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霎时间安静了些许。
堂堂南靖太子被逼的走投无路只能用百姓的性命要挟这件事,所有人心知肚明。
可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张剑恨不得将蓝初五马分尸,咬牙切齿地挥手:“放人!”
随着他一声令下,城门大开。
乌鸦人群从里面挤了出来,全部都是妇女儿童,肉眼可见身上满是鞭痕,不知受了多少折磨,全部拼了命地往外跑。
可惜还未跑远,无数箭如倾盆大雨般从城墙上射了下来。
卑鄙一词恐怕用轻了。
张剑在用她们的命逼蓝初现身!
冷血无情的畜牲!
下一秒,蓝初骑着战马狂奔而来,她挥剑救下了即将被乱箭射中的一名孩童,片刻便护住了所有人。
南靖士兵被她的速度惊呆了,张剑癫狂大笑:“你终于肯出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以为你即使暴虐,也不会伤害无辜百姓!”
蓝初瞠目欲裂,双手捏的咯吱响,瞪着城墙上的身影:“看来是我高看你了!”
“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张剑长臂高举,所有瞬间箭换了方向,纷纷指向了蓝初,大喝一声:“给我杀!”
鼓声大作,张剑目光狠毒:“我要她五马分尸,从此世间再无忤逆者!”
麦兜率领三千铁骑赶来时,蓝初已被万箭穿心,奄奄一息躺在地上,而从城中出来的妇女儿童,只有三名受伤。
除了她,没有一个人死亡。
将士们看到浑身是血的蓝初皆皆红了眼,多年下来,他们对这位首领的崇敬之情绝非表面,可是他们顾不得哀悼,只能拿起手中的剑,为她报仇。
张剑痛恨蓝初,他觉得他的今天都是蓝初一手造成的,如果不是她为了女权,追求男女平等,他现在会是皇帝。
可他不知道,杀了蓝初,只会激发将士们的血性。
城门不出半个小时就被攻破,场面混乱,厮杀声一片,只有一处是静止的。
天空下起了雨,麦兜眼角不只是泪水也是雨水,他想搂住眼前人,可她身上没有一处完整。
他只得跪在地上,将蓝初的头轻轻放在手上,眼珠里布满血丝:“姐姐,不是说好了,危险时刻选择明哲保身吗?”
纵使他心里怪罪蓝初不把自己生命当回事儿,说话也是温柔的。
蓝初眯着眼,她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不清,可还是能想象出麦兜的模样。
六年过去,他样貌依旧雌雄莫辨,可身高见长,添了几分英气。
这时的麦兜已经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少将了,跟着她征战多年,定能够接替她的位置。
蓝初虚弱一笑,欣慰道:“小麦兜长大了。”
麦兜身体颤抖,他从来没有向现在一样绝望,好像如果蓝初死了,这场战争赢或者不赢都无所谓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带着哭腔:“姐姐,长大好难,姐姐,麦兜不想长大,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不好。”
蓝初重复道:“一点都不好。”
麦兜哭着不说话。
蓝初想去摸摸他的脑袋,可惜没力气,道:“小麦兜,没有谁会一直陪着你,姐姐亦不能,眼下胜利在望,我壑北战士的血不能白流,剩下的路交给你……了。”
死了还在惦记这天下。
麦兜有一瞬间恨这天下,它占据了蓝初半辈子的时间,比他在姐姐心里的位置还重要。
但蓝初说完这句话,便没了呼吸……
麦兜只能恨自己,恨自己来的太晚。
他早该料到姐姐从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儿,面对任何一个弱者,蓝初都不会放任不管,答应她的明哲保身只是搪塞。
可是姐姐,你何时才能不那么强,愿意在一个人面前示弱呢?
……
回想起一世只需刹那间。
可蓝初还能感受到当时遍布全身的疼痛,流出的血液是温热粘稠的,被冰冷的雨水冲刷干净,红色遍地。
死亡那一瞬间她大脑是空的,死亡对上一世的蓝初来说,是解脱。
前世的她竟然做过首领,还是个挺不错的大将军呢。
即使起点如蝼蚁……
这次她好像很会投胎,不像当初那般生不逢时。
保护不了自己的母亲,还有聂姨,小雨,杏林苑的所有女子。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被侮辱……
蓝初呼吸有点沉重。她缓缓闭上眼睛,不愿继续往前回想,再睁眼时湿了眼眶,掩盖住了眸中滔天的恨意和绝望。
她看着眼前长发男鬼,神色愣了愣,心中百感交集:“小麦兜?”
“姐姐,”麦兜惊喜不已,漂亮的眸子闪烁着光:“你记起我了吗?”
