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娆在院子里兜了一个大圈，坐在石桌旁叹气，长生殿的景色再好, 天天看也受不了了。
“炽翎。”她娇气的声音此刻有些有气无力，等了片刻, 却没有得到回应。
“炽翎？”她又唤了一声，有些奇怪地抬头, 等了许久都还是没有人应她。
怎么会不在？顾启怕自己跟陈纤纤撞上, 回来后就留了这个小家伙在身边告诉自己什么时候能下楼，一天也没落下过, 生怕出什么意外，今天怎么会不在？
她本想直接下去看看, 可走到结界口又犹豫了起来, 想了想还是捻了一个传音诀，“炽翎，你人呢？”
“陈纤纤又不见了, 主子让我跟着一起找呢, 你自己玩你的。”小奶音透着风声传来。
又不见了？宋娆现在发现自己真是有些看不明白这个姑娘了。她心思几转, 决定去跟红绯聊聊，或许有什么事是从前发生了但她不知道的也不一定。
等她下了楼转了一圈才发现, 一楼居然没有人。推开门，发现庭院里可是空荡荡的。
宋娆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对, 细碎的寒意从心间涌向四肢, 她不动声色的慢慢向门口挪去, 没挪几步，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叫她。
“宋娆。”
陈纤纤的声音。
宋娆听到声音的第一反应不是回头，而是头也不回地准备直接奔进房子，这人这会儿只怕是个新晋的变态，她惹不起啊，嘤嘤嘤。
“宋娆…”或许是看她没有停下，陈纤纤的声音竟开始有几分哽咽，“你能跟我聊聊吗？”
“嗨。”宋娆止步回头，微笑，努力保持自己看到她那张脸的时候表情正常，“你回来啦，他们以为你不见了正到处找你呢，我先告诉他们让他们别着急，然后再跟你聊聊好吗？”
“你就当是帮我…”她低着头，声音越来越低。
这是宋娆第一次看见陈纤纤现在的脸，她甚至根本不确定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陈纤纤，因为她真的不认识这张脸，眼前的人于她而言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她在那张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从前的陈纤纤的影子。
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变成了你看一百眼也记不住的路人甲。
比起美人的可怜，宋娆还是觉得自己的小命更重要，几乎想也不想地就拒绝她，一面怀柔一面悄悄捻诀，“你不知道，顾启真的很担心你，炽翎也是，为了找你他们都…”
“如今你是三法司暗部的嫡传弟子，难道还会怕我这个废人？”陈纤纤有些自嘲的笑了，“你放心，我们就坐在这里聊，不出这个院子，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难道你对花神，对顾启，对我…真的一点都不好奇吗？”
好奇归好奇…宋娆贴在门边，她真的觉得，小命更重要啊。
偏偏这时候她的传音诀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不管是顾启还是炽翎…甚至她连万纪都召唤不来。这种时候如果让她能好奇心大盛地跟眼前的人坐下听她说故事，她才是脑子有病吧！
“可惜…”陈纤纤缓缓抬头，那双眼睛黑黝黝的，不见一点白色，她未张口，却从四面八方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笑声，“我原本不想吓到你的。”
宋娆在看见陈纤纤眼睛的瞬间就祭出了血刃，咬牙直接下了狠手，直直冲着她的眉心飞了过去，情况不明，她只能速战速决。
可万万没想到，血刃直直停在了陈纤纤的眉心，光芒大盛，可就是不肯再进一步。
“你要杀我？”陈纤纤的笑声愈发恣意，她几乎是瞬间出现在了宋娆身前，捏住了她的手，“谁都能杀我，可就是你杀不了我。”
“你想做什么？”宋娆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因为血刃第二次停住了，停在了陈纤纤的后脑勺，任凭她如何施法，就是不能再进半寸。
“我说了，我只想跟你聊聊。”陈纤纤缓缓抬起她的手，拉着她走进了屋子里。
宋娆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拉自己进屋，这是顾启的空间，只要稍有异动顾启马上就会发现，难道她真的只是想跟自己聊聊天？
可不安的感觉从头到脚环顾着她，哪怕分明是坐在熟悉的地方，也让她觉得极其陌生，红绯怎么会突然不见？她又为何联系不上任何人？这里真的是原来的那个酒吧吗？分明自己出了顾启的结界就是这副模样了，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别白费力气了。”陈纤纤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三法司那边出了大问题，顾大人今天是无论如何都脱不开身了。就凭炽翎和那个僵尸，是救不了你的。”
