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次她要比上次还懵,这韩老爷要怎么审啊?
正在她望着韩老爷迟疑的时候,猛然发现韩老爷身上正不断的向外冒着黑气。
风黎立即回头看了看其余几个人,而后她便知道这不是她的幻觉,而是所有人都能看见的。
是因为在法阵里的缘故吗?
这些黑气是煞气吗?
怎么会这么多?
人的执念经过二十几年的积累竟然会如此沉重吗?
活着的韩老爷比横死的罗刹鬼还要怨吗?
他这些年怨什么呢?
怨世道不公还是怨爱而不得?
风黎之前也听过不少人间事,什么世事无常,诸多身不由己之类的。
她向来对这些不以为然,总觉得世人在夸大其词,找借口推辞自己的胆小怯懦。
但如今亲见了,她倒是觉得有些理解。
因为不是谁都有选择的权利,尤其是人。
他们自出生起,便满身束缚,更是动不动就背负着家族尊严。
自由,本就是个奢侈的词。
这连风黎都求之不及,何况是被繁文缛节包裹着的人们。
法阵被黑气充斥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那飞升笔突然飞速旋转了起来,而后猛的闪回了风黎手中。
紧接着,风黎又如上次一般,被法阵集中的黑气撞进手中法器。
明明是第二次了,她还是没来得及反应往后踉跄了几步,直至被方珞和温焯一左一右扶了下才站稳。
审判结束,韩老爷周身再无黑气冒出。
风黎望着他此时站在床边的侧影,忽然心里有些发酸。
韩老爷的沉重枷锁是与生俱来的,正因如此,那便是他后期无论怎么拼命挣扎都无法逃脱的。
唯有释然,才能放下执念,也放过自己。
原来有的时候,活着的人要比死去的人更难过。
这一刻,风黎突然很庆幸自己是个无牵无挂的妖。
第43章 辞别韩府
自从风黎他们来到这个地方,就没有一次是正常作息的。
哪怕现在审判结束了,他们依然不能去睡个昏天黑地。
其主要原因,还得归功于方芜在进韩府时找的好借口——全程操办中元节祭祖仪式。
祭礼的前期准备,还可以靠方芜自己和韩府对接筹备,但中元节当天所有巫师那可都得出席了。
用方芜的话说:该来的总归是逃不掉。
于是,几人刚出东院,就被方芜拽着去祠堂准备祭礼流程了。
韩府既是大户人家,又是封建官僚,祭祀祖宗自然不能含糊。
天还没亮,祠堂前就布满了忙碌的身影,设香案的、摆供品的、预备纸衣纸活儿的,总之是应有尽有。
方芜到场后迅速融入其中,指挥着丫鬟小厮们。
而温焯和韩季则被她拉去充当苦力了,尽管两位当事人却极其不愿意。
风黎则呆愣在一旁,顶着厚重的黑眼圈,哈欠连连,她不知道自己这是第几次在心里吐槽人们的繁琐礼节了。
总结起来就是:太麻烦了,竟是些□□,毫无意义!
见风黎独自发呆,本在摆弄香案的的方珞停下手中动作,朝风黎走了过来。
他径自站在风黎身侧,若有所思片刻后,缓缓道:“若他未能放下执念,你会怎么做?”
风黎倦声道:“什么?”
方珞道:“韩老爷。”
风黎这才明白过来,方珞是在说审判时的事儿。
虽说已经是第二次审判了,但她依旧是很茫然。
当初审判罗刹鬼时,对方极其不配合,这导致风黎直接给她灭了。
不过也正因此,风黎才恍然发现原来审判目标死在法阵里,那些煞气会因找不到出路而尽数灌进充当阵眼的飞升笔里。
而这次审判韩老爷,若不是当时她看见韩老爷身上正在源源不断的冒黑气,她肯定不知道要怎么办。
风黎不爱钻牛角尖儿,审判结束后就没再琢磨什么如果若是这些。
方珞这么冷不丁的一问,着实给她问懵了,因为现在的她依然不知道怎么办。
风黎苦思冥想一番,最终憋出来句:“反正审判已经开始了,如果实在没办法,那就只能杀了韩老爷了。”
方珞似乎对风黎的回答有所预料,缄默片刻又问道:“他该死吗?”
风黎不以为意道:“不该死,可进了法阵还不放下他就得死。”
她说罢又自己嘀咕了句:“进了法阵的话,这韩老爷死了不会连带我遭天谴吧?应该不会吧……”
方珞没听她的自言自语,只顿了下又忽然转头去看她道:“为了审判,所以你就不择手段?”