蓝初微微一笑:“记起了。”
麦兜可是她上一世唯一剩下的亲人,也是唯一放不下的人。
她想到死亡前的愿望,想伸手去摸摸麦兜脑袋,可半路被拦截。
谢云城忽然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儿,满脸戒备地看着麦兜。
他曲膝下蹲到适当的位置,把蓝初的手放在自己脑袋瓜上,蹭了蹭:“班长大人,朝这儿摸。”
“……”
他警惕地看着麦兜,语气里有点委屈:“不许摸外人。”
“……”
有了上一世的记忆,蓝初再看谢云城时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几乎是反射性地推开了他,眸光甚至带有杀气,语气冷若冰霜:“别碰我。”
谢云城没料到这一幕,更没想到蓝初会有这么大力气,被拍飞出三米远。
他双脚离地飞了起来,倒下时后脑磕在地上,撞击声十分响亮,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不可置信地看向蓝初。
蓝初眼里的猩红和戾气在看到谢云城额角流下的鲜血时,如海水般慢慢退下。
她打伤了谢云城?
她又……
蓝初眸中渐渐恢复清明,心口像是撕裂一样疼痛,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眼泪如珍珠一样往下落,喃喃道:“对不起……”
“谢云城,对不起……”
第31章 暗示
上一世的蓝初出生在一个穷僻的杏山里。
那是一个男女地位极其不平等的时代。
她生下来便没见过父亲,母亲不提,她也不问,只是偶尔会从杏林苑的阿姨们口中得知,母亲是因为生了她才被夫家赶了出去。
这并不奇怪,因为南靖王朝男子地位极高,女子生而为奴。
寻常人家,婚后生不了儿子的妇女大部分会被赶走,孩子也会转手卖人。
当时天下之大,四海八荒,女子却无一处安生之地。
在蓝初的记忆里,母亲蓝景是个极其温柔善良的女子,偏偏坚强的让她敬佩。
母亲曾说,因为自己尝过孤苦无依的苦,便想尽绵薄之力,给世间无家可归的女子一个避难所。
所以她花费积蓄建了杏林苑。
收养生产完不久被丈夫赶走的妇女,和被抛弃的女童。
杏林苑最初只是间草屋,日日只吃的起米汤,可能半年吃不上一口肉。
随着越来越多人的投奔,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艰涩的生活慢慢有了好的进展。
蓝初在母亲身边长大,从记事儿开始,就活的无忧无虑。
母亲并未将用南靖当时用于女子的很多教条规则束缚管教她,甚至在蓝初小时候就花钱找人教她习武。
因为母亲说,世间女子最容易被受欺负,她希望蓝初能变得强大,保护好自己。
十几年来,杏林苑里女子将日子过得细水长流,安逸快活,甚至比山外男子还要潇洒几分。
蓝初十六岁之前,每日最大的烦恼莫过于晒的杏干被鸟偷吃了,和聂雨心偷偷烤地瓜给烤糊了……
一切的一切,所有的美好,在那一日被全部摧毁。
那个时候首都在南靖,距离杏林苑非常远,据说是个繁华昌盛的地方。
张剑的父亲张仅内登基不久,一时兴起微服私访,从南方一路往北走。
西北贫瘠,山路坎坷,张仅内路过杏岈镇,对吃住条件极其不满。
原本呆了一日要离去,却在镇上看见一女子,她身穿蓝色衣裙,气质非凡,美的像是精灵,让皇上一见钟情。
张仅内以为是会是官家女子,他登基不久,微服私访不好透露身份,不便打草惊蛇,于是派了侍卫尾随。
侍卫一路跟踪,正纳闷怎会有人把府邸建在半山腰,抬眼看到了牌匾上杏林苑三个大字。
他驻足片刻,将看到的一切回去禀报给了……皇后。
木桌上摆着奴隶新送来的冰镇水果,皇后斜靠在长塌上,吃了口递到嘴边的葡萄。
闻言,她面上并没有太大反应,瞅着指甲,过了半晌突然开口:“都说西北地区自立门派的山匪头子不计其数,你说说,要花多少银子能请的动他们?”
侍卫拱手:“为娘娘所用,是他们的荣幸。”
南靖皇后在天下人眼里,是一位懂得进退,知书达礼的人,她生下了太子张剑,坐稳了后位,也根本不需要参与后宫里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可皇宫里估计没人猜的到,皇上的贴身侍卫是皇后的眼线,更不知……皇后本人,极其善妒。
“数你会讨我欢心。”
空旷的房间内,皇后捂嘴笑了笑,深红色的唇勾起一抹弧度,摆了摆手:“去吧,明早之前,我要世上再无杏林苑。”
“遵命!”