“是嘛。”宋娆不动声色，“所以你想和我聊什么？”
“知道我是什么时候遇见顾启的吗？”
“……”宋娆不想搭她的话，可她情绪明显不太稳定，惹怒了她对自己实在没什么好处，只微笑轻声应道，“什么时候？”
“小时候…很小的时候。”陈纤纤的声音慢慢平和了，似乎慢慢陷入了回忆。
“……”宋娆控制住自己想翻百眼的欲望，一边听着她追忆往昔，一边悄悄打量起四周，很奇怪，这里似乎已经不是酒吧了。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在她出结界之前，还确确实实是在顾启的房子里的，怎么会出了结界，就联系不上人了呢？
她的眸光慢慢移向楼梯，只要确认一下，顾启的结界还在不在，就能知道她现在到底还在不在原来的房子里了。
可是…怎么确认呢。
“砰——！”一只杯子在她的眼前炸开，她不受控制地闭眼，等再睁开，对上的就是陈纤纤那双没有白色的黑瞳。
“宋娆，你如果对跟我聊天不感兴趣，我们也有很多别的事情可以做。”
“怎么会呢？”她一脸惊诧，认认真真的看着她，“不是说到他带你回来之后对你百般照顾千般呵护了嘛？后来呢？”
陈纤纤笑了几声，那笑声过于尖锐，拉的人耳朵有些不适，“你不用费心查看了，你踏出顾大人结界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在他那儿了。”
果然。猜想得到证实，宋娆的心也落了下来。除了跟眼前的人周旋，没有第二条路了。
“你早知道血刃不能伤你？”
“是啊，我早就知道。”陈纤纤走近，抚上她的脸，“你还不知道吧，你和我…从本质上来说根本就是一个人啊。
千年前，花神为救顾大人而陨落，他拼着堕魔保她入了轮回，谁曾想，受天道制衡的花神元神，一分为二。一半在你那儿，一半在我这儿。我的那半个元神承袭了花神的样貌，而她的心尖血，却落到了你的身上。”
宋娆总觉得这个故事有问题，但她又说不上哪儿有问题。她微微后仰，想躲开陈纤纤的手，却被一把捏住了脸，她眨巴着眼睛，不敢说话。
“你不知道吧，花神的那张脸，是我自己丢掉的。”陈纤纤冷笑着捏着她的脸，“那张脸，让我被顾大人宠了十年，可也就不过是十年罢了！然后…你就出现了。”
宋娆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人生的路那么多，她为什么一定要走有顾启的那一条？丢掉了花神的那张脸，原本可以开始新的人生啊，为什么还要跟这群不正常的人搅和在一起呢？
如果没了这滴心尖血她不会死，她真的一点也不介意从今以后做个普通人啊！
但这话她不敢跟眼前的人说，恋爱脑在想什么是正常人永远也不能想象的。
“你是不是很想我死？”
“……”分明是你一直很想我死啊大姐！
陈纤纤越贴越近，宋娆的不适感也越来越重，她终于忍不住拂开了她的手，“我没有想过要你死，我也不欠你什么，你对顾启不满的话，大可以去找他，何必来找我？”
宋娆的话音未落，只觉得这整个房间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一样，猛地一个摇晃。
“这么快。”陈纤纤似乎自言自语一般，却又在死死盯着宋娆，“看来我的选择果然没错…为什么你我都是花神的转世，你却能让顾大人为了你做到这般地步？”
“也可能…三法司的问题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解决。”宋娆咽了咽口水，尽可能让声音保持平和。
“宋娆。”陈纤纤摸了摸她的脸，随即握着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真想让你也经历一遍我的人生，然后再看看，你还能不能这么云淡风轻。”
“叮——”一声极细的碎裂声在耳边爆开，一瞬间的失重感让宋娆想甩开握住自己的人，但陈纤纤握的极紧，宋娆只觉得手中突然多了个什么东西，就跟着陈纤纤一起重重摔在了地上。
“纤纤！”
宋娆撑起身子，愣愣地看着手上的血，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那个被顾启抱在怀里的人，她竟是想求死？
第57章
宋娆的手上, 握着一把刀，刀柄上繁复精美的花纹略微有些硌手，刀刃薄如蝉翼, 幽幽的冷光透着些见血封喉的寒意，此刻，正一滴一滴地, 滴着血，是陈纤纤的血。
宋娆有些颤抖的手牢牢地握着刀柄, 钝器入体的微麻感还在不断地从刀柄向她的手上蔓延，她很想扔了手上的刀, 可不知为何就是控制不住地不能松手。