风黎思绪还没完全转过来,脱口道:“不然呢?”
“也就是说,”方珞冷声道:“你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可以做是吗?”
“对,什么都可以!”
风黎根本没听出方珞语气中带着的些许怒意,只是实事求是,根据本心的回答了他的提问。
方珞又道:“那如果有一天为了你的目的,要牺牲我们这些人,你也会毫不犹豫的继续下去吗?”
风黎有些纳闷儿的盯着方珞,愕然他怎么会有这么莫名其妙的疑问。
方珞见她不说话,只当她是默认了,随即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了风黎好一阵儿,什么也没再说,转身便离开了。
风黎对于方珞突然生气走了这事深感莫名其妙。
还有,她被刚刚方珞方才凝视的好不舒服,总觉得他那眼神里带刺儿,扎到了自己的心尖儿上。
祭祀礼开始,全场安静肃穆下来。
韩家宗亲在祠堂香案按身份依次排站,主持仪式的大巫立于香案前。
所谓大巫自然是主控这场仪式的巫师,画符念咒,以整个院落作为家祭范围设下驱邪清气的法阵。
这些并非易事,毕竟稍有不慎,这驱邪法阵可就成了招魂儿法阵了。
世间大多祭祖只是走个表面形式,很少有巫师愿意为了祭祖仪式,去真正设下这种很容易出错的高难度法阵。
但方氏兄妹不同,他们既然允诺了这场仪式,便不会敷衍了事,何况有方珞在,不存在意外。
方珞此时立于香案前,将准备好的三道黄符摆于案上,在众人的注视下,坦然自若的伸出双指夹起左侧黄符,抛入香炉中。
雯时,黄符便自燃成灰烬。
按常理来说,香炉两旁有蜡烛,巫师拿符掠过便会燃起,而后再抛入香炉就可以了。
但对于方珞来说没那个必要,双指夹符不用沾染烛火,抛入还未上香的空香炉内也能燃。
紧接着,方珞又夹起中间那道黄符,亦是将其抛入香炉。
与此同时他低声念了句什么,那符便悬空飘于香炉上方,既不落下,也未自燃,就那样飘飘然。
方珞所有动作都是行云流水,坦然自若毫不夸张,尤其是和他身后的方芜对比起来,更是显得无比低调简易。
主要是从祭礼开始,方芜就摆出了一副经验老道的模样,不仅动作浮夸,嘴里还絮絮叨叨的。
倒是让韩府那些不懂的丫鬟小厮直呼行家。
这还多亏了她身上一直背着的那把姜氏古剑。
无论方芜怎么闹腾,那把剑都十分配合,让转圈就转圈,让停下就停下,全程听着方芜的指挥行动。
简直可以说是助纣为虐,毫无底线。
而风黎和温焯从始至终便没有任何参与。
要他们打架行,要他们整这种形式,还真是搞不来,所以俩人只是站在香案两侧充当工具人。
突然,香炉两侧的蜡烛骤灭,而悬在香炉上方的符咒疯狂旋转,不过片刻工夫,那蜡烛又亮了起来。
看样子这法阵是成了。
方珞朝众人点头示意,沉声道:“亮烛上香。”
众人会意,依次上前递香。
与此同时,由韩氏家主,也就是韩老爷朗读祭文。
待全部上香完毕,韩老爷将读完的祭文交与巫师焚烧。
韩氏宗亲先向列祖列宗行大礼,接着是其他人对韩家祖先行礼,最后是在场所有人共同三鞠躬。
礼毕,由小厮丫鬟们在香案两旁依次进馔。
至此,这场漫长又繁琐的祭礼正式结束,就在风黎以为可以回去休息的时候,韩家又张罗着宴席的事。
过节聚会风黎能理解,但她依然不想去,主要是心累,尤其是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事。
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推脱,就被方芜拉着走了,没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参加。
这次宴席相对于上次家宴而言,多加了许多位子,大体都是些韩氏宗亲,按着辈分落座入席。
韩老夫人依然位于主座,此时正招呼着入席的宾客,韩夫人也依旧在她身边帮衬。
风黎本以为除了比上次繁华热闹些,也并无其他区别了,但事实证明风黎这趟没白来,倒还真有新鲜事儿看。
那就是主座的左侧有人坐了,没错,就是韩老爷,这次他出席了。
显然惊讶的不止风黎一个,因为在韩老爷落座那一刻,全场瞬间默然。
