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当初刚下山的时候,她竟然就偶遇了青衫女——那时候她才出来几天,还是偷偷出来的。
他们的见面很短暂,风黎只说自己想好了,决定到处去看看,或许…或许以后遇到更好的地方生存,便再也不回枕山了。
当然,这最后一句话她说的有些刻意。
风黎在面对青衫女的时候总是有些小心思的,她就是控制不住的想去试探自己在对方心里的份量。
可青衫女从来不会多想他们的心思,她给予两个崽子更多的是尊重和独立的选择,她从来都不想控制他们的成长。
其实只要青衫女一句话,风黎便会毫不犹豫的跟她回去,但青衫女没挽留,风黎也没再多言,两人就这样错身离别了。
自那之后,风黎为了摆脱心理上的折磨,便沉浸于身体上的摧残。
仿佛只要她一直在身体力行的打架,就没时间用脑子了。
受伤越来越多,经历许多濒死挣扎。
每当身体伤痛到一定程度,风黎还是会止不住的去想念青衫女和郁垒。
但她偏就不肯低头回去枕山。
再后来,风黎曾在一场激烈的妖族互相残杀中见过一道金光降落。
那时候她站的太远,只隐约看见一位周身金色光芒的人影,哦对了,那身影周身还随行着一条金蛇。
风黎知道那肯定是位神,因为青衫女也有这种强大的灵力气场,这恐怕是只有真神才拥有的气场。
心软的神明在救世。
那一瞬间,风黎心里倏然升起一个声音——会不会有一天也在这种厮杀混乱中遇见她?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屎壳郎推粪球越滚越大。
只要还没死,就往乱处去,杀戮,不断的杀戮…最终,她着了魔般一路杀到了那时的最乱的不周山。
纵然能力比寻常人族强,但寡不敌众,终究是血肉之躯,带着一路的伤痛,风黎逐渐体力不支摇摇欲坠。
混乱中个个自顾不暇,没有谁会注意这个满身血污的少女是死是活。
风黎再无反击能力,却依旧咬牙不肯倒下,一副除非活活打到咽气不然绝不妥协的模样。
濒死的那一刻,局势突然更乱了起来,可不稍须臾,人与妖四散奔走,不打了。
突然的安静,让风黎没有焦距的双眼逐渐恢复了些视线,她朦胧的扫视着周遭,身上的伤痛尽数被加速的心跳所覆盖。
神来了吗?是她吗?
风黎心里冒出这么一个期许,几乎只剩一口气的她愣是撑到了现在。
死无所谓,但若是死前能再见她和郁垒一面,尽管遗憾横生,但好歹也能瞑目了。
可惜,没有神来,她也没能看到期盼的身影。
风黎只知道不周山是天地间杀戮聚集最多的的地方了,但不知道这里之所以最混乱,那是因为众神都不来这里。
她更不知道的是人族的口口相传中,有多少事情是真实的,又有多少事情是虚构的。
人们将不周山的往事代代相传,早就变了味儿,又或者说最开始他们就没多了解真相,起码这里并没有死两位神。
直至群妖走光,其他人族也散去,她都没找到想见的身影,一颗狂跳的心越跳越慢,最后彻底冰冷了下来。
风黎用尽最后的力气踉跄着走到了山脚下,闷在胸腔的那口血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继而两眼一黑就脱力的摔靠了下去。
风黎身上的无数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可是她却渐渐感受不到了,呼吸慢慢弱了下来,刚刚心里的那股冰冷开始蔓延至全身上下。
弥留之际,她脑子忽然响起两个声音:一个温柔倦懒女声唤:“神荼。”,一个明亮的少年音喊:“阿姐!”
风黎猛的睁开眼睛。
两眼茫茫,什么也没有。
风黎眼神里的光亮渐渐暗淡下去,直到咽气也不肯再闭上眼睛。
若能重活一回,她不要这样狼狈的活着,也不要一直被动的等待。
她要沉淀下来,日积月累的修炼,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让自己掌握主动权,不要被保护,不要被打的无还手之力……
若是可以再强大一些,她要在天塌下来的时候顶在神明前面。
还能更强大的话,她就算以暴制暴,也要在这天地间划秩序定惩戒。
她要万物和平相处,所牵挂的人的不再为世道所累。
风黎体温渐凉,直至丧失感知,也未能闭上那双难驯的眼睛。
第137章 妖族少年
意志坚韧的生灵,哪怕身死后那股子意识也会萦绕不散,久而久之便凝成了魂魄。
风黎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她自己都惊了。
愕然好久她才勉强的开始用脑子思考起来,最终想明白了自己是成了飘荡的一缕残魂。
风黎没死之前见过许多凶恶的怨魂,那些死不甘心的整日凄嚎,更有怨气极重直冒黑气的还能攻击活着的生灵。
那时候的她绝不会知道,死了以后能见到的是更多更多飘荡的魂魄。
原来除了那些怨气冲天的魂魄,还有许多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魂魄。
至此,风黎才想明白了不是只有怨气重的能凝魂,而是所有生灵死后都能凝魂,只是那些怨气太重的魂因周遭戾气而被生灵所见。
思及此处,她忽然愣住了,心中蹦出这么一句疑问——青衫女那种灵力强大的神是不是能看见所有魂魄?