侍卫回复,随后关门离去,咔嚓一声锁上门,也锁上了杏林苑上下百余人的命。
可笑的是,这些都是后来的蓝初生擒了知情人,逼问出来的。
那晚的她,根本不知接下来的狂风暴雨,还正在竹林里玩耍,追一只七彩羽毛的鸟追到了深山中。
夜晚天空有几颗星星在闪,夏日的热风吹在脸上,紊乱的心弦和发丝。
蓝初累的脸颊通红,掐着腰指着天,愤愤道:“你吃了我的杏干,还将我引到此处,害我迷了路,你信不信我把你烤了?”
莹白的月光下,小鸟噗呲噗呲翅膀,鸣声悦耳,饶着蓝初盘旋了几圈,停在了她肩膀上。
胆子挺大。
蓝初挑了挑眉:“真想让我把你烤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鸟,浑身哪哪都看起来比普通的鸟矜贵,就连站姿也是傲娇的一批。
它羽毛有七种颜色,长长的蓝色尾羽,往前蔓延几抹青绿,翅膀是晶莹的赤红色,脊椎部交加艳丽的橙黄,翎羽过渡成了淡淡的紫,周身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听到蓝初的大放厥词,小鸟凶狠但没有震慑力地叫唤一声,仿佛在说:刁民,胆敢对本鸟鸟不敬,信不信我咬你!
“真漂亮啊。”蓝初感叹一声。
小鸟不过巴掌点大,她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它的羽毛:“你能不能跟我回家?”
她眼里充满期许:“让母亲也看看,她一定会喜欢的。”
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小鸟叽喳两声,似乎在表示不满,听见蓝初的下一句话突然闭上了鸟嘴,安静如鸡。
“因为我也喜欢你。”
蓝初实在管不住手,轻轻摸了摸它的蓝色尾羽,忍不住啊了几声:“真的好可爱哦。”
小鸟:“……”
下一秒,小鸟忽然展开翅膀飞走了,落荒而逃,背影都透露着紧张。
“你害羞了?”蓝初杏眼弯弯如月牙,仰脸看着它,嘴角的弧度压制不住:“你们鸟耳根子这么软的吗?”
小鸟:“……”
蓝初自己也形容不出来是何感受,她甚至觉得这只鸟能听懂她的话,它漆黑的眼珠里好像装有智慧,和寻常的动物不一样。
“你快回来。”蓝初笑着招了招手。
小鸟鸣叫一声,忽闪着翅膀正要落入她的手心,又听蓝初道:“让我再多摸摸你。”
“……”
小鸟一瞬间忘记了怎么飞,翅膀僵硬了几秒,噗通掉在地上。
蓝初慌忙拾起来,拍掉它身上的树叶,给它浑身上下检查了一番。
有人占了鸟的便宜不说,还一本正经责备道:“小笨鸟!”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鸟脸!
肚子是能随便摸得吗?你们人类不是最注重男女有别了么?你怎么……
鸟鸟叹气。
算了吧。
等本殿下涅槃之后,恢复了人身,勉强娶了你便是。
“咦?”
蓝初将小鸟放在手心,疑惑地看向某个方向:“为何那边的方向如此亮?”
这片林子她从小玩到大,深夜分不清方向,白日太阳一升起她轻轻松松能找到回去的路。
是杏林苑么?可这个时间母亲应该早已歇息了啊。
蓝初很少半夜不回家,偶尔一两次贪玩跑的远,找个树洞或者山洞睡下,母亲也不会责备。
可今日出门着急,并未报备。
糟糕!母亲怕不是在找她?蓝初拔腿往亮光的方向奔跑,突然想起什么,停下来,看向窝在手里的小小一团:“小笨鸟,你想跟我回家么?”
“小笨鸟”傲娇地哼了一声,以表最后的倔强,脑袋蹭了蹭她手背,随后懒洋洋地重新躺了回去。
蓝初笑了笑,从怀里拿出手帕,伺候大爷一样给它盖上,再跑时,脚步稳了许多。
杏林苑位于半山腰,靠的近了四周全是杏林,上面结满了肥硕多汁的果实,如今还入了深夏,大部分熟透等着采摘。
走到杏林苑不远处,蓝初摘了个最大的,擦了擦放在小鸟嘴边,“吃不吃?”
小鸟犹豫了几秒,像是在斟酌,随后为了给她面子,才勉强啄了两下。
“口味真刁。”蓝初哼了一声,丝毫不嫌弃,一口咬掉了它咬过的缺口。
见到这一幕,小鸟不自然的别过脑袋,圆溜溜的眼珠深了深,漆黑如深潭。
“走吧,”蓝初把摘的果子放进前兜,大步往前走着,笑道:“我房内还有点心,蜜饯,杏干,肯定有你想吃——”
声音戛然而止。
待她凝神仔细听,除了风声,还有铁器撞击的声响。
黑夜里遮盖了人群的恐慌,伴随着一声声呼救,凄惨的哭声,蓝初心沉入海底,笑容僵硬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