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后半段时,温宁雪几乎是要吼出来一样,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却生生的憋了回去。
她说过,那是她最后一次为沈决流泪。
所以她不可以再哭了。
沈决想要安抚,却发现自己现在根本没有合适的身份。
他下意识地低喃了一句,“我以为,你会愿意有一个更美丽更精致的肉身。”
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微微颤抖着,不知道该如何安放,显得有些笨拙。
修真界的女修为了永驻容颜,有些也会使这换肉身的法子,他以为她会高兴的,可现在阿宁却说,那不是她想要的。
正在沈决以为自己是不是又幻听了的时候,温宁雪清脆的声音在他耳边清晰地响起。
“沈决,若是我说,我不愿意呢?”
沈决的眼神里有一瞬间的茫然,心底泛起的苦像是延绵不绝的海浪,劈头盖脸地打在了他的心上。
原来,她竟是不愿意的。
为何当时他没能多问一句?若是多问一句,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他和阿宁的上一世是否还能有其他不一样的结局?
没人能够回答。
“沈决。”她轻轻唤了一声,“尽管我一度不愿意承认,可爱你实在是件很累的事情。曾经的阿宁因为爱你失去了自我,现在她只想做自己。”
是了,温宁雪从不会甘愿在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身边活成一具行走肉。
她原以为自己会愤怒,会情绪失控,会歇斯底里。可这一瞬间,温宁雪的心底只有平静。
她不后悔她为沈决做过的那些看起来很傻的事。
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人,有什么丢脸的呢?
她告诉自己,上辈子结结实实地活过一回,憋屈是憋屈了些,但总算是无愧于心的。
算了吧,再去纠结谁对谁错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起身,随手向身后一指,土凳瞬间四分五裂。她脸上的表情无比轻松,仿佛卸下了名为情爱的枷锁。
本想就这样一走了之,可看见沈决眉心那股黑气若隐若现,她终究是有些不忍,“你我缘分已尽,你既不爱我,就留心你的无情道,免得生了心魔自己却浑然不知!”
她能做的,也就是提醒他一句,至于其他的就全看他的造化了。
没想到沈决没抓偏了重点,将好看的眉头皱紧,“谁说,我不爱你?”
温宁雪一双杏眼瞪得老大,似乎想象不出这种话能从沈决口中说出来。
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
以前她求之不得的一句爱你,如今真的看他点头承认却又不信了。
温宁雪觉得有些讽刺。无情剑道的剑修,竟然也会有情。
沈决说完也发觉失言,将头别了过去,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温宁雪只当是他胡言乱语,出声岔开了话题:“罢了,我走了。救人的事情,若是你不愿意,我也不想勉强你。”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道理她比沈决明白得多。
她的灵力虽不够救谢星回,但暂时替他续命还是能够做到的。
沈决拉住她的衣角,有些笨拙地问道:“阿宁这是原谅我了吗?”
温宁雪沉默着,半晌,将他抓着她衣袖的手指一一掰开。
“沈决,如果是你,你会原谅一个杀了你的人吗?”她反问道。
沈决低着头,又问:“那你要怎么样,才能够原谅我?”
温宁雪心想,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她带了些恶趣味,凑在沈决耳边,吐气如兰,“若是要我原谅你,除非我也杀你证道一次。”
她修的功法和沈决不同,不需要证道。
所以,这就意味着,他永远也没有机会得到她的原谅。
可沈决还是回了一句,“好。”
留给他的只有九霄剑的铮鸣,和猎猎风声。
沈决没有告诉她的是,天道比他想象的更难以欺骗。从天雷降下的那天开始,他的修为虽然大幅度提升,可他的道心修炼却永远停留在了第六。
无论他怎么修炼都无法有一星半点的提升。
他想,这可能就是天道对他的惩罚。或许杀妻证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骗人的幌子。
而他,因为这样一个拙劣的幌子,杀了自己最爱的人,何其讽刺?
陷入繁复心绪中的沈决,全然没有发现,脖子上几条黑色的纹路显现,闪烁了一下又隐没在血肉里。
第六十五章
“可算找到你了!怎么一个人躲到这里来了?”
梵音刚踏进练武场, 就看见温宁雪一个人站在中央,周围七扭八歪的倒了几个用来训练的假人傀儡。
“你怎么来了?谢兄弟怎么样,好些了吗?”
