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墨笑道:“夜里睡不着出去走走。”
“六师姐今夜来找你了。”阿笑抱着盆,低着头,声音低沉。
“嗯?阿笑我错了,你别泼我。”云墨站起来,往门外退,退到门口,被冷风一吹,又回到屋里。
“算了,你这好歹是热水。”云墨嬉笑着走上前,想要接过阿笑手里的盆。
阿笑没放手,低声嘟囔了一句:“你好脏啊。”
云墨没听清,只是反射性往后一退。
铜盆掉在地上,热水撒了一地,溅到云墨的鞋子和下摆。
铜盆光洁,映照出青年魔纹遍布的脸。
云墨看着盆里的倒影,脸上的笑容隐没。
第34章 第 34 章
他很清楚,没有使用魔神神珠力量的自己,脸上不可能出现魔纹。
那就是,这个铜盆的问题了。
“我脸上有这么脏吗?”他故作无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阿笑眼含怒火,并不答话。
“你有没有想过,若我真的是你想的那样,你现在根本不可能活着。”云墨捡起地上的铜盆,手指抚摸着铜盆上自己魔纹密布的脸。
“你好脏。”阿笑退到窗子那里,翻窗逃跑。
云墨站在原地,低低叹息。
铜盆上映照出一双哀伤透骨的眼睛。
他猜不到到底是谁在操纵这一切。或者说,不愿意去猜。
一声雷响,夜雨更大了。
寻陌跟在一黑一白道身影后,不紧不慢,悠闲踱步。
黑白无常并不敢催这位,只能硬着头皮,由着这位的性子来。
之所以说是这位,主要还是因为不知道是神界的哪位殿下留在五届的替身,甚至顶了天神殿下的一张脸。
毕竟混沌三大神明,这最高贵的就是天神了。
碧落黄泉,彼岸花开在灰白的骨头上,等待去往往生的鬼魂排着队,等待领到那一碗遗忘前尘的汤。
寻陌看着长长的队伍,笑问:“以往也是这么忙碌吗?”
白无常恭谨答道:“昨日魔尊闹了脾气,杀了好些人。”在他们眼里,魔界至尊的谋划也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
寻陌隔空摘下一朵彼岸花,碾碎,鲜红的汁水从指尖滑落,天神的这一副皮囊,是天地时间最极致的美,做些邪气的动作,有些不一样的夺人。
排在队尾的小鬼就有些看痴了。
寻陌循着目光看去,见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勾唇一笑,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这小鬼。
小鬼痴痴道:“哥哥真好看。”
寻陌伸出手,想要摸摸小鬼的头。却被横插一手。
那手攥得紧,又克制了他的力量,挣脱不得。
众鬼跪了一地——是阎王。
阴曹地府之主,鬼神阎王。他被阎王抓着拉远。
白无常来到小鬼身边,拂过他的头顶,默念咒语。
若是刚刚寻陌真的摸了小鬼,这孩子也就魂飞魄散了。
鬼神带他来到一片花田,满眼都是彼岸花。
寻陌揉着被抓红的手腕,表情无辜:“您抓疼我了。”
鬼神目光扫过寻陌,扔给他一张面具:“戴上,别拿小陌的脸来碍眼。”
“寻陌”接过面具,乖觉戴上,道:“一副皮囊而已,何至于。”
鬼神目无殊色:“一副皮囊而已,何至于还要用小陌的。”
“寻陌”嗤笑一声,并不打算接着这个话题,道“寻陌那孩子就算是失了记忆,倒还是喜欢上了凡人,还是之前的凡人。您该知道这件事吧?”
“神界并无规定神与凡人不能相恋。再者,若不是你从中参与……罢了,小陌吃了一次教训,不至于再犯一次。”
“就算是仙界没有从中作梗,寻陌还是会喜欢上那个凡人女孩吧?”
