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失魂落魄地出了门，却见着了比死亡更让人触目惊心的场景。
人心惴惴，生灵涂炭，哀嚎遍野，暮气沉沉。
宋娆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挨家挨户的人都哭嚎着求救，米面粮食被抢砸一空，人人自危之下，竟没有一个人顾得上在街上啼哭的孩童。
宋娆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想要将孩子抱起，却被人抢了先，抱起孩子的女子用一种怨毒的目光看着宋娆，厉声质问她，“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我…”宋娆喃喃，她只是想抱起他而已…可如今朝廷下令封了周家村，封了临城，易子而食之事虽还未发生，可这般长久的物资短缺之下，那一天还会远吗？
女子似乎不愿与她多做纠缠，只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便抱着孩子飞快跑走了。
宋娆话在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她竟不敢多问一句，这孩子真的是她的孩子吗？
距离她那一日去周宅已经七日了，这短短的七日里，小小的周家村就像是一粒被放进油锅中的生米，煎炸之下，不得安生。
先是四处爆发的疫情，紧接着就是封村的指令，封县，封城…村里的人开始哄抢物资，地里的菜还未长成便被拔了藏起来，更有甚者，还开始偷盗，抢砸…
宋娆怔怔地愣在当场，被飞窜而过的人撞得倒向了一旁。
“当心。”顾启扶住她，把她往路边拉了拉，“想什么呢，在人堆里也能愣了神？”
“官府什么时候，才能解得了当下的乱局呢…”宋娆觉得眼前的情景实在有些触目惊心，她拉着顾启的衣袖，“那个姓周的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研究出药方？还没有动静吗？”
“快了。”顾启拉着她往回走，“我们先回去吧，嗯？”
“好…”她低声应下，“家里现在吃食还剩多少？还能撑得住几日？”
“回去再说吧。”顾启敛了眸子，并未直接回答她。
“……”宋娆没有再问了，因为只怕…再问也是枉然。
如今人人自危，府衙里有关系的，稍有异动便逃了出去，没有关系的也是凭着职权为非作歹，有那么一两个真正为民请命的，还未来得及说出话来便被打压了下去…市面上的米面粮油多被有权有势的人家搜刮了去，靠他们家里那么一点儿米粮，能撑的了几日 ？
长此以往…只怕瘟疫还没能要得了这个小小村镇的生机，剩下的就要被自己人糟蹋光了。
宋娆突然开始怀念起这个村子以外的生活，多美好啊，有值得信任的律法，绝不会在关键时刻后退的最可爱的人…
如果这就是她的试炼，那么她已经知道规则和法度的可贵了，她真的知道了，她发誓！所以，能不能让她回去啊…这个鬼地方，她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一直到她被顾启拉着回去的时候，还有些浑浑噩噩，碰上迎上来的小慧姑娘，怔怔地抬头。
“顾大哥，姐姐，你们回来啦。”小慧姑娘端上一碟精巧的点心，点心做成了兔子模样，捧着点心的人也被衬得楚楚可人了几分。
宋娆这才回过神来，拧眉轻声道，“小慧姑娘，我不是跟你说了，往后不要再做这样精致的糕点了，你若肯费心思，便多做些白面馒头，你知道外面还有多少人饿着肚子吗？”
“我…”小慧咬了咬唇，泪眼盈盈地看着顾启，“我只是觉得顾大哥和姐姐在外面辛苦了一整天，要吃些好的才行啊…”
“真的不必了。”宋娆有些心累地揉了揉眉心，“你若没有其他事…”
“宋姑娘。”
宋娆的话没有说完，就听得身后有人叫自己，声音喑哑地让人听了都觉得划拉得慌，可却让她一脸惊喜地回头。
“周大夫？怎么这个时间过来？可是疫情有什么转机了？”
“是有些事情，可否进去详谈？”周大夫回的是宋娆的话，看向的却是顾启。
顾启揽过手边的人，淡淡点了点头，“进来吧。”
“点心？”周大夫路过小慧身边，顺手将盘子接了过去，捻了一粒丢在口中，“待遇不错啊。”
小慧看着三人离开，红着眼睛在原地绞着手绢，为什么要这样待她？疫症爆发之后，母亲那边便再没了联系，如今大家都前途未卜，凭什么她宋娆可以这边颐指气使地对她。
原本都是好好的，自从她来了这里之后，就没一日消停过，简直就是妖女吧…
是啊，只有妖女会带来厄运，只有妖女会召来瘟疫，只要她死了，她死了就好了吧…