若是这样,那青衫女立于枕山之巅眺望众生的时候得是什么样的场景?
风黎没成想死后还能发现自己生前的可笑,她总去山顶眺望的世间在她眼中竟是不全面的,狭隘的。
算了,死都死了,就别再让自己难受了,倒不如放空脑子,待意识慢慢模糊不清,她便会彻底魂飞魄散消逝于这天地间。
风黎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发现不周山脚下多了个人,她刚刚光顾着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中,竟然都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出现的。
对方此时正蹲在石壁一处低头专注着什么。
风黎此时在自己的尸体旁边,离那人还有些距离,但好奇心使她鬼使神差的飘了过去。
待距离近些,风黎方才看清,那是个模样甚佳的少年,虽然只偷偷的窥探了他半张脸,但那人的风采依旧难挡。
少年并没发现风黎,除了风黎遮掩的好,主要原因还是他太专注于眼下的事情——盯着石壁一处出神儿。
风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可能是因为她已经身死成魂了,除了能看见其他飘荡的魂魄外,还能看见一些不同寻常的光晕。
据风黎绞尽脑汁的琢磨,断定那些她死后能看见的光晕是灵力聚集而成。
因为她生前也见过类似的这种光晕,例如那些神明周身散发的、例如那些怨鬼的。
风黎猜想少年盯着的那处灵力应该不是很强,不然怎么会就泛着那么一点点的蓝色幽光,还不如几只萤火虫加起来的亮堂。
不过很快她便被自己迅速打脸了。
风黎得亏是个习惯了波澜不惊的人,不然绝对得让这少年突然开始凿壁的举动吓得一蹦三尺高。
没错,就是徒手凿。
风黎淡定的看着少年,起初觉得他指定是脑子不太正常,可看着看着她觉得可能是自己脑子不太正常……
因为她看着少年徒手猛凿石头竟然分毫未伤,不仅如此,少年竟然凿着凿着手上隐约露出了些许鳞片?
风黎:……
冷静了须臾,她大概想明白了,这少年绝对不是个人,怕是个颇有灵力的妖族,还是那种从原形进化成人形的妖。
嗯…说妖刻意化成人形不太准确,那个时候人都是女娲按照早期神明捏造而来,所以万物化形都是奔着神的身形。
但这些都不重要,反正现在风黎是断定此少年是个妖了。
只见那少年费了很大了工夫才将那处凿出个坑来,虽不是太深,但足以让少年和风黎都发现了异样。
那幽若的光亮变强了。
少年眯眼盯了片刻后又继续凿,他越来越卖力,连同着风黎都跟着紧张了起来,恨不得自己也上去帮忙凿。
直至那处光亮大现,那种视觉上冲击极强的灵力气场,将不久前风黎觉得此处只是有些微弱灵力的观点,打脸打了个彻底。
风黎和少年后知后觉的发现,少年凿开的并不是石壁,而是被石壁掩饰的一处密闭空间。
少年误打误撞的借由自己灵力对石壁的冲击,愣是将那处空间破开了一道裂口。
那极强的蓝光是有一根类似冰锥的东西发散出来的。
少年和风黎从未见过有如此强大灵力的东西——毕竟也没谁见过真神灵核。
少年怔住许久,或许是觉得事已至此,那便是命运使然,于是,他双手握住那被凿出来的一截,浑身使足了力气开始往外拔。
风黎看着少年将自己的所有灵力尽数汇聚在双手,颇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固执。
她实在是心中骇然:这少年当真是个冲动不要命的。
就在风黎认为以那少年的灵力想要拔出这个,当真是以卵击石的妄想时,她便又被自己的猜想打脸了。
那冰锥似乎被他拔着拔着自动往外移,与此同时,风黎看见了令她大受震撼的一幕,如海市蜃楼般闪频在她眼前。
她看见了那个冰锥所连接的封闭空间是一处水潭,而那个水潭结成了寒冰,里面正冻着个昏睡的身影。
风黎如遭雷劈般看着闪瞬不定的画面,看着那位身穿赤橘色袍子,虽面容俊秀,眉宇间却尽是戾气的身影。
风黎之所以震撼,是因为她听人们说过,那位强行插手人妖两族的纷争,至死都偏向妖族的神明就是这副模样的。
尽管人们的许多言论都无从考量真实性,但对于神的模样,他们是绝对不会妄自篡改胡诌的。
尤其是这位人族印象最深也最恨,偏执冷血杀伐果断,被天谴劈不死的,几乎堕落成魔的神明。
他竟然没死?!