此刻, 仿佛只有她牢牢握着这把刀，才能真切的记得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她被炽翎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 看着被顾启抱在怀里的人，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陈纤纤从前的那张脸, 一颦一笑间都美到让人恍惚, 不论是耍脾气还是吃醋，都生动鲜活得可爱，可偏偏此刻, 它仿佛就这么败给了这张平淡至极的、让人甚至还觉得陌生的面容。
她极虚弱的抬手, 轻轻抚上顾启的脸, 颤着声音道，“大人…这么多年了, 终于有一次…你看着我的时候，是在看着我, 而不是别人了…”
“何至于此。”顾启看着她期盼的目光, 犹豫片刻, 还是握住了她的手，只是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冽，似乎不带波澜，“就为了这么点执念，叶飞扬的话也敢信。”
“夜殿下…或许会骗我…”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手也没有力气一般缓缓垂了下去，“可大人你，却连骗我都从来…不肯费心思…”
她挣扎着想要再抬起，却真的没了力气，她气若游丝地问道，“大人…哪怕是骗我…这么些年，你有没有过，哪怕一丁点的…对我动心…”
顾启闻言沉默了，他看着她的眼睛，到底还是没有说话。
陈纤纤的意识渐渐模糊，笑得却越发灿烂。
顾启…顾启啊！其实一直以来，哪里是他不肯骗她，分明是，他一开口，她便在心里为他找了一万条理由，为他铺平了一万条退路，只要他还肯迈脚，她也就都不计较了…
可到了最后，哪怕她要死了，竟也换不来他哄骗她安息…
顾大人啊…十年相伴。你真是，好狠的心…
怀里的人顷刻间便没了呼吸，顾启将人放平在地上，缓缓向着一立一飘的两人走来。
宋娆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将手里的匕首捏的更紧了几分，短短数秒，她已经在脑海里演绎了好几个版本的顾启回跟她说什么的场景。
是质问，是怀疑，还是愤怒…？
她也知道，眼前的场景以及陈纤纤刚刚身亡的结果，都将所有的矛头对准了她，和她手上握着的这把刀。
“我…”宋娆开口想说什么，却被顾启拿过她手里的刀，随后拉着她向楼梯走去，淡漠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炽翎，处理好这里。”
宋娆见状乖巧的闭了嘴，一路跟着他走到了内殿，被他按坐在榻上，她眨着还有些湿漉漉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他，“我要是说，是她自己捅的自己，你信吗？”
“没用。”顾启没有回答她，只随手将刀往旁边一扔，握住她的手腕，皱着眉一点一点地检查着她身上的伤，“我不在一会儿，就受伤了。”
刀尖的血滑落在地上，悄无声息的渗进了地底。
“这怎么能怪我没用。”宋娆在心里暗暗吐槽，分明就是陈纤纤用了什么异数，否则自己好歹还有一战之力，怎么也不至于这么狼狈。可到底人是死在她手上的，她摸不清顾启的态度，一时也不好太过放肆。
“你…相信我？”她见他只安安静静治伤，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顾启轻笑了一声，“这是蚀魂刀。”
什…什么刀？触及到盲区了…
“蚀魂刀。”他好脾气地又重复了一遍，又解释道，“蚀魂刀以血为媒，直取灵魂。那一刀未中要害，但因为是蚀魂刀，所以我都救不回她。这东西只有上届有，你若有本事弄到，也不至于被她欺负成这样。”
“啊…？”宋娆伸手想再看看那把刀，却被顾启打了一下。
“做什么？”他没好气地将她另一只手也握在手里，“嫌自己命长吗？”
宋娆再想抽手，却是不能了。
“我只是奇怪，陈纤纤兜了这么大一圈，只为求死？”不像她的风格啊…宋娆沉吟，“她困住我的时候说想跟我聊聊，可我那会儿总觉得她不怀好意，就没仔细听她跟我说什么…”
她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可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实在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原本她想着顾启回来了她可以慢慢想，可谁曾想陈纤纤竟就这么英勇就义了，没道理啊。
就算陈纤纤做个局想弄死谁，也该是弄死她而不是弄死她自己啊！
见顾启没什么反应，她又有些迟疑道，“她就这么死了，会不会…影响你复活花神？”
顾启拍了拍她的脑袋，升起些许笑意，“谁告诉你，我要复活花神？不准胡思乱想。”
“我又不傻…”她垂眸，“你总说要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可一提起总是沉默，要不就是敷衍过去…是不是，我和陈纤纤要都死了…花神才能复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