直到韩老爷与众人宣道:“诸位请便,莫要拘谨。”宴席才又恢复热闹。
韩老夫人与韩夫人因为韩老爷的到来,心情豁然笑意更甚,继续招呼着各位宾客入席。
待众人差不多都落座后,韩季才迟迟赶来。
要风黎看啊,这小子就是故意晚来的,这样就免去了不少韩氏长辈的寒暄,直接落座吃饭了。
韩夫人抬手示意韩季坐在她旁边去,可韩季却是径直走到了韩老爷那边。
韩夫人这下有些慌了,忙道:“季儿,过来……”
“我看这边宽敞,我挨着父亲坐吧。”韩季眉目带笑,并没有要撤的意思。
此言一出,不止是韩夫人脸色骤变,连主座的韩老夫人脸色也变了变。
似乎是怕下一刻这场宴席就从其乐融融变成不欢而散,韩夫人又加重些语气对韩季招呼道:“季儿……”
倏忽,韩老爷开口了,他淡淡道:“无妨,就让他坐这儿吧。”
这话显然出乎韩夫人意料了,她来不及反应,只是愣愣看着韩老爷,直到主座的韩老夫人提醒她坐下,她才恍过神来。
风黎全部看在眼里,不禁与旁边的方芜小声道:“看来啊,这家人总算是冰释前嫌了。”
没收到回应,风黎便侧头看看方芜干嘛呢。
这一看,嗬,方芜的两眼已然蓄满了泪水,眼看着又要哭出来了。
风黎眼疾手快的给她嘴里塞了个鸡腿,低声道:“我警告你,不许哭啊,这多人看着,可太丢人了!”
方芜强忍着哭意,嘴里吧唧吧唧嚼着鸡腿。
虽然这吃东西的模样委屈极了,但还是乖乖听话把眼泪憋回去了。
风黎见状松了口气,并在心里感慨: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泪点?
宴席上风黎除了偶尔看看韩老爷一家,其他时间全都用来观察坐在正对面,与温焯挨着坐的方珞了。
他啊,全程与旁人无交际,也鲜少进食,径自端坐着,与这场宴席格格不入。
哦,也偶尔会抬头看看,只是没往风黎这边看过。
对此,风黎莫名的感觉自己这心里面十分不得劲儿。
更离谱的是她这股子不得劲儿持续到整场宴席结束仍未消散,甚至在回小院子的路上,因为方珞大步流星的先走了,她烦闷倍增。
吃完了韩府的最后一顿饭,也算是彻底圆满了。
四人本来决定次日一早便离开的,可不知怎的,他们十分默契的都是到了下午才出了各自的屋子。
大概是习惯了昼夜颠倒的日子,冷不丁没缓过来作息。
四人面面相窥,缄默无语,场面就这样尬住了。
“哪怕是赶夜路也得出发!可不能再耗下去了!”风黎去意已决,不容反驳。
众人不再多说什么,心照不宣的都去收拾收拾准备出发。
“几位法师这就走了吗?”
四人前脚刚出韩府大门口,后脚就被匆匆赶来的韩季叫住,他急急忙忙的跑来,连大气都没喘上一口。
风黎回过头道:“你这消息够快的啊,才刚出门你就发现了。”
韩季喘了几口粗气道:“我刚刚去西院,小厮们说几位法师走了,我便连忙追来了,怎得不说一声就要走呢?”
方芜礼貌回道:“昨天告过别了,今天就没再去打扰。”
韩季又道:“何故如此着急?几位法师大可多留些日子!”
方芜却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多留几天也是一样的,还是就此别过吧。”
韩季依然不舍道:“可是……”
“行了,”温焯打断他道:“别可是了,回去吧。”
韩季盯着温焯看了看,像是鼓足勇气问了句:“你会回来看我吗?”
我没听错吧?韩季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
风黎心里疑惑着转头去看温焯,继而又转头看回韩季。
这小子什么时候开始不怕温焯了?
还有…他这是什么眼神?崇拜?
相比于风黎的愕然,温焯到是没多想,琢磨了下便回道:“审判之路结束了,也许会回来看你。”
韩季不解道:“审判之路?”
方芜见状赶忙上前帮衬道:“你不懂,不过也不重要,反正他说会来看你,应该就会来的,他……”
她说着飞快的瞥了眼温焯,大概是想起之前借钱还钱的事儿了,才堪堪回了后半句道:“…还算是言而有信。”
韩季依依不舍道:“真的?会回来看我?”
温焯摆摆手道:“真的真的,回去吧。”
韩季得到确切的答案,才算松了口气,又支支吾吾道:“嗯…还有…我想说…就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