
林霜逸:“夜阑城。”
“什么?”
苏月颜恍然大悟,这就要去夜阑城找青梧和林芳菲会合了,说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