温宁雪将剑回鞘, 三步并成两步向梵音走了过来。
梵音笑道:“他没事了,这次多亏了阿宁。”
几个时辰之前,温宁雪一个人回了院子, 也不说话, 自顾自的就开始用自己的灵力为谢星回续起了命。
可无奈女子属阴, 就如同刚开始设想的一样,她这一波灵力就如同泥牛入海,只是勉强让谢星回的脸色好看了一些。
温宁雪紧咬下唇,一声不吭。
梵音知道她定是同沈决大吵了一架, 不然以她的性子, 不至于像钻牛角尖一样一试再试。
看着温宁雪丝毫不肯放弃,他只得默默退到一边, 决定再问一次厄难老祖有没有什么其他办法。
所以当下一刻沈决踏入那道门的时候, 他心里存了些惊讶的。
一是他没想到沈决竟然会来救人, 二是他身上竟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
以阿宁现在的脾气,居然没和他动手?
更出奇的是, 两个人没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 只是对视了一下。
温宁雪收手出门, 沈决接着救人。梵音居然在这两个人身上, 看出了一股诡异的默契。
“是他自己要来救人的, 和我关系不大。”
她确实没想到, 自己前脚刚走, 沈决后脚就跟在了她身后, 二话不说就上手替谢星回驱除鬼气。
他右手的伤还没好, 即使隔着厚厚的布条,温宁雪也能够闻到那股浓烈的血腥味。
她能闻到,小九自然也能闻到。
小九对这味道一向敏感,被熏得头晕脑胀,便央求温宁雪带他出去躲一躲,她才一个人到了这练武场来。
反正过两天也有比试,不如活动活动筋骨。正好她今天有些手痒,这才有了梵音看到的那一幕。
温宁雪散了几缕灵力出去,被打散的傀儡瞬间分散,又以肉眼分辨不清的速度重新组合,随后一个接一个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收拾完之后,她问梵音,“天色已经很晚了,既然谢兄弟没事了,你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梵音一拍脑门,暗骂自己差点把正事儿忘了,“瞧我这记性,我是来提醒你的!”
温宁雪好奇道:“提醒我什么?”
梵音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他正色道:“我是来提醒你要小心神鬼宗那两个修士。尤其是那个男修,叫什么夜承琢的。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他的功法太过古怪,好像藏了些什么但是又说不清。总之你要小心应对,千万别着了他的道。”
温宁雪微怔了一下,“你是怀疑,夜承琢表面上看是在按规矩比武,背地里却耍了手段?”
可要在宗门大比上做的神不知鬼不觉,瞒过这么多双眼睛,怎么想都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
如果梵音的怀疑是真的,只能说那这夜承琢绝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梵音点了点头,继续说:“我对神鬼宗了解的也不多,所以也不敢妄加评判。但是从他们对谢兄弟下手这点来看,这两人的目的绝对不单纯。你若是碰到一定要小心,千万别跟他们硬碰硬。”
温宁雪点头表示认同。
在合欢宗的地盘上,众目睽睽之下对合欢宗少主下黑手,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和明确的目的,一般人不会这样铤而走险。
“多谢梵音大师提醒,我一定牢记于心。”
温宁雪不太适应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拱手行了一礼,末了还冲梵音眨了眨眼。
原本有些紧绷气氛一下子被缓解,梵音的脸上终于卸下严肃,恢复了往常的神情。
温宁雪故作轻松道:“放心吧,兴许我运气好,一路都能避开这两个人说不定呢!”
梵音见她不慌不忙,一副心中有数的样子,只当她是有应对方法于是出言告辞。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谢兄弟的身体还没能完全恢复,方才已经跟谢前辈打了招呼暂时退赛。这两日我正好要闭关参悟,大概是不能去观赛了,你自己当心。”
温宁雪一脸了然,催促道:“那你快回去闭关,不用担心我,说不定你闭关出来,我已经夺得魁首了!”
佛修的突破,跟参悟的深浅息息相关,温宁雪不想耽误他的修炼,几乎是连推带赶地将他送到了传送阵里。
梵音:“好了阿宁,你再推两下碰到阵眼,我可就不知道要被传到哪里去了。”
温宁雪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冲他挥了挥手,“那我就送到这里了,祝你早日突破。”
梵音颔首,轻轻将禅杖一挥,灵力流转间传送阵发出微光,整个人消失在了光团之中。
温宁雪心想,佛修的心地可真是善良,在人间时梵音就帮过她几次,如今回了修仙界也依旧挂心她的安危。
唯一不同的,可能是人变得稳重了许多,没有当时那么急躁了。
都说佛修是修心,原来她还没什么感觉,今日一细想果然有那么点道理。
送走了梵音,温宁雪却在练武来回踱着步子,像是在纠结什么重要的事情。
小九:“别想了,还是问问师尊吧,你那兴许运气好几个字,骗骗和尚还可以。”
小红:“就是就是。”
温宁雪:“......”