鬼神笑笑:“是也好,否也罢,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不要说那女孩的命运是仙界一手操纵的,涉及杳杳,他们还没那个能力。今日叫你来,只是给你一个警告,神明各司其职,这六界才能安稳,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不会有好果子吃。”
“寻陌”冷笑,还要再说什么,却见鬼神一挥手,他整个人便已四分五裂化成了灰烬。
鬼神捡起掉落地上的面具,吹掉上面附着的灰烬,语气算的上温和:“再让我发现你打着寻陌的名义肆意妄为,别怪我回神界动你本体。”
风骤起,遍野的彼岸花随风而舞,一名神色冷酷的青衣男子从中走了出来。
“保护那个叫云墨的孩子。”鬼神消失再大片大片的红花中,只扔下这么一句话。
男子单膝跪下,从地上捡起一朵赤红的花儿来,放在心口处。
花开叶落,叶生花谢,这样,就能在一起了。
夜尽天明,云墨倚靠在门上,看着红日从东方升起。
霞光照在他的脸上,宁静温和。
晨光太盛,遮过了青年面上的一点疲色。
他静静靠了会儿,又静静离开了住处,去找程枝。
程枝今日赖在了程叶那里,她像一只好奇的小猫咪,跟在程叶身后,看自家哥哥用葡萄酿酒。
就是不帮忙。
程叶知道自家妹妹有心事,她不说,也没有问,只是偶尔叫程枝搭把手递个东西,兄妹两人倒也温馨。
程叶自己没酿过,但是看过别人的,目光追随着程叶,总感觉自己兄长做法不太对。
直到程叶一系列步骤走完,程枝又想了一会儿,才发觉不对的地方:“兄长,你洗葡萄的时候没有去蒂,最后也没有加酒曲。”
“你还跟人学过酿酒呢?那怎么就是干看着?”程叶说着,伸出爪子就要糟蹋妹妹的头发。
程枝躲开,道:“没学过,就是看过。”
“纸上谈兵?”程叶笑道。
程叶也笑了。
程叶收好罐子,坐在了门前的石头上。
他的住处是云砚安排的,背倚青山,门前有一眼清泉,酿酒的水便是取自这里。
程枝随他坐下,道:“兄长这里,比我那还好。”
程叶捋捋不存在的的胡子,高深莫测:“你这小丫头,莫要抢我住的地方。就算是我能有住处是沾了你的光,你也不能抢。”
程枝有被幼稚到,戳了戳他的膝盖。
程叶摇头:“不疼了。”
程枝短短“嗯”了一声。
程叶想起她扮做小医童的样子,问道:“你怎么想起来去东楚了?该不会是算到你兄长命有一劫,特去营救吧?”
程枝闷闷道:“有心魔。”
程叶虽自幼在东楚长大,接触的也都是凡尘琐事,但是对心魔还是有所耳闻的。这东西邪门,外力除不掉,只能靠自己。
他忍不住担心问道:“除了吗?”
“不知道。”
“稀里糊涂的,怎么能不知道呢!”
明明是呵斥的话,程枝却心头一暖,鼻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程叶见妹妹一副要哭的的样子,慌里慌张要拍打自己的嘴巴。
程枝拉住他,还带着颤音:“东楚都没了。”
心魔因东楚而起,如今东楚没了,心魔自然也该没了。程枝却说,不知道。
程叶打了一个寒颤,惊疑道:“楚国祭祀?”
“嗯。”少女小时候哭了也爱用鼻音,这暖暖糯糯一声,让“保护妹妹”蹭的在程叶心中重燃。
“那你还怕什么,东楚没了,祭祀肯定也没了。”
程枝抬头看他,问道:“东楚怎么没的?”
程叶没心没肺地笑了:“有些人作孽太多,他们信奉的神明看不下去了呗。”
无论是跟云墨在一起,还是跟兄长在一起,时光总是很愉快的。
想起云墨,程枝又不怎么愉快了。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程大郎君对自己妹妹还是没办法,眼见人又蔫了,忙清了清嗓子:“咳咳,有一天……”
程枝看着他,等下文。
妹妹小时候最信任他了,即使后来分别很久,这份信任有增无减。程叶心虚一笑:“没编出来。”
“哦,是兄长能做的事。”程枝面无表情。
“啊对,有一天你那师尊问我你有没有送我一片叶子。”
“兄长怎么回答?”程枝有点好奇。
“妹妹笑一个,不然兄长不讲。”
“兄长,”程枝上下打量眼前这人,一脸漠然,“我是你妹妹,亲的。”
“哎呀,当兄长不就是想自家妹妹开心一点嘛。你说,整个首阳派都说师门的六师姐啊,面冷,不苟言笑,哪个哥哥乐意自己可爱的妹妹被人这么形容?”
“他们形容的也没错。”程枝无所谓的样子。
程叶冷笑:“大错特错,分明是又呆又傻,怎么就成了不苟言笑了呢。”
程枝捂脸。
程叶像只卸了气的气球,也戳了戳程枝的膝盖。
程枝把手拿开,问:“所以你是怎么回答的啊。”
“我说‘小枝送的太多,没记清,听闻那叶子原来您许给了小枝,后来又给了首阳小师姐,您要是想再要回去的话,我回去给您找找。’”
“杀人诛心。”程枝评价。
程叶深以为然。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笑出声。
“不过,小枝,首阳派里,你厉害,首阳大师兄厉害?”
