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四通八达, 他经手设计修缮的部分也只是冰山一角,另一部分当时并未寻到通道因而修缮作废。当年天圣之乱,三皇子逼宫事发突然, 不仅几个皇子在此乱中丧命, 就连父皇也因此驾崩, 他终其一生也没想到,自己会死在最亲厚的儿子手上。
赫连东狐便于叛乱平复后仓促登基即位, 连登基大典也是事后举行,是故有关埋藏在赫连皇城地宫中的秘辛,他所知不多,只从代代相传的帝君手札中窥得片面, 而万尸坑就是其中。
“安穰帝用三万名将士制成尸俑, 埋藏于地底,并建造奇门遁甲以阻外人进入, 之后各任帝君争相效仿,渐成赫连地宫。”
“你是说,他们曾经都是活人?”江沉阁一想到他们曾经都是征战沙场的将士, 此刻半人半鬼便心里发毛。
“安穰帝铁血手腕, 麾下的三万军将骁勇善战, 本以为他们会在战事后军功显赫、衣锦还乡,不想最后却被炼作尸俑、永埋地下。”
江沉阁唏嘘, 再看那些军队也不害怕,“自古帝王薄情,没有哪一个多情的帝王会成就一番事业。”
他轻轻覆住她的手背,声若蚊吟, “以后不会了……”
长明灯映照着洞坑里的士兵骨架, 他们至死都低垂着脑袋表达自己无上的忠诚, 忽地,江沉阁“咦”了一声,只见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士兵的黑色骨架开始不停地颤动,尔后一根左肋掉了下来,一落地便散成一摊黑色的粉末,粉末无风自扬,朝着二人的面门袭来。
江沉阁定睛一看,根本不是粉末,而是一只又一只麦芒大小的黑色尸虫,居然是活物!
素手撑起结界,众多尸虫撞在结界上,翅膀拍打发出嗡嗡的声音,江沉阁幼年追猫打狗,上树掏鸟,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便是溪流里的吸血水蛭、草堆里的咬人臭虫,每每尽兴玩耍后归家免不得身上一个又一个大包。
她脊背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阵又一阵,“你们家的地宫真是令人头大,不是毒蛇毒虫,就是蛊虫怪虫。”她简直怀疑赫连东狐自戕的毛病都是遗传的。
“这不是蛊虫,是尸虫。”赫连东狐不急不躁纠正她,“活人吞蛊,以血肉之躯催化虫体的生长,人死而虫活,这样的虫数量众多又可承袭尸俑的特性,换言之在你面前的不是普通的尸虫,而是数以万计的军队。”
他洋洋得意,仿佛在为自己的祖先感到自豪。
牵一发而动全身,随着一具骨架上的尸虫掉落,愈来愈多的尸虫坠地飞来,而那催化了尸虫繁衍生长的士兵,只剩一具单薄骨架,承受不住盔甲的重量,若多米诺骨牌般一个接一个倒地。
转瞬之间,尸虫铺天盖地,如征战杀伐的大军压境。它们寻觅活人气息,攀附在结界上,一层又一层覆盖,远远看去就是一个巨大的黑色虫球。
江沉阁双手撑开结界,与尸虫近距离接触,四对触角不停地摆动,虫体透出金属之色,背部有着人面花纹,虽没有直接触碰,可它们啃咬结界带来的震动,让她只觉数万只虫子在掌心爬过。
她害怕地闭上眼,可那触感更加明显。
支撑的双手不由颤抖。
“它们不过是一群食人血肉的臭虫,勿怕。”
不是的,她害怕虫类,即使它们脆弱得不堪一击,一脚就能踩死,但她就是止不住地害怕。
“遇上尸虫祸福相依,相传安穰帝偶得一宝物,他驾崩后宝物也不见踪影,便有传言修建地宫是为了存放宝物,我从先帝手札上得知,此事的确不假。”他循循善诱,语调安之若素,带着无尽的诱惑,令人深以为然,“我虽不知安穰帝的宝物是什么,可他先是劳民伤财修建地宫,又是用麾下军队培育出尸虫,可以见得那宝物在世间绝无仅有。”
江沉阁被他说服,到底是对那宝物心动了,就算不心动,当务之急也要克服恐惧解决掉眼前的尸虫。
更重要的是,她在为上天界做准备,如今焚身之剑不知所踪,她的修为离巅峰还差一步之遥,如果能寻得一些宝物供她所用也是极好。
“躲好!”她抽出一只手将赫连东狐拽在背后,收手于胸前结出复杂而古老的手印,失去支撑的结界不过刹那便被尸虫啃咬出小洞,小洞相连渐成窟窿,结界碎裂。
尸虫被活人血气刺|激,只知啃咬,好比战无不胜的士兵在沙场上浴血奋战、愈战愈勇。
在它们即将触碰到江沉阁飞扬的发丝时,手印结成,从她身上迸发出一团巨大的灵光向外散开,整个空间都被白色充满,如天光乍亮……
白光收敛后,满室的尸虫俱在光芒之中灰飞烟灭。
江沉阁只觉通体舒畅,被赫连东狐压抑许久的憋屈终于释放出来。
她精神抖擞地转身一看,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只见他不复以往整洁清爽,一身象牙白的高领锦袍像是被无数匕首割裂,衣摆缺了一大块,腰间和手臂外侧的衣衫也被割开,露出如牛乳般白皙的皮肤,隐约可见陈旧疤痕的一部分。头上的紫金玉冠也歪在一边,朱色绸带的青金石珠坠也一长一短,半隐在褐色的发间。
赫连东狐将紫金冠取下扔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看她能幸灾乐祸到何时。
说来也是奇怪,方才释放的雄浑力量换作其他人怕是早已力竭瘫软,惟她非但没有半丝疲累,反而容光焕发、精神盎然。
他把紫金冠一摘,发丝失去束缚便自然而然如瀑泻下,穿着宽松的长袍,少了分帝君的威严,多了一分慵懒恣意。
江沉阁发愣,忽地脚下剧烈震动犹如地震,数百个坑洞齐齐塌陷下去,就连落脚之处也不可避免。
裂缝蔓延至赫连东狐的靴边,他尚未作出反应,便被人拦腰抱起。
赫连东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