小慧看着几人离开的背影，目光控制不住地越发怨毒了起来，她咬着牙，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扭头向外跑去。
“周大夫，到底出了什么事？”几人还未坐定，宋娆便急急发问。
周大夫若有所思地捻着盘中的小兔子，没有回答她，却东拉西扯地说起了旁的事情，“疫症来势凶猛，刚开始染上的时候便会高热不退，紧接着还是头疼，喉咙疼，咳嗽。”
“然后呢？”宋娆虽不解为何他要提这个，但也还是耐着性子听。
“到这里为止都还只是伤寒的症状，不易辨别。但到了第三天，高热便会转为低热，人的意识开始陷入混沌，这个时候就开始胸腹疼了，伴着腹泻，到了第五天，基本上要了半条命。”
“所以呢？”她的耐心显然所剩无几，声音也不自觉地大了几分。
“第六日，高热褪去，腹泻止住，但周身疼痛不减，从脑袋到喉咙，从胸腹到□□，无一处不是疼痛难忍，即便是铁打的汉子，也难挨得住这么来势汹汹的疼痛。”
“所以你到底研究出怎么治了没有？”
周大夫仿佛没有看见她的不满，继续自顾自地说道，“若当真侥幸活到了第七日，也不是什么幸事，病人会开始咳血，撕心裂肺地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里的血全部刻出来才作罢，心智再坚定的人，熬到了第七日，也会丧失求生的意志。而脏腑出血，带来的唯一结果，便只有死亡。”
“所以呢？所以你是想告诉我除了等死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吗？”
“我有一个疑惑。”周大夫放下盘中的点心，对上宋娆愤怒的双眸，“小虎儿活了几日？”
“什…什么活了几日？”她的目光有些躲闪。
“他到我这里时，已经是第三日，我尽力施救之下，多为他延了三日的性命。”周大夫紧紧盯着她，“他从我这里走的时候，已经是第十日了，按照病情的恶化程度，应该只有咳血而亡一条路，甚至二位当日找上门来时，我都以为是因为小虎儿已经去了。”
宋娆沉默，不知该如何与他解释。
“知道小虎儿的娘什么时候去的吗？”周大夫慢慢起身，“三日前，饶是我费尽了全部心血，也不过保她到三日前。”
周大夫向前走了几步，站定在宋娆和顾启面前，“能不能请你们告诉我，七日前就该死掉的小虎儿，究竟是拜了那尊佛，保佑得他竟跟阎王争来了七日的性命？”
“……”宋娆的心里很乱，她没有医学常识，也不知道一个人到了该死的时候没有死该如何用医学奇迹来表述，小虎儿的离开让她原本就紧绷着的神经更加濒临崩溃。
“是我…”她颤抖着抬起手，有些哽咽地说道，“是我强留了他这么些天…可除了留下他，我根本不能治好他，也不能减轻他的痛苦…”
顾启轻轻抱住她，冷冷看向那个句句哆人的人，“是又怎样？你待如何？”
第52章
“扑通——”
宋娆愣愣地看着眼前跪倒在地的人, 一时竟不敢上前扶他起来。
“做什么？”顾启看着跪在面前的周大夫，没什么表情地问道。
“宋姑娘，为了临城的百姓, 还请千万施以援手，救救他们啊！”周大夫一边说一边磕在了地上，大有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的架势。
“你先起来。”宋娆见顾启冷笑, 急忙安抚地拍了他几下，对长跪不起的人道, “万事好商量，你若不起来, 我也没法儿答应你什么。”
周大夫伏地犹豫了一会儿, 还是站了起来，站定行礼, “姑娘若是能给将死的病人再拖七天，小可一定有办法研制出抑制疫情的药方。”
“呵…”顾启冷笑, “为将死之人续命, 你可知要耗费多大的功夫？耗精力不说，一旦有那么一两个头脑不清楚的，你可知道她面临的将是怎样的下场？他们是感恩戴德她多给了他们七日的性命, 还是因为无法忍受这多出来的不能结束的痛苦觉得她是个恶魔？是个妖怪？”
“所以某才一跪相求, 想请姑娘为了全城百姓, 有所牺牲…否则这一场浩劫，当真是谁都逃不过了啊！”周大夫说着说着竟红了眼睛。
“你以为全世界就你一个名医, 其他人便都是庸医了吗？”顾启神色不屑，“你周生林是当世的少年天才, 其他人便都是不值一提的蠢材了吗？”
“来不及了啊…”周大夫悲痛地后退了两步, “事情发生到现在, 除了封城朝廷便再没了第二个举措，只怕再拖一段时间…就要…就要屠城了啊！”
“屠城？”宋娆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现在城里剩下的人…都是被放弃了的？”