“大师兄。”程枝道。
“那为什么同样是兄弟,而且云墨好歹还是个外门弟子,我就是个干啥啥不行的凡人,云墨待遇就那么差?”
“我原以为,修士都是清心寡欲的,后来才发现,任是仙尊,也有是非不分的时候。”程枝想起坠玉的故事,忍不住唏嘘。
程叶沉默了一下,决定向妹妹坦白:“揽音君替我把过脉,说我体质特殊,若有朝一日能顿悟,可飞升仙界。”
听起来荒谬,绕是最厉害的修士,也不可能一步飞升。
程枝却信了。
因为那朵唐觅口中的生骨花。
“兄长怎么想?”尽管心中惊涛骇浪,程枝面上,仍是一贯的淡然。
“我啊,自小混账,胸无大志,对那长生不老也没甚热衷的。更何况,这飞升后也不能随便来凡届替我妹妹撑腰。”
程枝忽然勾唇:“我好像有人撑腰。”
远处飞来一只千纸鹤,程枝打开,目光凝重至冰冷:“兄长,撑腰的人又被误会了。”
信上说,云墨勾结魔界,证据确凿。
第35章 第 35 章
云墨在程枝的住处自然没有见到程枝,反而是云砚在那里等着他。
四目相对,云砚什么都没说。
云墨想到昨夜出去后再没回来过的阿笑,心中明白了大概,因此只是云淡风轻一笑:“哥,你是等我吗?”
云砚紧抿双唇,放出缚魔绳,将云墨捆了个结结实实。
云墨不躲不闪,极为配合。
这缚魔绳单对魔修有惩戒效果,对于凡人和修士来讲,只是一条普通的绳子。
“为什么不逃?”云砚问着,控制缚魔绳的灵力松了松。
首阳派的大师兄端方严肃,近一年总被谢姚吐槽古板,给人偷偷松绑一事还是第一次干。
云墨趁机挣脱掉缚魔绳的束缚,将这条金色的绳子抓在手上。
他看向云砚,挑眉一笑。
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送了下来,云砚的语气里是明显的轻松:“走吧。”
“你不绑我了?”云墨将手中的缚魔绳递给他,问道。
“那绑上?”
“别。”云墨连连摆手,一脸抗拒。
不涉及原则问题,云砚不介意最大程度上给弟弟一点优待。
云墨笑吟吟同云砚并肩,慢慢落后了两步。
云砚察觉到,未做多想。他是首阳派首徒,因此许多弟子并不会真正与他并肩同行,这样落后一点才是常态。
云墨放慢了速度。
云砚不由回头偏头。
青年往后退了好几步,笑道:“这次我不想了。”
云砚转身,皱眉,他抓紧了手中的缚魔绳。
云墨笑道:“你也看到了,这绳子不会对我有限制。”
“我不是魔修。”他一字一顿,字字清晰。
“云砚,你师门要求你带缚魔绳过来,是为了测试我是否入魔。但是结果显而易见,为何还要我去呢?莫不是,我碍了道君们的眼,所以找了这个合适的理由?”云墨的唇角盈满笑意,眼睛深处却是满满的嘲讽。
云砚答不上来。
“所以啊,我不想去。”云墨还是笑。
这是云墨第二次说不想。
第一次是在白衣道君收自己为徒时,云墨陪他坐在破落的天井边,盯着漫天飞霞,说不想去首阳修仙。
一场大火,将风光一时的江南督造府烧的只剩下两个小孩子,云砚当时对问鼎长生没有兴趣,只是想着不能丢下弟弟一人,便软磨硬泡,将人拉来了首阳——后来云砚完成试炼,成为掌门座下第一名弟子,夺得首徒的名分,都少不了云墨的指点。
但是在那之后,或刻意或无意,兄弟二人渐渐疏远,唯一连接,几乎只剩下云墨来要积分的时候。
云砚心性本就沉稳,加上依照弟弟的指点,一步步向上,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成为风光无限的首阳派大师兄。他问云墨,如果他真的做到了,云墨想要什么。
那时候,云墨叼着草叶想了会儿,只说不想苦哈哈地赚取生活所需的积分。
“哥,枝枝师姐会去吗?”长久的沉默下,云墨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云砚点头。
青年面上挣扎了一会儿,束手就擒:“我刚才什么都没说,走吧。”
云砚把缚魔绳握在手里,和青年并肩。
半路上,云砚接到一只纸鹤,他读完,摸了摸腰间的剑,忽然换了一个方向。
云墨心中有了些许的计较。
云砚把他带去了揽空君的住所。
未至门口,便有一道凛冽的剑气袭来。
云墨避无可避,眼睁睁看着——看到一道青色剑影和一个黑衣人影抵在他身前。