那一刻,仿佛唤醒了风黎身为人族血液里的仇恨。
她身为人族,听过人们说过无数过往,又在小时候亲见过妖的残忍,但这些让她想为人族抱不平,想凭实力的于妖族厮杀,却都不足以让她产生仇恨。
而此刻,她切实的恨意四起。
这个要将人族赶尽杀绝,不顾天谴执意插手两族战争,逼得另一位神明殒身,导致混沌灾害复发,带来灭世浩劫的万恶之源竟然还活着。
凭什么?
凭什么!
要是没有他的自私妄为,两族怎么会死伤那么多?
天地间又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幅苦不堪言的景象?
众神们怎么会接连的殒身救世?
青衫女又怎么会被此连累?
…或许她和郁垒不会成为孤儿,或许她不会死在这。
他为什么没死?
他凭什么不死!
他最该去死!
风黎的所有情绪如同万千奔涌的泉水找到了出口,瞬间化作海啸喷发了出来。
恨意由内而外的散发成强烈的怨气,使风黎的魂魄渐渐被黑雾萦绕。
我要他死!
我要他粉身碎骨!
我要他魂飞魄散永不复存!
就在此时,那少年将那根冰锥彻底拔了出来,紧接着就是一阵地动山摇般的‘轰隆’巨响。
风黎被怨怒冲昏的头脑骤然被这声响砸回了些神智,双眼也慢慢清明了回来。
风黎不知道魂魄有没有五感,她只觉得现在意识清醒过来后浑身发麻,刚刚自己如坠深渊的心境令她背脊发凉,不敢再回忆。
她尽量平复自己去看少年,对方已经将那冰锥完整的拔了出来低头打量着,冰锥目测有小臂长,正散发着蓝色流光。
风黎再抬头看去,刚才所见的闪瞬画面消失了。
少年估计是专注着把冰锥根本没见到那副景象,这仿佛只是风黎个人眼花的幻觉。
可风黎清楚那不是幻觉,那是真实的。
她低头瞥了眼少年手中的冰锥,琢磨起来这东西被拔|出来不知道是好是坏,但可以肯定一点的是,这东西断了和那个空间的牵连。
这冰锥到底是什么?
是谁将那位神藏起来的?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意欲何为?
太多的疑问不得解释,风黎想着自己绝不能就这么等魂魄消散逝去,她要将这个秘密传出去,她要那个万恶之源的神得到应有的判决。
可怎么传?又传给谁呢?
正在风黎苦思冥想的时候,那个少年突然起身要走,风黎下意识地追了上去。
然而,那个少年没走几步,便又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风黎紧跟着他的身后,直到那个少年再次停下来,她终于是有些不耐烦,心道:你到底去哪儿?
风黎心中抱怨着却在下一秒怔住了,因为那个少年正停在自己尸体的旁边。
风黎刚刚都没来得及自己观察自己的死相,现在这么直观的看去,浑身伤残满脸血污,明明已经死的透透的了眼睛却还没闭上,多少有点瘆人。
她真不知道这么一幅死相的自己究竟怎么在一众死尸中吸引了少年驻足。
不过这不重要,风黎因此得以思考了间隙,她若是想要将那位神还没死秘密传出去,能告诉的人无疑是郁垒。
要是这样的话,她必须得回到枕山,可是…万一郁垒也离开了呢?
就算如此,她也别无选择了,她只能赌一把,赌郁垒还在,赌她能回去。
那么问题又来了,怎么回去?
她如今已是魂魄,漂泊行进非常缓慢也就算了,不周山和枕山这段路上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未知的危险。
首先身为魂魄很容易被打散,其次就算她一路运气爆棚安全抵达了,可枕山被灵气环绕,魂魄怨邪什么的根本就登不上山。
风黎看了看自己的尸体,又看看了眼前这个少年,心里突然就冒出个念头。
随即她便从少年身后飘到了少年面前,结果好巧不巧的少年与她错身要走。
风黎本不想吓到少年,但情急下还是贸然开口了。
只是她凝魂不久,生前又是个惜字如金的假哑巴,开口说话说的十分费劲,只言简意赅又略显虚弱道:“带我,去枕山。”
风黎说这话的同时费劲的想要飘到少年正面,离谱的是,少年猛然回头看向她的尸体,便又与她的魂魄错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