“疫症来的突然，死亡时间极短，传染率却是极高，此种情况下…屠城或许才是保存整个丰国最好的办法，若再找不出抑制之法，唯有屠城一条路可走了。”
“可是这里还有那么多健康的人…怎么能…”
“所有接触过疫症的人，都不能全然脱离被传染的可能。”周大夫笑得悲怆，“与其拿整个国家的人去冒险，倒不如干脆些，将所有的可能性彻底地扼杀在萌芽之中啊…！”
“什么…”宋娆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有些状若疯癫的大夫，毁灭与救赎怎么能来得这么轻易？最可怕的事，他的那些话你不能再想一想，若在脑子里再转上那么一圈…
她怕就连自己也要被这种可怕的，没有人性又杀伐果断的想法…同化了。
少数幸存者生还的价值，和更多无辜者被卷入一场浩劫，究竟哪一个来得更触目惊心一些？
宋娆不知道，也不明白为什么这种选择一定要让自己来做，她分明也这般无辜啊，她分明也不过是万千幸存者的其中之一啊…
“知道了，我们想一想，你先回去吧。”顾启见她开始跟自己拧巴上了，淡淡对周大夫道。
“好…”周大夫犹犹豫豫地应声，出门之前还是不死心的又叮嘱道，“时间不多了，两位若是有了决定，还请千万及时…”
“行了，知道了。”宋娆轻笑了一声，打断了他，“有多紧急，需要我现在跟你过去吗？”
“姑娘…应下了？”周大夫尽管嘴上催的厉害，可此刻竟也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又不着急了？”
“姑娘大德在下铭感于心。”周大夫回身就是一拜，“在下在这里为临城的万千百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就在住处恭候姑娘大驾！”
宋娆沉默地看着周大夫离开，有些疲倦地靠向顾启，转了个身，将脑袋埋在他的心口，闷声道，“师父…这次的试炼，会不会当真要了我的性命？你会救我吗？”
“出息。”顾启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区区试炼，也值得怕成这样？别说是保全你的性命，就算想将这小小周家村翻了个天来，也还有师父给你撑腰呢。不怕，嗯？”
“切…”宋娆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谁，连灵力都使不出来，还敢说得这样大言不惭。”
“对付这群凡人，用得着使灵力吗？”他也不恼，依旧不轻不重地揽着她。
“那下次你的小慧妹妹若是再来逼你吃东西，你可别来找我帮你疏通灵脉。”
“我是为了谁才沦落成这样的？嗯？”顾启扶起她，点了点她的额头，“小没良心的。”
“反正不是为了我。”她嗫嚅，“为了你的纤纤姑娘，为了花神，谁知道你是为了谁…”
“让我来看看，是谁家的醋坛子打翻了？”他好笑地捏了捏她的鼻尖，取笑道。
“tui！吃你的醋我吃得过来吗…”宋娆说完自觉说错了话，有些不自在地敛眸，“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放心，我不过是玩笑，不会挡在你和陈纤纤中间的…”
“是不是傻？”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宋娆，我待你的心意，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吗？”
“看得出来。”她应得倒是平静，“可看得出来又如何？顾启，我是花神吗？”
“怎么这么问？”
“顾启，你找花神找了一千多年，一千多年啊…我在遇见你之前，这一辈子只怕都不过百年，顾启，一千多年的执念，你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下。你突然这般对我，只有一种可能…你从某些渠道，确定了，我就是花神。”她仰头看他，“我说得对吗，顾启。”
“我们家小姑娘，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可是，你心里惦记的到底还是花神，不是我啊…”她定定地看着他，“顾启，你的计划是什么？能告诉我吗？是杀了我，还是杀了陈纤纤？”
“胡思乱想什么。”
“顾启…你不知道。我每次猜着你们想要怎么复活花神，心里就害怕得厉害。”她慢慢脱离了他的怀抱，“此番事了，我若侥幸能留得性命，你能不能跟我说一说你和花神的事？然后…再说一说，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