无了个大语,这一龙一剑什么时候哥俩好了!
温宁雪无奈道:“我知道自己运气不好,八成是要碰上神鬼宗那两个人的,可是拿这事儿去问师尊,免不了会被他念叨几句。”
她方才安抚梵音的话,并不全是她的心里话。
虽然以她如今的修为,在同辈里没几个能够正儿八经与她一战的,更不用说她的队友还是沈决。可她一向虚心,知道修仙界天外有天的道理,所以还是存了几分担忧。
当然玉青青用鬼气将阮盈的灵根侵蚀殆尽,她当时只是吓唬了她一下,没有同她交手,自然也没办法分析对方的功法套路。
而她师尊阮疾风不同,年轻时是七大宗门里出了名的刺头,一天到晚除了修炼就是约各家比武,御兽宗宗主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以至于现在灵犀宗和御兽宗也保持着定期比武切磋的习惯。
按阮疾风的话讲就是,“剑修不打架,怎么知道剑使得好不好。”
所以,按温宁雪的设想,师尊应该是除了神鬼宗门人之外最了解神鬼宗的人。
也不知来回踱了多久,小九终于忍耐不住。
“别晃悠了!晃得我头都晕了!”
“可是不晃悠我烦得很。你博古通今,怎么脑子里就没装几件关于神鬼宗的事情呢?”
温宁雪发出哀嚎。
小九委屈得要命,抱怨道:“我是剑灵,不是无字天书,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嘛!”
温宁雪意识到话说得有些重了,放缓了语气:“对不起小九,是我太着急了,不应该凶你。”
小九抱着双臂瘪了瘪嘴,“哼!这还差不多。”他话锋一转提醒温宁雪,“不过你这样浪费时间也不是办法,自家师尊嘛,挨骂总比挨打强!”
说完还不忘向温宁雪抛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将双手做了拈花的样子上下相合,心中默念口诀。
“乾元倒转,灵犀借命!”
灵犀宗的传音入密与万佛宗的不同,万佛宗的弟子都有一盏本命魂灯,安放在一个名为安魂殿的地方。整个宗门的人神魂相互感应,所以可以直接通过灵力引导产生神魂交流,以此达到传音的目的。
而灵犀宗则不同。灵犀宗弟子通过师门秘法,借由被传音人身边的某样物品或者生灵发声,看起来就像是自己周围的死物突然开口说话了一样诡异。
所以当阮疾风听到手中的茶杯开始说话时,险些将杯子带桌子一起扔了出去。
“师尊!师尊在不在?”
温宁雪见对面半天没反应,还以为是好久没用这秘术,寻错了方位。
她哪里想得到,正准备端起杯子喝水的阮疾风看着杯壁上面一张一合的嘴唇,口里的茶是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师尊!你理理我嘛!”本着恶心死人不偿命的原则,温宁雪捏着嗓子撒起了娇。
只听对面传来一声拍桌子的声音,“胡闹!你给我好好儿说话!”
得到回应,温宁雪才恢复了正常语调,“遵命!师尊您身体可好,许久不见徒儿很是想念您......”
还没等温宁雪说完,阮疾风就胡子一吹打断了她,“哼,我听铃音说,你在外头风光无限,哪里还有心思管我的死活。怕不是有事相求,这才想起我这个糟老头子来!”
他这个徒儿,他自己最清楚,看着安安静静地,平时不需要他操心,可是一旦主动来找他那绝对是大事儿。
温宁雪被戳破心思,讪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师尊,弟子确是有事相求,还请师尊解惑。”
阮疾风将那茶杯往桌上一摆,发出“砰”的声音,冷哼道:“说吧!”
“弟子最近遇到了两名神鬼宗的修士,看那二人功法似乎有古怪,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鬼气注入人的躯体。弟子百思不得其解,认识的人中也只有师尊见多识广,这才来不得已来麻烦师尊。”
阮疾风对温宁雪这番话很是受用,将方才的气都抛到了脑后,飘飘然道:“呵,神鬼宗的事,除了他们宗主也就我最清楚,你算是问对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